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姑,一路走好


親情 | 三姑,一路走好 | 心靈的舞者

三姑,一路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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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姑快不行了!”父親急切的聲音猶如當頭一棒,一下子把我打蒙了。

病床上的三姑瘦小得令人不忍直視,雖說心中早已設想過千萬種場景,面對眼前活生生的情形還是針扎一樣揪心。三姑尚留一絲氣息,整個人枯槁空洞——蒼白的臉毫無血色,兩邊太陽穴深深塌陷,眼睛如豆,半閉半睜,嘴巴微張,幾顆黃褐的牙齒外突。此時三姑的意識應該是清醒的,在我們大聲呼喚下,她用力睜開眼睛,甚至還梗起脖子,想要努力撐起身子。她心裡肯定在想:“我的弟弟來了,侄子侄女來看我了。”我們是三姑的孃家人,在農村,孃家人大似天,在她彌留之際,我們去看望她,是給她生前留下的最大安慰。

二表姐哽咽著告訴我們,三姑已經有三天滴水未進,想盡一切辦法都沒有用。看見三姑睜開眼睛,我輕輕地撫摸她的額頭,皮膚很涼,眼淚再也忍不住:“三姑,我是英兒,你要聽話呀,姐姐喂東西給你吃,你多少吃一點,要乖乖的。”回答我的只有她空洞無力的眼神……

三姑年輕的時候是個美人胚子,身材高挑,皮膚白皙,面容清瘦,特別是一頭烏黑的自然捲,讓整個人顯得十分洋氣。自小,我和三姑就特別親近,除了三姑給予我的關愛,更重要的是三姑下巴上也長了一個黑痣,相同的特點,一度讓我懷疑自己是不是三姑的女兒。由於爺爺心疼兒子,讓三姑陪同父親上學,這也讓三姑成了那個年代為數極少的能識字的女性,在目不識丁的農村婦女面前,三姑顯得更為前衛,令人羨慕不已。我在上饒讀書的時候給三姑寫信,為此還招來母親的嫉妒呢。

三年前的6月1日,三姑因為突發腦出血倒在了菜地裡。情急之下選擇開顱手術,人是救回來了,但是一直癱瘓在床,吃喝拉撒全部要人照顧。“久病床前無孝子”,這句話在三姑身上是站不住腳的。三姑有三個女兒兩個兒子,在臥床期間,五個孩子盡心盡力輪流照顧母親。街坊鄰居都說三姑福氣好,子女孝順,兒媳婦通情達理。的確是的,每次去看望她,三姑都會嘰裡咕嚕向我撒嬌,聽不懂她在說什麼,我總是笑著說:“姑姑呀,你要乖乖的,有得吃就吃,有的睡就睡,他們說什麼做什麼別管,過幾天您還要回霞坊種菜呢!”三姑牽動嘴角,孩子似的笑了,一絲口水淌了下來。

因為突發疫情,今年我們兄妹幾個還沒到三姑家去拜年。本打算在鬆動的日子去看望三姑,卻不想在這樣的情形下見面。我們把錢塞給表弟,他硬不肯收。“以後我們想拜年都不知道上哪兒去找三姑。”才開口,眼淚再也忍不住。表弟接了過去,眼圈泛紅。自二舅2009年病逝,十年間,親眼目睹了一個個至親撒手人寰,一次次生離死別怎不叫人心碎!而現在,又要面對三姑的離去,我的父輩中又將少一個可以拜敬的對象,怎不心痛之極。

小時候居住的村子貧窮落後,所在的鄉鎮也是特困之極。三姑嫁在龍門鄉霞坊村,村子在靈山腳下,與上饒接壤,在320國道沒有修建前,是橫峰縣往返上饒的必經之路,交通十分便利。再加霞坊那時候產煤,村裡百姓大多富庶。對於我們來說,去霞坊三姑家就是進城,因而每次去三姑家就成了小小心思中的重中之重。碰上三姑家辦喜事,得知消息後,我就變得格外乖巧,生怕一不留神惹怒了母親。現在想想,其實是自己過於擔心,誰叫我是老么呢。父親推出永久牌自行車,我坐前面的橫杆,母親坐在車後座,一家三口就向霞坊進發。從家裡去往霞坊主要有兩條路,一條是由鄉政府過土巖,經龍門而上,這條路繞了一個大彎,路程太遠,父親一般選擇從鄰村徐司塢出發,這條路不繞道,只是要翻一座山脊。過山脊時,我和母親下車,父親在前面推,我們在後面推。過了山脊就到了龍門地界,一順溜的下山路,可以一直騎到三姑家。

再大些自己可以走遠路了,就不再只限於三姑家辦喜事才去了,只要徵得母親同意,不上學的日子想去就去。雖然只能靠雙腳行走,我依然樂此不疲。

記得有一年暑假,不知是誰提議第二天去三姑家。我和五表姐一夜沒睡著,只盼望天快點亮,迷迷糊糊中看見窗外光線透亮,我們倆一骨碌爬起來,胡亂洗漱一番就出發了。走到棕樹灣天又暗了下來,原來剛才是月亮高掛,現在才是黎明來臨。我們倆在空塢嶺下歇息了好久後,才敢翻越長長的山嶺。到三姑家的時候,三姑的早飯才剛上桌!三姑見到我們兩個心疼死了:“你這兩個姩,分不清天光日夜,都不怕山上的野豬吃掉你們。”邊說邊一手牽一個把我們領進屋,恰巧有人從三姑家門前過,三姑自豪地說:“這是我孃家的侄女、外甥女,看,俊俏吧!”弄得我和五表姐臉上羞成了一朵花。

三姑去街上買菜,我們倆跟著去。霞坊街道逼仄,兩旁都是村民的房子,很雜亂。街上人頭攢動熱鬧非凡,短短不足200米的街道上商品應有盡有,還沒有到過橫峰縣城的我們瞪大眼睛,十足一副鄉下人進城的樣子。中午三姑給我們燒了一桌子好菜,下午又給我們倆煮荷包蛋,只有貴客才有這樣的待遇呢。待到要回家時,三姑又買了一個大西瓜,讓我們在路上解渴。她一路送,一直送到攔河壩才回頭,因為翻過山嶺就是港邊地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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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三姑回孃家,她和母親總有說不完的話。三姑和母親的關係很融洽,有什麼心裡話都向母親傾訴。三姑說話有個最大的特點,每說完一句話就會重重地嘆一口氣。母親認為這樣不好,每次都說:“姐,不要長吁短嘆,會招來黴運的。”三姑點頭答應,只是後來我發現,三姑這個習慣一直沒有改變。

三姑一輩子生養了五個子女,生活起起落落。最風光的時候是三姑父開煤窯,煤炭走俏,賺到了不少錢。由於後來煤窯出事故賠了個精光,從此三姑父一蹶不振,對生活極為悲觀,生活的重擔全落在了三姑身上。聽母親說三姑一輩子太辛苦,田裡地裡、家裡孩子,每樣都不得不親力親為。插秧割稻子,種菜挖紅薯,就連挑大糞這樣的活兒,也是三姑自己做。

三姑就是這樣隱忍又堅強,值得欣慰的是,孩子們一個個孝順懂事,知道心疼母親。更令人感到心滿意足的是,表弟媳、表嫂為人賢惠,婆媳關係處得極好,這在農村是很值得他人羨慕的……

記憶像是倒在掌心裡的水,不論你攤開還是緊握,終究會從指縫間一滴一滴流淌乾淨。多年以後,那些鮮活的人事風物都會淹沒在煙塵之中。關於三姑的所有記憶也逃不出這樣的厄運……

被病痛折磨得不成人形的三姑,如一盞即將熄滅的油燈,死神在一步步地向她逼近。三姑一輩子為人和善,為何黑白無常如此殘忍,不分善惡曲直,只顧執行命令!明明知道生死是不變的輪迴,一個人從呱呱墜地那時起,就註定走向死亡,人生本來就是一輛單程車。面對三姑被死亡浸漫的面容,心中還是有一種憤怒和不甘。

既然無法改變事實,那就只有坦然接受。只希望三姑到那沒有苦痛的世界裡能重新煥發昔日的光彩——苗條婀娜的身姿、白皙紅潤的面頰、滿頭烏黑的捲髮、還有甜美溫柔的笑容……

終於明白,有些事情不管你願意不願意,還是會如期而至。我們應該在有限的生命時間裡享受生命的樂趣,而不是悲觀生命的終點……

三姑,一路走好。

— The End —

心靈的舞者,隨性率真,對大千世界充滿好奇。一個喜歡在文字中行走,熱愛教育的教書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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