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祥林嫂離世的消息，迅哥（以此名代替小說中的敘事者）問，祥林嫂是怎麼死的？魯四老爺家的短工說，怎麼死的，還不是窮死的？
人怎麼會窮死？何不用花唄？顯然時代不太對。
“窮”本身自然是沒什麼傷害性的，導致“窮”的原因，以及“窮”帶來的結果，才會最終致人於死地。
因而，圍繞“窮”的前因後果，小說中展現的舊社會現狀、人際關係、婦女地位、封建迷信等問題，便可一一引出。
生與死
春節前夕，北漂的迅哥返鄉過節，按文中所說：“雖說是故鄉，然而已沒有家。”於是，他只得暫住在魯四老爺家。
一見面，迅哥就被魯四老爺揶揄了一番，不僅大罵新黨，還說——你胖了。這使他發覺自己與父輩已無共同話題，便躲在書房看書，並滋生出逃離這裡的想法。
也許他意識到，家鄉大概已不是他心中的那個家鄉，或者說，家鄉始終未曾變過。
祥林嫂也是促使他想要逃離的一個原因。
見到的祥林嫂時，魯迅對其如此描述：“五年前的發白的頭髮， 即今已經全白，臉上瘦削不堪，黃中帶黑，彷彿木刻的似的。只有那眼珠間或一輪，還可以表示她是個活物。”
幾乎一見面，她便拉著迅哥說：“你是識字的，又是出門人，見識多，我正要問你一件事，一個人死了之後，究竟有沒有魂靈？”
不料，迅哥作為從京城歸來的知識分子，卻被這個問題問住了。有？還是沒有？大概是可以有的。無論如何回答都令他窘迫不安，如同一個大學生，回家過年時，被親戚朋友發現連無線網密碼都不會改。
此前祥林嫂是魯四老爺家的長工，由於業務能力嚴重下降，已被魯四老爺“裁了員”，淪為乞丐。她常常提著竹籃，裡面有個破碗，拄著下端開裂的長竿。問出那個問題，意味著她離死亡不遠了。
第二天，迅哥聽到魯四老爺說：“不早不晚，偏偏要在這時候，這就可見是一個謬種。”
嚇得迅哥一聲冷汗，以為魯四老爺知道了他要走的事，好在這話說的是祥林嫂。此時魯四老爺對祥林嫂的態度已完全處於嫌惡的地步，是死是活，對他來說都不是什麼好事。
祥林嫂曾經從魯四老爺家二進二出，第一次進來時，表現很好，她手腳寬大，一個人能頂兩個人使，絲毫不輸給男人，得到魯四老爺一家的重用。
第二次進來，人彷彿丟了魂似的，手腳笨拙，體力倒退，死屍似的臉整日沒有笑影。
之所以如此，要看看祥林嫂前後有著怎樣的不幸遭遇。
哀與怒
祥林嫂第一次到魯四老爺家時，年芳才二十六七歲。她雖死了丈夫，淪為寡婦，名聲不是很好，但因顏值較高，又安分耐勞，力大如男，因而在魯四老爺家試用了三天就轉了正，月薪五百文。按現在來看，大概在兩千塊錢左右（非考證數據）。
幹了不到半年，某日祥林嫂去河邊淘米，再也未歸，人們在河邊只發現了淘籮和一株菜，原來她被婆婆帶來的人擄走了。
此前她婆婆已經來過，並告訴魯四老爺，祥林嫂是逃出來的。現在家裡農事較忙，要帶她回去掰苞米，走時向魯四老爺把祥林嫂積存半年的工錢全部結清。
失去一位得力員工，魯四老爺一家心痛不已，之後招的人實難與她相比。
祥林嫂被綁回家後，婆婆將其匆匆嫁給了賀老六，得到了八十千錢的彩禮錢，再預備用這錢為她的另一個兒子娶媳婦。
洞房那天，祥林嫂誓死不從，一頭撞向香案角上，頭上碰了一個大窟窿，最終她還是懷了孕。兒子阿毛出生後，他們一家還算過了一段好日子，沒想到丈夫得了傷寒，再次一命嗚呼。
更不幸的是，某天她在屋後劈柴、淘米、蒸豆，阿毛被狼叼走了。發現時，阿毛躺在草窠裡，肚子裡的五臟六腑已被掏空。
於是，祥林嫂又一次來到了魯四老爺家門口，請求收留。但此一時彼一時，此時她已臉色青黃，兩頰失去血色，目光無神，關鍵還帶著敗壞風俗的經歷。
不過，魯四老爺鑑於當時經濟下行的形勢，很難招到人，便勉強錄用了她。眼看她業務能力嚴重下降，便在職能上對她進行了“結構性調整”，祭祀的時候從不讓她沾手，認為她不乾不淨，祖宗是不吃的。
在這種情況下，82年（大概1882年）生的祥林嫂，上班期間開始了 “摸魚”行為，逢人便講她兒子是怎樣被狼叼走的故事。這個賣慘的故事一度讓她獲得了一定的人氣，男人聽了會沉默，女人聽了會流淚，後來全鎮的人都能背誦下來了。
如果把那個故事寫出來的話，起碼是篇十萬加的文章。在此基礎上，再孵化出一個IP，開通自媒體，怎麼著也不至於窮死。可惜，她還是生錯了時代。
久而久之，便沒人願意聽她的故事了，為了諷刺她，人們常常反過來把這個故事講給她聽，為的是堵住她的嘴巴。
她在鎮里人眼中成了「小丑」，在魯四老爺家成了「寄生蟲」，最終在春節將至之時，在封建迷信中找到了精神寄託，隨之「燃燒」了自己。
罪與罰
臘月二十以後，魯四老爺家開始忙了起來，殺雞宰鵝，洗洗涮涮，這些工作主要由新來的男工去做。祥林嫂出了燒火以外，其他事都不能插手，只能閒著，並且繼續說著她的故事。
同事柳媽不勝其煩，問她額頭上的傷痕是不是洞房那天撞的，還質疑道，這種事如果女人不願意，男人怎麼會得逞呢？祥林嫂笑著說，你倒自己試試看？柳媽露出了蜜汁微笑。
進入嚴肅話題後，柳媽說，你當時倒不如撞死算了，現在你剋死了兩個男人，落了個大罪名，將來到了陰司，那兩個死鬼男人還要爭，你給誰好呢？閻羅王只好把你鋸開，分給他們。
祥林嫂聽後大驚失色，同時也茅塞頓開，她從小生活在山村裡，從未接受過這類先進的知識。如果柳媽有羅振宇的思維，肯定要為自己輸出的知識而收取一定的費用。
不過柳媽還是很真誠的，不僅提出了問題，還給出瞭解決方案，看上去應該都是免費的。解決方案就是，讓祥林嫂去土地廟裡捐一條門檻，當作替身，給千人踏，萬人跨，藉以贖罪。
又過了一年，她從魯四老爺那取出了這些年積攢的全部薪水，請假去了土地廟，順利捐了門檻。
完成了這樁心願後，她的精神狀態反而每況愈下，不是鬼鬼祟祟，就是呆若木雞，連淘米這種每天的基礎工作都難以完成。
魯四老爺最終將她辭退，而她原本的錢也基本都捐給了土地廟，生活難以為繼，便淪為了乞丐。迅哥回來的這兩天，第一天見她還活得好好的，第二天就聽聞她離開了人世。
她是在春節前夕離世的，雖然給活著的人添了堵，但之後也會為人們減少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煩。人間照樣鑼鼓喧天，鞭炮齊響，新年就要來了，魯四老爺一家正在“祝福”。
魯迅在結尾如此寫道：“我在這繁響的擁抱中，也懶散而且舒適，從白天以至初夜的疑慮，全給祝福的空氣一掃空了，只覺得天地聖眾歆享了牲醴和香菸，都醉醺醺的在空中蹣跚，豫備給魯鎮的人們以無限的幸福。”
而最幸福的，莫過於祥林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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