天下第一鮮蛤蜊——帝王與文士追捧的食物

蛤蜊的食用,歷史久遠。漢代《論衡》曰:“若士食蛤蜊之肉,乃與民同食,安能昇天?”也就是發出追問,如果修仙者與民眾一般,食用蛤蜊,如何昇天?可見此時,食蛤蜊乃是平民的食物。

東晉《抱朴子》中載:“蛤蜊加煮炙,凡人所能啖,況君子與士乎。”蛤蜊味美,不論君子士,還是凡人,都喜食此物。由此記錄也可以看出,古時的蛤蜊吃法,主要是煮與烤兩種。蛤蜊味美,地位日高。到了南梁時,徐陵陪同梁武帝羽獵,宴飲於上林,之後梁武王賜給蛤蠣。

唐代宮廷之中,以蛤蜊賞賜給臣子。李林甫時常被賜給美食,“右內官趙承暉至,奉宣聖旨,賜臣車螯、蛤蜊等一盤,仍令便造。趙承忠至,又賜生蟹一盤。高如瓊至,又賜白魚兩個。”“右品官葉惠仙至,奉宣聖旨,賜臣車螯、蛤蜊等,仍令便造膳。”

唐文宗喜歡吃蛤蜊,沿海官吏紛紛進獻。一日食蛤蜊時,怎麼也撬不開,唐文宗心道其中必然有異,乃焚香默唸,俄頃蛤蜊自開,其中有二人形眉端秀,體質悉備,螺髻瓔珞,乃是菩薩。唐文宗遂將此寶置於金粟檀香中,賜給興善寺,令致敬禮。其實同樣的故事,在隋代也有,雲隋帝喜歡吃蛤蜊,數逾千萬,其中有一蛤蜊,怎麼也撬不開,頂禮膜拜之後,蛤蜊自開,其中有一佛、二菩薩。隋帝悲悔,誓不食蛤。

唐代《雲仙雜記》中記錄了一個宦官嗜食蛤蜊的故事,“吐突承璀,嗜蛤蜊,炙以鐵絲床,數澆鹿角漿,然後食”。吐突,乃是複姓,頗有異域風情,但吐突承璀實際上卻是福建人,在宮中為宦官。唐憲宗時曾領兵出征,唐穆宗即位後被殺。作為福建人,吐突承璀喜吃蛤蜊,且是在鐵絲床上烤了吃,為了讓蛤蜊味更美,還多次澆以鹿角漿調味。

皇家愛吃,詩人也喜歡吃。唐代詩人皮日休,是詩人中的美食家。一次病後,皮日休作詩云:“何事晩來還欲飲,隔牆聞賣蛤蜊聲。”蛤蜊之類的海鮮,在唐代乃是貢品,明州(今寧波)歲貢海蟲、淡菜、蛤、蚶等物,從海邊直抵京師,千山萬水,每歲要動用人力四十三萬六千人。直到唐憲宗元和十二年(817),才令停止進貢。

天下第一鮮蛤蜊——帝王與文士追捧的食物

到了宋代,蛤蜊是較為珍貴的食物。曾有官員進獻蛤蜊28枚給宋仁宗,每枚價值千錢。宋仁宗曰:“我常戒爾輩勿為侈靡,今一下箸,費二十八千,吾不堪也”,遂不食。宋仁宗這樣簡樸真性的皇帝,在中國歷史上可謂是孤例。

在宋代,蛤蜊乃是宮廷貢品。“國家貢物,實於遠方者,蛤蜊亦貢焉,獨蟹不貢。”當時人認為,入貢與否,自有標準。如蛤蜊生在在海邊,是京師中沒有的,所以必須上貢。至於螃蟹,“盛育於濟鄆,商人輦負,軌跡相繼,所聚之多,不減於江淮”。斗轉星移,今日北方,再無往昔不輸江淮吃蟹的盛景了。

南宋時,祭祀中使用蜃醢等食品。蜃醢歷史久遠,在西周至春秋、戰國時期,就已多見,乃是將蛤蜊肉搗碎,加作料製成蛤蜊肉醬。時間一長之後,臨安府辦理祭祀食品時,出現了較多錯誤,“如蜃醢用蛤蜊肉”。蜃醢乃是用蛤蜊肉剁碎而成,臨安府省去了工序,直接以蛤蜊作為祭祀貢品了。

此外還有其他錯誤,如“蠯醢用石決明,則大小差訛。鮑當用幹,而今以生。鯽麷當用熟,而今以生。麥蚳醢用黿魚,豚拍訛為豚白。”經過御史彈劾,相關官員分別被處以罰銅十斤的懲罰。此後雖禮部責令加以改正,但仍有不少錯誤,難以更正。

北宋初期,王鞏記錄,“京師舊未嘗食蜆蛤”,偶有蛤蜊,士人視為珍饌。隨著士人對蛤蜊的追捧,市場上的蛤蜊越來越多。《夷堅支志》中記錄了個北宋京師吃蛤蜊的故事。丞相李士美、給事劉行簡入京師,在甜水巷客棧居住,與一富家相鄰。李士美與富家有姻親關係,舊日時常一起遊玩,這次約了富家子一起遊玩。富家子稱,甜水巷內來了名相命師,據稱極為靈驗,邀二人同往,二人遂各攜帶了百餘錢出門。到了之後,一測之下,卻發現相命師是在胡扯,大笑而出。此時天寒欲雪,富家子約二公道:“家有新釀,擬奉一醉”,二人欣然前往。途中遇到有人售賣蛤蜊,乃是都城罕見之物。劉行簡即以身上的百餘錢,交給僕人,命買了蛤蜊,隨往富家飲上兩杯。不久之後,僕人端了蛤蜊前來出示,食了卻發現殼中無肉,“皆渠泥也”,原來是被騙了。

北宋時,南方人喜歡吃鹹,北方人喜歡吃甜,雖魚蟹也要加糖蜜,與後世南北飲食習俗,卻是相反了。北方人還喜用麻油煎食物,不問什麼食物,皆用油煎。慶曆中,學士們會於玉堂,命人購得生蛤蜊一筐,令廚師烹調,久候不至,客人等得不耐煩,就派人去催問。廚師哭喪著臉道:“煎之,已焦黑,而尚未爛”,坐客莫不大笑。

蛤蜊不單單是士大夫的專享,在宋代也是民間的普遍食物。《夢梁錄》中記錄了針對民間的小酒店,“更有酒店,兼賣血髒豆腐羮、熝螺螄、煎豆腐、蛤蜊肉之屬,乃小輩去處。”

宋代人對蛤蜊的愛好,可謂是碾壓古今。寒鼓鳴,華月上,名士夜坐食蛤蜊。面對著煮熟的蛤蜊,心境被打開,“但見炰蛤蜊,許事付塵埃”。得此美味,此生足矣,此後山林獨望,心不遠思。

宋代《夢林玄解》中認為,若夢裡食蛤蜊,凡經營出行、婚姻交易、疾病等事,無不為吉。但如果是做官者,則應解職歸休,不然恐有陷溺之危,實因蛤蜊之味過於鮮美,恐沉浸與其中不能自拔。汪元量詞雲:“花似錦,酒成池,對花對酒兩相宜。水邊莫話長安事,且請卿卿吃蛤蜊。”在宋人看來,吃蛤蜊,不單單是品嚐它的美味,這其中,更包含了一種超脫,一種逍遙,遠離廟堂,寄情山水,求大自在。

宋代有名吃蛤蜊醬,流行各地。《多能鄙事》中記錄,蛤蜊醬的製作,以生蛤蜊一斤,將原滷洗去,紗布裹石壓一夜,“入鹽一兩、紅曲末一兩、麥黃末二合,入罐裝酒少許,泥封固”。某年梅堯臣臥病在床,友人贈烏賊嘴、生醅醬、蛤蜊醬,此類鮮物送來,梅堯臣卻不知曉吃法。家中有婢女,來自江南,就加以詢問,不想婢女也記不起來。“與官官不識,問儂儂不記。雖然苦病癰,饞吻未能忌”,雖在病中,可面對此等鮮美物,也不顧一切了。

友人知道梅堯臣喜歡蛤蜊,不時饋贈。泰州王學士寄來車螯、蛤蜊,梅堯臣大喜,年老之後,酒量雖下降,可甘鮮卻是自己所嗜。老妻與女兒對蛤蜊也是極為喜歡,食完後杯盤狼藉。看著女士們不顧吃相,梅堯臣呵呵一笑,吟詩云:“此味爽口難,書為厭者訓”。

倪瓚是元末明初最有名的吃貨,他記錄了蛤蜊的新食法。將蛤蜊洗淨,生劈開,留漿,颳去蛤蜊泥沙。批破後用水洗淨,之後再用溫湯清洗,次用細蔥絲或橘絲少許,拌蛤蜊肉,勻排碗內,再以水澄清,放入蔥椒酒調和,入汁澆後可生食。

《遵生八箋》中記錄了一道“燥子蛤蜊”,選用豬肉,肥精各半,切作小塊,加些酒,煮半熟入醬,次下花椒、砂仁、蔥白、鹽醋和勻,再用水將綠豆粉或麵粉拌勻,下入鍋內,鍋中一滾盛起。將蛤蜊用水煮熟去殼,配以燥子肉、新韮、胡蔥、菜心、豬腰子、筍、茭白等,一起烹調食用。

明代劉若愚《酌中志》中則記錄:“先帝(明熹宗)最喜用炙蛤蜊”。炙蛤蜊的製法,將蛤蜊洗乾淨,以清水養上一日,再換水,使其吐出泥沙。將蛤蜊放入開水中,略為燙一下即撈出,剝開蛤蜊殼,將蛤蜊放在鐵盤內,加上調味醬汁,送入火中烤熟。明代皇帝喜歡食用蛤蜊,蛤蜊也成為了地方上的貢品。沿海各地,“凡每歲正月十五等日,造辦鯉、鰺、鱏、鱑、魚鮓、蛤蜊。”

蛤蜊在明代文人中,受歡迎的程度頗高。唐伯虎少年得志,不想京師考試時,卻陷入科場案,丟了功名,此後半生,他沉浸在詩酒書畫之中。逍遙於姑蘇城,看殘紅作堆,雨裡頹墟,突驚聞有人叫賣蛤蜊,怎能錯過,“蛤蜊上市驚新味,鶗鴂催人再洗杯”。

張岱曾於雪月之中,登山觀景,攜酒暢飲,酒後驅小羊頭車下山,快活一世。張聯元的大名不若張岱,可瀟灑不輸張岱。某年大雪封山,張聯元胸掛二竹筒酒,又有蛤蜊百枚,衝虎丘而去,到了虎丘後,見池中有巨石,隨即呵凍蘸墨,以池水書“崑崙”二字。

謝肇淛年輕時候至北京,京師的食物供應較為貧乏,市面上只有雞鵝羊豕,如有一魚,則被視為珍品。不到二十年,京師中滿是水產品,魚蟹之類的價格反而賤於江南,“蛤蜊、銀魚、蟶蚶、黃甲,累累滿市”,謝肇淛認為,這是南方風氣影響北方的證據。

至明亡之後,原先的天下第一鮮蛤蜊,地位急劇下降,清際宮廷菜餚之中也沒了它的蹤跡。後世的文人,重讀前人的諸多吟蛤蜊詩篇時,也許會效法前人,來上一盤蛤蜊。“兩君霜夜兩相過,有酒無餚爭奈何。蛤蜊買得雖不多,百枚包以一枯荷。”夜間枯坐讀書時,一壺濁酒,百枚蛤蜊,可消長夜,可伴詩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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