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鼠疫》和《白雪乌鸦》,感受两位作家对死亡在不同方向的解析

加繆的《鼠疫》是一部伟大的作品。描写了阿尔及利亚海滨小城奥兰发生鼠疫后,主人公里厄医生和岛内的居民,与疾病展开了一场艰苦卓绝的斗争。最后鼠疫被打败了,庆祝胜利的欢呼冲淡了人们对疾病的恐惧,可是人们无法忘记鼠疫带给他们的梦魔。

《白雪乌鸦》是中国作家迟子建的一部长篇力作,描绘了百年前哈尔滨大鼠疫下傅家甸平民的生死与抗争,在向读者还原了真实的历史的同时,展现了死亡之下坚韧豁然的人性,在苦难中暗含温情和对未来的希望,并赞颂了灾难过后无法抹灭的生机。

两部小说描写的事件相同,同时都表达着一种抗争精神。不同的是,加繆的《鼠疫》在抗争中总有悲观的情绪,而迟子建表达的重点是人性、温情和希望。面对同样的瘟疫,作家对死亡进行了不同方式的解析。虽然这样,都不影响两部作品的优秀。

读《鼠疫》和《白雪乌鸦》,感受两位作家对死亡在不同方向的解析

《鼠疫》:在乐观的反抗精神中隐藏的悲观情绪

加繆在二战期间参加了抵抗运动,在《战斗报》担任编审。在美国向日本投掷两颗原子弹时,他在《战斗报》发表评论:“机械文明已达到了它野蛮的极点。在不久的将来,人们必须在集体自杀和科学成就的明智运用之间作出选择。”

01.悲观警示——鼠疫终究会卷土重来。

加繆在战争中接受了洗礼,目睹了一幕幕人间惨剧,对这个制造悲剧的时代充满着反抗意识,回应那个艰苦时代的小说《鼠疫》由此而生。加缪通过小说,用隐喻的形式描述在战争中受到压迫的人的抗争行为,刻画那些痛苦的人的形象。

用加繆自己的话说:“我试图通过鼠疫来表达我们所遭受的窒息,以及我们所经历的受威胁和流放的环境。同时,我还想把这种表达推广到总的生存概念上。”《鼠疫》的悲剧色彩从加繆的创作初衷中得到了体现,有着很深的象征意义。

“人是要死的,是死囚,只是不知道死期,人始终受到死亡命运的威胁,生活在一种焦虑的状态”。受到疫情威胁、面对随时可能死亡的奥兰人,总是接受着这样的心灵体验。加繆用鼠疫的死亡威胁,暗示人类的持续恶劣的生存处境。

在小说的结尾,作者借里厄医生之口,特别强调了胜利的暂时性:鼠疫杆菌永远不死不灭,它能沉睡在家具和衣服中历时几十年,它能在房间、地窖、皮箱、手帕和废纸堆中耐心地潜伏等候,也许有朝一日,人们又遭厄运,或是再来上一次教训,瘟神会再度发动它的鼠群,驱使它们选中某一座幸福的城市作为它们的葬身之地。

《鼠疫》中始终有着一种不屈不挠的抗争精神,但是在迎接战胜鼠疫的欢欣之时,这种悲观的警示,让人从胜利的欢愉气氛中重又跌回到绝望的境界。因为加繆告诉人们:胜利是暂时的,“鼠疫”永远不会消失,它只是暂时离去,积蓄力量后,它一定会卷土重来。这是作家对世界和人类荒诞命运的担忧和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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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面对死亡——上帝选择了沉默。

中国有句古话:哀莫大于心死。在面对鼠疫的侵袭的时候,西方人最相信的上帝选择了沉默。这是加繆在作品中向读者传递的另一个悲观的信号。当信仰在人们心中破灭的时候,人心很容易动摇,更容易失去方向和信心。而沉默的上帝带给奥兰人的就是这种情绪。

从冷漠并且厌世的默尔索到孤独并且苦闷卡里古拉,在面对鼠疫带来的死亡威胁面前,无不充满了绝望。作家通过这些描写,让读者看到了一个沉默的“上帝”,他对人们痛苦的呼喊不理不睬,漠视人们所遭遇的痛苦,任凭人们挣扎于劫难。悲剧意识在《鼠疫》中体现的更加突出。

面对鼠疫,面对死亡的威胁,上帝沉默了。而里厄医生拒绝对上帝的信仰,所以他能够“尽我的职责”,尽最大的努力抢救生命。虽然里厄医生认识到自己的努力是“一连串没完没了的失败”“习惯于绝望的处境比绝望的处境本身还要糟”,但是他义无反顾地团结奥兰人民,与鼠疫展开了殊死搏斗,演绎了一曲抗争悲歌。

里厄医生的行为和他主导的对鼠疫和死亡的抗争,显示了加缪的反抗哲学中“人正视荒诞命运”的态度。奥兰人们在上帝沉默的情况下,面对鼠疫的侵袭和死亡的威胁,勇敢地承担了自己的责任,通过战斗展示了生命的价值,显示了存在的意义。这种抗争虽然是勇敢的,是无悔的,但是也是在悲观的绝望的状态下无奈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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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雪乌鸦》:面对死亡仍然存在着温情和生机

作为一部灾难题材的小说,迟子建在《白雪乌鸦》中尽可能真实的还原了历史。依据史料记载,当时仅有两万多人口的傅家甸,在鼠疫中疫毙者竟达五千余人。正如书中所说的“这年头,人的命比煎饼都薄”。死亡无情,作家对鼠疫的初始及爆发进行了真实的书写。

01.突如其来——凸显生命在鼠疫面前的脆弱。

随着暴毙街头的巴音开始,鼠疫悄然而来,扼住傅家甸每个人的喉咙,随时会带走他们的灵魂。“傅家甸的鼠疫,如果说是巴音和吴芬拉开序幕的话,那么彻底打开大幕的人,就是张小前了。从他疫毙的十一月中旬开始,仅仅十天时间,死亡人数竟然攀升至四百余人!棺材铺和寿衣店的门槛,快被人踏平了。”

从小说的第三章开始,到倒数第二章,对于鼠疫的描述从未间断过,它所带来的是不断攀升的亡者人数,小说中横尸遍野、一片乌烟瘴气的景象令人咋舌。在历史中所记载的这场鼠疫灾难亦是用的“如水泻地,似火燎原”来形容。

在鼠疫中被夺去的性命,不分男女老幼,也不分善良之人还是奸恶之辈。书中的人物,便是在历史中疫毙者们的真实写照。作者直面历史,尽心地书写,将这种无可逃避的历史悲剧再现,让人们通过书本身临其境,感受着“这拂面而来的死亡的气息”深深地铭记历史,缅怀亡灵。

面对这场突如其来的大灾难,傅家甸平民百姓的群相在作者的笔下得到了自然、真实并且细致的诠释。在死亡笼罩的孤城,人物的心态由恐慌到麻木,再由淡定至心生希望,点点滴滴,淋漓尽致,人性的诸多不可调和的要素,在这场无硝烟的战役中生动地演绎着。

迟子建对伍连德这个在对抗鼠疫过程中扭转乾坤的大英雄,没有做过多的描述和突出,而是选择了民间叙事立场,用了二十二个关键词,串起一个个生活在傅家甸的平凡人物,以及他们的生活、情感,看“他们怎样承受灾难,承受人世的无常”。

生命在死亡中显现出无比的脆弱,这种脆弱会让人们感到无助和恐惧,以致于傅家甸往日热闹的街市变得落寞,行人稀少、店铺关张,王春申家的店铺更是成了魔窟无人敢来。随着巴音、吴芬、张小前等人的相继死去,鼠疫彻底拉开了大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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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人性光辉——在灾难面前渐渐展现。

而在鼠疫的大范围袭来,此时的傅家甸,在死亡人数骤涨的境遇下,生命的脆弱却使人们有了比平时更强的凝聚力。车夫、掌柜、算命的……,这些平凡的甚至卑微的生命开始直面死亡,与瘟疫抗争。他们不顾自我生命的危险,绽放出人性的光辉。

傅百川无疑发挥了重要的作用,不遗余力打击发灾难财的不良商贩,控制物价,积极生产防控疫情的物资;开点心铺的周济,主动承担为病患做饭的重任,祖孙三代人冒着被传染的风险拉起了逝者;作为外国友人,经常来到傅家甸的谢尼科娃多方奔走,号召大家捐款捐物。

“在二十多年的创作中,始终保持着一种均匀的创作节奏,一种稳定的美学追求,一种晶莹明亮的文字品格。”能在这沉重冷冽的寒风中写出一份希望,写出一份温暖。善于温情抒写的迟子建在《白雪乌鸦》中将一群普通的百姓置于这异常扭曲的环境之中,灾难之下人性的温暖更显得真实动人。

秦八碗的自杀、金兰住进隔离区照顾儿子,这些亲情让人泪目;王春申与黑马始终心有灵犀,让友情在灾难中更加牢固;还有傅百川与于晴秀纯洁的爱情,等等。这些人类最纯真美好的感情在这死亡之城中无声地绽放。危难之中的人们同舟共济,这些都是人性带给读者的感动。

迟子建在《白雪乌鸦》后记中写道的:“我想展现的,是鼠疫突袭时,人们的日常生活状态。也就是说,我要拨开那累累的白骨,探寻深处哪怕磷火般的微光,将那缕死亡阴影笼罩下的生机,勾勒出来。”对作家来说,死亡不是生命的终止,而是另一种开始。

带来灾难的鼠疫终于过去了,傅家甸又迎来了烂漫的春光,焕然一新预示着生机的重现。在与鼠疫的抗争中,傅家甸的人们用坚强和不屈的精神,以及他们在灾难面前显示出的人性的温情与豁然,在累累白骨之上点燃了一份生机。小说的最终章“回春”中,冰天雪地的傅家甸换上了春装。

读《鼠疫》和《白雪乌鸦》,感受两位作家对死亡在不同方向的解析

不同的时空,相同的瘟疫,对待生命和死亡两种不同的解析方式

埃马奴埃尔·穆尼埃曾称赞加缪的作品表现的是“一种充满光明的阴郁哲学”。在《鼠疫》中,加繆的荒谬世界和反抗哲学表现得淋漓尽致。人们直面突如其来的死亡之后的生存,是一种无畏的反抗;而面对胜利后喜悦,却预示了下一次灾难的发生,为作品增添沉重的悲壮色彩。

加缪在《鼠疫》中的悲剧色彩,还表现出一种失望,那就是在人们争取活着而付出牺牲的时候,上帝选择了沉默,这是对信仰的一种质疑。在没有“上帝”的世界里,在这个看似荒诞、失衡、混乱的世界里,人们依然要坚强地活下去,并且可以坚强的活出价值、活出意义。

《白雪乌鸦》最后向读者展现了人性的光辉,在一切风平浪静之后,勇敢又坚强的傅家甸的人们,重新过上了平和的日子。迟子建通过历史的再现,向读者展现了灾难后的可贵生机,一黑一白的乌鸦和白雪,虽然给人一种悲凉的感觉,却体现出“死亡中的活力”。

书中的乌鸦并不是厄运的象征,它是陈雪卿心中的吉祥鸟,也曾给于晴秀带来了奶水,让她哺育新的生命。乌鸦还为傅家甸带来了万物复苏的元气,唤醒了这片皑皑白雪,唤来了生机。让历经磨难和死亡恐惧之后的人们,重新燃起了生存的希望,看到了生命的可贵。

结语:

《鼠疫》和《白雪乌鸦》同样是描写瘟疫的名作,《鼠疫》在荒谬中的反抗,在斗争中颇显悲壮;《白雪乌鸦》以重现历史的写作方法,展现了人性在面对死亡时的温情,以及在灾难过后孕育的生机和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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