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林纪事:民间关于海洋的点滴记忆

吉林省是个内陆省份,吉林市是一座内陆城市。自古以来,吉林人眼中、心里的壮美场景,大多由山岭林海、江河洪波构建。然而直到今天,民间尚有许多关于海洋的记忆不时闪烁,这种记忆看似模糊飘渺,却是亘古而来,任历史尘烟怎生覆掩,终不能彻底褪去那一抹充满无尽魅力的海蓝。


吉林纪事:民间关于海洋的点滴记忆

古代东海渔民修网入海捕鱼,取自《乌布西奔妈妈》

吉林城一部分旗人的先祖来自东海

经历了明末持续多年的兼并战争后,今天吉林市市区境内已然成为废堡颓立、林草丛生一片荒原。清顺治末年,为抵御沙俄侵扰而恢复船厂造船后,市区范围才逐步有了人烟。康熙十二年(1673年),副都统安珠瑚由宁古塔率众来到吉林船厂,在松花江左岸建城,奠定了今天吉林市发展的格局。当时随同安珠瑚从宁古塔迁来的旗丁,许多人乃是“东海旗人”。

清代的 东海,是指图们江口迤北,日本海和鄂霍茨克海沿岸地区及库页岛等海上岛屿(海参崴一带的海面也叫南海)。从1609年努尔哈赤出兵收服东海窝集部的瑚叶路开始,几经武力征服和怀柔宣抚,终将东海地区纳入版图。世代生活在这里的赫哲、恰喀拉、奇勒尔等各族百姓,除一部分留居故地外,大部分被编入旗藉遣调东北内陆。


吉林纪事:民间关于海洋的点滴记忆

旗人祭祖,取自《吉林旧影》


清军入关后,东海地区的未入旗藉的各族百姓又陆续加入,称为伊彻(新)满洲。他们一度以宁古塔城为中心聚集,又因为宁古塔将军移驻吉林乌拉新城而随之来到松花江畔。在吉林城落地生根的那木都鲁氏、伊拉里氏、舒穆禄氏、库雅拉氏、鄢扎氏、尼玛察氏等古老的旗人大家族,皆可溯源于乌苏里江东的大海之滨(详见《八旗满洲氏族通谱》)。这些东海来的旗人,尽管接受了新集体的生产、生活通例,但许多习俗细节,却保留有着鲜明的“东海”特点。伪满吉林省公署民生厅编撰的《吉林乡土志》中就记载义气(伊彻)满洲人的祖先龛的位置祭祖时不动响器、磕哑巴头等诸多习俗与内陆佛满洲旗人存异。可见在东海地区形成的生活习惯,直到解放前,仍或多或少在吉林城被默默地传承。


吉林纪事:民间关于海洋的点滴记忆

喜欢山珍,更喜欢海味的饮食风俗

由于清代咸丰朝以前,吉林地区有着漫长的海岸线。虽然近海区域因居民大量入旗藉内迁,而成为所谓的“东荒片子”,但乌苏里江以东地区,始终是“清政府采捕参珠之地”,这个地区还有专供八旗使用的各种山场。如流入日本海的雅兰河一带有正黄旗和镶蓝旗的采捕山场,绥芬河下游安巴雅哈河一带有正蓝旗围猎山场

(《吉林通志》)。因而吉林将军辖区的海滨一直是吉林等地采取食盐、海参、海菜、海产品并与内地通商、入贡的主要资源供应地区(富育光,《的流传及采录始末》)。在清代的《吉林外纪》中,记载着海参、海红、海茄、海藻、海带、海蕴等是吉林地区著名海产,以及被叫做“腽肭脐”的海狗肾,是吉林下辖珲春、“三姓地近海边”等处出产的动物药材。

作为清代东北东部的首善之城,各种物产,包括那些东海特产都通过吉林城集散周转,因此城中百姓对海产并不陌生,饮食习俗中自然少不了对海味的青睐。在解放前,吉林城内的许多大饭店都有烹调海味宴席。如东关商埠区云河街六纬路的西春发,最贵的30元以上的燕窝席,有烧鲍鱼、虾子烧冬笋等菜品;8元以上的婚庆席,也会有海参充作海味的名号(吉林市政协史料合辑《古城商韵》)。旧社会吉林城所有商店、作坊,过年时都有大开席宴的惯例,简单的也要四碟四碗,讲究的要置办“海参席”……

由于海味在日常生活中出现较早,积年累月形成了吉林城接受、重视海味的食俗。比如在吉林城中最流行的传统火锅(锅子),用料就讲究山珍海味俱全——

所谓山珍包括鹿、狍、野鸡、野猪等肉类以及榛蘑、黄花菜、发菜、哈什蚂油等;所谓海味有海参、大海米、银鱼、蟹肉、蛎黄、冰蟹、东洋菜等(《昔日吉林民间习俗》)。

总之,身处东北腹地的吉林城百姓对产于海洋的食材,非但不陌生,反而非常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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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美人鱼——东海魔女铜偶,取自《乌布西奔妈妈》

满族民间文学和神话传说中的海洋记忆

由于清代最早的一批旗人居民中,很多来自东海地区,使得许多具有海洋记忆的口头文学和神话传说得以在吉林城民间流传。来自东海的旗人讲东海,唱东海,还要用粗狂、激昂的声音吼几声“巴图鲁吉勒冈”(即英雄调——“喊号子”):嘿呦嘿,哎嗨呦,嘿,嗨嗨呦嘿嘿,嘿嘿哎嘿呦嘿,嘿嘿哎嗨呦嘿。哎嗨,嘿嘿呦嘿嘿嘿,嘿,嘿,嘿。巴图鲁号子一出口呦,东海人往昔的岁月蹉跎勾上了心头……听乌勒本(满语传记、传说之意)的尼亚勒玛耶,我朱伯西呦,就像是赶海的摇橹人耶……这种号子在东北民间流传很广,其中《跑南海》甚至成为今天二人转的一个曲牌

在今天已经被叫做“满族说部”的民间说唱中,既有《东海沉冤录》、《西林按班玛法》等“号子”,更有比较系统讲述创世神话的传奇故事——在悠扬低回的说唱中,许多内容都是描述往昔东海人的海上生活和他们精神世界中的奇幻景致:

春,鲭鱼洄游;夏,杂花环海;秋,鸣雁喧天;冬,雪压青枝。

……缕缕海丁香的神烟,笼罩白雾腾腾的阔海岸……魔女或罩“玛虎”(满语,面具),海象皮、鲸鱼骨彩绘怪影,狂跳饿兽舞、缠蟒舞、蛙跃舞……(以上节选自《乌布西奔妈妈》)。

在吉林城,除了上述乌勒本说唱外,旧时的许多生产生活经验中,也夹杂了大量关于海洋的传说。如松花江上最重要的“七上八下”(农历月份)大麻哈鱼汛,就传闻是海上神鱼使然:东北海口,有大鱼,长一二丈,大数围,头有孔,行如江豚之涉波,孔中喷水高一二丈,訇然有声,闻数里。黑斤、济勒弥诸人通呼为麻特哈,谓此鱼奉海神命送鱼入江,以裕我民食者(《鸡林旧闻录》)……

上述旧忆杂糅在复杂厚重的民间记忆中,一直具有着顽强的生命力。


吉林纪事:民间关于海洋的点滴记忆


遥远的吉林的海

对于旧时吉林满族人而言,大海是那般神圣而奇幻:东海是神女火燕“降世送福,融暖冰山、冰川,苏醒万生”,掘地而造(《乌布西奔妈妈》);弘达创世大神阿布卡赫赫丰功,传讲正义终将战胜邪恶真理的博额德音姆萨玛,也是从萨哈连(黑龙江)下游的东方(海上),骑九叉神鹿走来(《天宫大战》);每年冬天,满族猎人更会在野外,苦苦等候雄库鲁——海东青从遥远的东海飞来……在乌苏里江右岸地区,无数氏族的大小墓地,氏族萨满教信仰祭址、祭坛,遍布锡霍特山中和滨海岩滩古林,而众多氏族神话、口碑文学及民族文化实物遗存,触目即是,为人们世代怀恋和崇仰(富育光,《的流传及采录始末》)。


吉林纪事:民间关于海洋的点滴记忆

珲春“一眼望三国”,远处为日本海

如今东北三省,只有辽宁拥有真正的海岸。梳理吉林民间那些与海洋有关的零散记忆,也因斗转星移、时光荏苒而愈发困难。更不消说提及大海,会带给吉林人无尽的遗憾和感慨。一如在珲春防川眺望曾经的东海,吉林人已不能像海东青那样在白山和东海上自由来回——大海是那么近,却又那般遥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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