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陰鷙的女人,是怎樣煉成的?

讀完張愛玲的《金鎖記》,我的感受是既驚豔又驚悚。

驚豔的是張愛玲居然把故事寫的如此精彩,無論是情節設置還是情景和心理描寫,都無可挑剔。驚悚的是居然有人會因為對金錢的過分貪婪而發瘋,進而毀滅整個家庭。

《金鎖記》的主角曹七巧無疑是個悲劇人物,她的一生除了一點兒錢財,什麼都不曾擁有,而為了得到、守護這些錢財她卻付出了巨大的代價。

菲爾丁曾經說過:

“如果金錢是你的崇拜物,那麼就會象魔鬼一樣折磨你。”

七巧便是這樣一個“視金錢為崇拜物”的典型。她用金錢打造了一副黃金枷鎖,既鎖住了自己的一生,也用那沉重的枷角劈殺了幾個人,沒死的也送了半條命。

一個陰鷙的女人,是怎樣煉成的?

1.為了金錢,接受了無望的婚姻。

姑娘時代的七巧是個爽利的姑娘,家裡開著麻油鋪,她是那種可以站在櫃檯後面料理一爿店的性格。有時她會上街買菜去,穿著鏡面烏綾鑲滾的藍夏布衫褲,挽起袖子,露出一雙雪白的手腕,手腕往上是滾圓的胳膊。

她會輕輕淺淺地和肉店裡的夥計、裁縫鋪的兒子調情,說不上喜歡,只是青春的一種懵懂,一種出自本能對異性的歡喜。

如果說那時候的她對未來有什麼暢想的話,未來生活一定是鮮活的,充滿著世俗的煙火氣。比如,嫁一個普通的男子,鬥嘴打架、生兒育女,磕磕絆絆地過一生。

然而,後來她卻被哥哥賣進了姜公館。

這裡的“賣”包含兩個方面:一方面確實是被哥哥逼迫和哄騙,另一方面則是她自己也看上了姜家的富貴和權勢,想借著婚姻實現階級躍層,所以也是“心甘情願”的被賣。

就像電影《大紅燈籠高高掛》中的頌蓮一樣。頌蓮讀大學的時候,父親去世,繼母讓她在嫁給有錢的老頭做姨太太和自己出去辛苦賺錢之間選一條路,頌蓮選擇了嫁給老頭。

說“被迫”是因為父親去世,又沒有其他親人庇護和支持,說“甘願”是因為她並不是沒有別的路可選。

那個結婚最講究“門當戶對”的時代,麻油鋪出身的七巧之所以能嫁入姜家這樣的高門大院,是因為二少爺患有天生的軟骨病,是個殘疾人,只能每天毫無生氣地躺在床上。

這樣的夫君,自然在情感和慾望上都不能滿足七巧,再加上根深蒂固的門第觀念,姜家老小都看不起七巧,處處受排擠的她久而久之不禁形成了一副瘋癲的性格,說話和行事都不成體統。

越是不受待見說話行事越瘋癲,說話行事越瘋癲越是不受待見,七巧的生活進入了死循環,只能在無望的婚姻中熬油似的乾等。

為了打發時間和深入骨髓的寂寞,她居然抽起了鴉片。

一個陰鷙的女人,是怎樣煉成的?

2.為了金錢,放棄了唯一的“愛情”。

更可怕的是,在這樣的混亂生活中,七巧對三少爺姜季澤產生了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感。和自己毫無人氣的丈夫不同,姜季澤是個生機勃勃的男子,七巧對他,說不清楚是愛情還是慾望。

姜家規矩嚴,七巧能接觸到的異性少之又少,姜季澤是唯一一個血氣方剛的年輕人。見了他,七巧總忍不住要往上靠。

比如,姜季澤新婚翌日,正和新娘子在堂屋閒聊,七巧一眼看見了他,身不由主地就走了過來,酸溜溜地對蘭仙,也對姜季澤說:“總算你這一個來月沒出去胡鬧過。真虧了新娘子留住了你。旁人跪下地來求你也留不住!”

姜季澤何許人也?一個終日流連風月場所的紈絝子弟,風流成性,二嫂子說這樣露骨的話,他不僅不羞赧,反而當著新娘子的面順著這瘋話調戲七巧,“是嗎?嫂子並沒有留過我,怎見得留不住?”

但是,姜季澤畢竟是在這大宅門裡成長起來的公子哥,縱使再輕佻、風流、隨便,他也明白玩儘管玩,但絕不能惹家裡人。因為一時的興致過去了,躲也躲不掉,踢也踢不開,成天在面前,是個累贅。何況七巧這樣瘋瘋癲癲的性格,真鬧起來了她是能豁出去的,他卻不行。

一個陰鷙的女人,是怎樣煉成的?

就像歌曲《紅玫瑰與白玫瑰》中唱到的那樣,“得不到的,永遠在騷動。”

姜季澤越是不理會七巧,七巧越愛的抓心撓肝,哪怕熬到老太太死了,熬到自己的丈夫也死了,她心裡依然有姜季澤的位置。然而,這時候又是另一番心境了。

老太太過世七巧分得了一份家產,她帶著兒子長白、女兒長安另租了一幢屋子住下。

一日,姜季澤忽然上門來了。原來他敗光了產業,想在七巧這裡做些找補,可是他不直說自己沒錢了,他說“愛”。

他對七巧表白道:“你信也罷!不信也罷!信了又怎樣?橫豎我們半輩子已經過去了,說也是白說。我只求你原諒我這一片心。我為你吃了這些苦,也就不算冤枉了。”

大半輩子沒聽男人說過“愛”的七巧,有那麼一瞬間的動容和迷失,她低著頭,沐浴在光輝裡,細細的音樂,細細的喜悅……她甚至想:當初她為什麼嫁到姜家來?為了錢麼?不是的,為了要遇見季澤,為了命中註定她要和季澤相愛。

可這迷失也只是一瞬,轉念她一想到他是為了騙她的錢而來,便不可抑制的暴怒起來。

臉一沉,罵人的話便脫口而出,姜季澤在她暴怒的謾罵聲中飄然而去。他走了,七巧又忍不住奔到窗口去看他,無論如何,她從前愛過他。

七巧恨他,更恨自己,她恨他的壞,更恨自己的清醒。她知道,她要他,就得裝糊塗,就得容忍他的壞。可是,她裝不了糊塗,也容忍不了他的壞,因為她捨不得自己的錢。

她賣掉一生換來的幾個錢,又豈是隨隨便便就能給人騙去的?

一個陰鷙的女人,是怎樣煉成的?

3.為了金錢,毀了兒女的一生。

對金錢貪婪到骨子裡的人,對誰都不會真的慷慨大方。

七巧不止貪婪,還因為她的錢財來的實在不易,所以對如何守住金錢產生了一種變態的執念。

在她眼裡身邊的每個人都在圖謀她的錢。只因為女兒和表哥嬉戲玩笑了一下,她就把侄子趕出了家門,並且告誡女兒:“男人……碰都碰不得!誰不想你的錢?你娘這幾個錢不是容易得來的,也不是容易守得住。”

這時候的七巧已經沒了人性,因為她自己不曾快樂過,所以也見不得別人快樂,尤其是時時在自己眼前的一雙兒女。

她突然心血來潮地要給女兒纏腳,雖然那時候長安已經快十三歲了,雖然親戚、下人都勸“現在不時興小腳了”,她依然執意為之,痛得長安鬼哭神號的,也絲毫不為所動。

後來又因為行事太瘋癲,逼的長安退了學,雖然入學堂的半年是長安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光,可是長安怕她鬧到學校去,丟人,只好忍痛放棄了學業。

長安二十四歲上生了痢疾,七巧不替她請大夫抓藥,只勸她抽兩筒鴉片,結果,長安也染上了煙癮。

一個陰鷙的女人,是怎樣煉成的?

長安長得一般,出生在如此不堪的家庭,母親沒什麼賢名,自己又染上了鴉片,所以,直到三十歲也沒嫁出去。

堂妹看她可憐,張羅著給她介紹了一門親事,雖然相親的過程中長安拿腔拿調和她媽一樣的做派,沒成想,對方竟然就喜歡她這樣的舊式女子,於是兩人訂了婚。

訂婚之後的長安心裡有了寄託,有了小小的快樂,開始積極地戒菸。七巧卻見不得她這樣快樂,親手拆散了這一對雖不算完美但也是一種圓滿的鴛鴦——她把長安抽鴉片的事情透露給了對方,但對長安努力戒菸的事情卻隻字不提。

同樣的,七巧也沒有放過自己的兒子長白。長白是她生命中唯一一個長期駐紮的異性,於她而言,長白不僅是她的兒子,更是她的丈夫、情人,所以她不願與任何人分享長白。

為了不讓長白和媳婦親密,她便讓長白給自己燒煙,一燒就是一整夜,好讓兒媳獨守空房。她還想著法地打聽長白和媳婦之間的私密事,再添油加醋地講給身邊的人聽,甚至講給親家母聽,害得兒媳無顏再見父母。

兒媳熬不住,很快就死了,七巧便幫長白把生了兒子的姨太太扶了正,結果一年後姨太太也被逼得吞了鴉片自殺。

長白不敢再娶了,只在妓院裡走走。他的一生也就這樣了。

一個陰鷙的女人,是怎樣煉成的?

4.七巧的一生,可憐,可悲,更可恨!

讀完全文,我的腦海中時常浮現出這樣一副場景:昏暗無光的老宅內,笨重腐朽的雕花木床上躺著一個毫無生氣的老婦人,她形容枯槁、眼神呆滯,突然,她將雙臂從被子中扯了出來,她摸索著腕上的翠玉鐲子,徐徐將那鐲子順著骨瘦如柴的手臂往上推,一直推到腋下……她自己也不能相信她年輕的時候有過滾圓的胳膊。

七巧,作為封建社會底層出身的女性,她無法完全掌控自己的命運,只能寄希望於命運的眷顧,然而命運並沒有優待她:父母早逝,哥哥為了錢將她賣給殘疾人做妻。

畸形婚姻下,情感無處寄託、慾望無法滿足,再加上封建家族內的勾心鬥角葬送了七巧所有正常的情感,讓她在瘋癲的道路上越走越遠。

最後,她心理變態淪為了金錢的奴隸,為了守住錢財無所不用其極,她見不得別人快樂,拒絕一切美好的事情,兒女恨她入骨,她只能孤苦地橫在煙鋪上等死。

縱觀七巧的一生,可憐,可悲,更可恨!作為女性來說,我可憐同情她的遭遇,但作為讀者來說,我無法認同她在可怕遭遇下的自我放棄和作惡。

因為,人的一生總會有這樣或者那樣的磨難,但是無論怎樣的磨難都不應該成為放棄自我的藉口,更不是作惡的理由。

一個陰鷙的女人,是怎樣煉成的?

著名作家王安憶曾經將《金鎖記》改編為話劇,並且給予其極高的評價:

“我以為《金鎖記》是張愛玲小說中最重要和最好的一部。張愛玲是一個極度個人化的作家,這部小說卻是有著強烈的社會批判性。”

文學評論家夏志清也曾表達過對張愛玲以及《金鎖記》的喜愛,他說:

“我認為,中國從來沒有像張愛玲這樣的作家,我看了《金鎖記》感動得一塌糊塗。在我看來,《金鎖記》是中國文學史上最偉大的中篇小說。”

可見,不論是在那個時代還是現在,《金鎖記》都是一部不可多得的文學經典。哪怕時代走到了今天,依然對我們有著深刻的教育意義:

一,對任何東西都不可過分貪婪,尤其金錢。

二,勇敢追求愛情,但要謹慎對待婚姻。婚姻很重要,但不是必需品,高質量的婚姻讓人愉悅,糟糕的婚姻卻可能殺人,所以,寧缺毋濫。

三,作為父母來說,不以愛的名義綁架子女,不以父母的威嚴脅迫子女,不試圖干預和控制他們的人生,這就是最好的父母之愛了。

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一點——永遠不要自我放棄和作惡!因為一旦自我放棄便再沒有轉圜的餘地,而一旦作惡則身邊的世界都開始坍塌。

俗話說:一個人最大的成功,便是在可控範圍內做力所能及的事情。

七巧的遭遇雖然可憐,可是如果她對金錢不那麼貪婪,對情愛沒那麼深的執念,我相信在可控範圍內她應該能有另一種人生、另一番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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