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真的很想送送他,但手头的病人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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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真的很想送送他,但手头的病人太多了

一位护士正在调整自己的护目镜


本文为英文的中译文,译者为小萨老师。原文链接见评论区。


武汉,2020 年 2 月,夜。张笑春把车停到路边。

她快崩溃了。

她是一位医生,已经连续多天在抗疫最一线工作。她的双亲都染上了新冠肺炎,她的很多同事也是。确诊和死亡人数一直在攀升(指 2 月中旬的情况)。

忙于救治病人的张笑春一直没顾上自己的女儿。她 9 岁的孩子独自在家担惊受怕。

张笑春刚刚给女儿打了电话,但电话那头无应答。

张医生的眼睛噙满泪水,但无力哭泣。

“我的眼泪流不出来。”

在 2 月 18 日的一次采访中,张医生如是说。

在全球许多国家,医护工作者们都在接近极限。


缺物资,缺睡眠,她/他们在对抗一种没人完全了解的病毒。更加重压力的是,他们在诊断病例和照顾病患时,自己也在冒着生命危险。而他们配偶,孩子,近亲的健康,也在遭受威胁。

伴随着新冠肺炎病毒开始更多地在中国以外,而不是中国内部,快速蔓延,医护人员的身心健康成了其他国家需要越来越多面对的问题。

根据官方数据,在中国,超过 3,000 位医护工作者被感染, 至少 22 名已离世。至于有多少医护工作者的亲属病了,这个数据尚不明确。

中国的医生护士轮一次班,普遍都是 10 小时以上。他们中的许多都在轮班期间一直穿着防化服,不吃,不喝,不上厕所。脱掉防化服去吃饭或去厕所,会增加感染风险。医护工作者们正在寻求心理咨询来对抗工作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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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月 6 日,武汉,正在照顾病人的医护工作者。


全球的传染病专业医护工作者都接受过“高传染性疾病处理”的训练。他们都知道这种工作环境的风险。


有些医院找不到足够愿意承受这样的风险医生护士。

在韩国,疫情中,一些护士和护工在家人的恳求下从医院离职。面对医疗物资短缺的伊朗,又目睹自己的卫生部副部长(是位外科医生)患上新冠肺炎。

中国的医护工作者们表示,现在的状况已经比疫情爆发初期改善很多。约有 4.2 万医护工作者驰援武汉和湖北其他其他城市,这其中包括约 4000 位军医。

武汉有 5.3 万床位,分布在各大医院和临时搭建起来的隔离设施里。根据官方在 2 月 20 日的简报,中国计划再为疫区增加 1.7 万个床位。


伴随着传染率的下降,发热门诊前的长队和病房内的病人数量在减少。不过,湖北每天还是有 100 个左右的新增确诊病例。据中国媒体现场报道,在一个由展览厅临时改建的医院里,只有一台 CT 扫描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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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月 20 日,太原武宿机场,一名援鄂医疗队的队员正在亲吻和辞别自己的儿子


刘帆,一位 59 岁的武汉武昌医院护士,因感染新冠肺炎不幸离世,虽然她并不在发热门诊工作。这家抗疫最一线的医院在微博上公布了这条噩耗。

几天前,刘帆的父母刚刚被病毒带走了生命。在刘帆离世那天,她的哥哥,一位电影导演,也离开了人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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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智明医生


在疫情爆发的早期,刘智明,武昌医院 51 岁的神经外科主任医师,曾告诫同事过度工作的风险。他担心大家的免疫系统会衰弱。

在 1 月 24 日,胸腔扫描显示刘智明的体内有严重感染。他后来的新冠病毒检测呈阳性。


躺在加护病房里,刘医生依旧坚持打电话询问病人的病情。与此同时,他的同事则越来越担忧(他的病情)。

“我很担心我什么也做不了了。”

“如果我得的是其他病,我一定会继续与你们共同对抗疫情。”

一篇媒体报道里引用了刘医生给同事发的这两条信息。

蔡利萍,刘医生的妻子,是另一家医院的护士长。她恳求刘医生让她去探病。但刘医生连续几次都拒绝了。于是蔡利萍只好让丈夫每天下午两点给她打电话报平安。

她叮嘱丈夫要坚持吸氧,不要忧心。

2 月 18 日,刘智明医生走了。

一位同事抽泣着说:“我们真的很想送送他,但手头的病人太多了。”

最重的担子有很多都开始落到了年轻医生和护士的肩上。因为他们的免疫系统更强大,因此他们被看成是更适合在这些高风险环境中工作。

一位叫彭银华的医生走了,年仅 29 岁。他生前在呼吸重症科工作。为了抗疫,他推迟了婚礼。他的妻子怀有身孕。

忧心 9 岁女儿和染病父母的张笑春医生比大部分医生,都更有抗疫经验。


作为武汉大学中南医院(有 3300 张床位)的放射科医生,她参与了 2003 年的非典抗疫和 2008 年的四川地震救灾。


2019 年 12 月 31 日,张医生正享受新年假期的第一天,她打算和女儿及爸妈一起回他们的内蒙古老家。那天早上,她的上级来电,要求她返院参加一个紧急会议。

中南医院收治的两个病人染上了一种肺病,有点像 SARS 。院里的同事在传,有一种迷一样的病席卷了城里的一个海鲜市场。

会上,院领导发布了新版指南,指导大家在工作区消毒,开窗通风,在特定区域穿戴护目镜和其他保护措施。

张医生的两位同事把两位病人的 X 光片拿给她看,寻求张医生的判断。张医生对 X 光片上的影像感到担忧。她告诫同事,如果病毒已能从动物传给人,那能人传人的概率就很高。

她还对院领导表达了自己对又一次传染病的担忧,但有些人认为她过度担心。

由于医院物资短缺,张医生开始用薄纱自制口罩给自己的父母和女儿,她在 SARS 期间学过如何自制口罩。面对疫情,她的家庭取消了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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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月 18 日,工作中的张笑春医生。


几天后,该院一位影像科的医技人员发现自己被感染了。

病人不断涌入医院。几十位中南医院和武汉其他医院的医护人员也被感染。

大多数时候,张医生都在检查胸腔 X 光片,这项工作风险较小。有些时候,张医生也会穿起防化服,上最一线照顾病人。

因为担心自己会把病毒带回下,也因为工作强度实在太大,张医生开始在医院的一条沙发上过夜。她很少有时间吃饭和洗澡。

她以为父母可以照顾好她女儿。她丈夫在几百公里外的城市工作,由于武汉封城,无法回家照顾女儿。

那时,张医生 69 岁的母亲说自己身体不适。张医生说服母亲去做新冠病毒检测。在医院外,张医生很久以来第一次见到了母亲,她确保母亲做好了防护措施再进医院。

张医生父母的核酸检测都呈阴性,但这项检测的精确度并不是最高,常会报假阴性。

她父母的 CT 扫描结果是阳性。

“当我看到他们的胸片,我的心沉了下去。” 张医生这样描述自己的感受。

她的父亲起初还不太愿意去做检测,但最终检测结果显示,他的感染程度比他老伴的还要严重,虽然他当时并无明显症状。

全家人一直最担心的都是张医生的女儿——家里最小的成员。

张医生不敢为自己的女儿做检测,直到这位小朋友自告奋勇。

“测我吧,没事的。” 小朋友说。

小朋友的肺部检测结果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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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月 9 日,武汉一家社区医院,一位夜班待命的医务工作者


不过,张医生还是面临着危机。他的丈夫离家在外,父母双双染病,她自己需要值守在岗位。她女儿的学校停课,没有人可以照顾这个孩子。

张医生把女儿安置在了家中客厅,教她如何照顾自己,如何避免接触染病的外公外婆——二老则在另外的房间分别自我隔离。

这个 9 岁的孩子学会了如何加热罐装的粥,然后把粥分别放在外公和外婆的房门口。

张医生父母的情况不断恶化。她艰难地帮父母寻找床位。但床位很紧张,核酸检测呈阴性的病人很难获得床位。

张医生求助同事,拿到了一些药,包括用于治疗艾滋病的抗逆转录病毒药物。有研究人员正在测试这种药治疗新冠肺炎的效果。这些药给张医生的父母带去了副作用,比如恶心想呕吐。

后来,10 张为中南医院工作人员家属设置的床位开放了——床位在一座空荡的待拆迁建筑物里。张医生赶忙去为床位排号,她的同事也去帮她留住床位。

这栋临时被改建的建筑,在之前设计时并不作为医疗用途。但能让父母有两个床位,张医生已经松了一口气。虽然已经没有床位了,但还是有很多人聚在临时床位区入口处,渴望得到一个床位。

有些人紧按着腹部,有些人抱着自己的头,还有些人咳个不停。这个画面让张医生心碎。离开混乱的局面,她突然想起自己的女儿。她把车停在路边,给女儿打电话。她的心中充满了愧疚和绝望。

过了一会,张医生才让自己冷静下来。“如果我不能振作起来,我的家庭就要遭灾了。” 她告诉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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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月 8 日,武汉,正在查床的医护工作者


到家后,张医生推开门,却看到室内漆黑一片。

恐慌中,她喊女儿的名字。一个微弱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她女儿从睡梦中被吵醒。她一直都很饿,除了躺着或睡觉,没有精力做其他事。

女儿吃着妈妈带回来的饭,祈求不要再过这样的日子。她问妈妈,为什么总是要待在医院。

“一个人在家,我很害怕。” 张医生的女儿对她说。

张医生很难过,但尽力哄她女儿。“你需要(学着)成长。如果你不成长,妈妈会更担心。” 张医生对女儿说。

最终,女儿对张医生说:“妈妈很坚强,我也会坚强。” 虽然,女儿还是说自己会害怕。


张医生整晚都搂着女儿,陪女儿在床上看卡通片。

女儿的话让张医生明白,自己需要想办法让她丈夫回来帮忙。两人申请了返汉特殊许可。两天后,许可申请通过了。她丈夫开了 14 小时的车回到了武汉。

2 月 3 日,张医生在她的社交媒体账号上呼吁使用 X 光来检测新冠肺炎,而不是依赖核酸检测。她还发出警示:1)家庭成员有可能互相传染,2)要用旅馆和学校宿舍来隔离疑似病例。

一天后,中国国家卫生健康委员会在新冠肺炎诊断中加入了胸片检测。几天后,1.3 万疑似病例因为这个调整,被确诊为新冠肺炎病毒感染者。这个改变意味着更多的病人能获得更好的治疗——得到床位,进入隔离病区。


朋友们给张医生发来了这些好消息。


张医生担心 CT 扫描仪不够用。她打电话找到了能生产便携 CT 扫描仪的厂商。她与同事们一起,为医院采购充足的设备,招募足够多的医技人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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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月 1 日,武汉,一座体育馆被改成了临时医院


对于张医生来说,疫情爆发期感觉还没结束。她的医院管理着 3 个新冠肺炎院区,有 5400 张床位。

在主院区,中南医院院方又增加了 2000 个床位。张医生和同事们的办公室被改造成了病房。医护人员们搬去了附近的旅馆工作,并在那里吃住。

张医生的判断是,要治愈院里所有病患,他们还需要好几个月的时间。此时放松警惕,疫情就会卷土重来。

一天晚上,张医生带着十几个给同事的餐盒回到旅馆。她觉得自己的背断成了两半。她开始一直咳嗽。

在大堂,旅馆的安保人员给张医生测温,并让她填写进入旅馆的时间。张医生已经彻底没有了时间概念。

“我很好。” 在安保人员为张医生的前额测温时,她这样说。

测温结果一切正常。

“如果我们倒下了,病人们怎么办?” 她说。

语毕,张医生渐渐走远。




本文翻译自华尔街日报 (WSJ) 今天凌晨的一篇报道。


这是该报少见地正面报道中国的一篇文章。WSJ 刊发这篇报道的动机,我作为译者无法评论,也没必要评论。我翻译这篇文章,是因为里面有很多中国医生护士的故事打动了我。


感谢大家的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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