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承軒懷念何申:《老何最後的日子裡》


老何最後的日子裡

仇承軒懷念何申:《老何最後的日子裡》

1.

早幾年,飯桌上小酒喝得來了興致,老何總愛吼上兩嗓子,既風趣又惟妙惟肖的唐山版評戲《列寧在1918》,讓人開懷大笑;那有板有眼,頗具譚派風格的“朝霞映在陽澄湖上”,經常博得滿桌人的喝彩。

進入2018年,他不唱了。不但如此,飯桌上時間稍微長點,他就坐不住。因為每次飯局老何都讓我挨著他坐,往往別人還未盡興,他就湊到我耳邊,小聲說:“我時間長了坐不住,你陪我走吧。”

我只好站起來和大家打招呼,找理由和大家告辭,這時就覺得他的身體有了變化,到底是怎麼回事,誰也沒弄清。他為此也沒少去附屬醫院,多是按腰椎間盤脫出,帶狀皰疹,前列腺增生等病症醫治。

本以為,我們都步入了老年,隨著歲數的增長,增添一些毛病,正常。

然而從接到他的那個電話開始,心裡就失去了淡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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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2018年7月的一天,我正在伏案作畫,手機響了,一看老何的!

“老仇,看看我來吧”!

我十分詫異,趕忙問:“什麼情況?你咋了?”

“嗨,我住院一個星期了。”

到同樣電話的還有陳建強,我忙不迭的打電話聯繫,他正在驗他那輛本田越野,上午抽不出身,我們就約好了,下午四點一起去醫院,看看老何怎麼了。

住院處泌尿科的一間病房裡,老何躺在靠窗的病床上,他的老伴兒和女兒何英華都在,一見建強和我們夫婦倆進去,趕忙坐了起來。

“嘿嘿,我沒想到,得了前列腺癌,醫院說已經有轉移,到骨頭上了”,他停了一下又說:“得了這種病,我知道生存的空間有限了,我最想見的就是朋友。”“所以就給你們打了電話,哈哈……”

他是笑著說的,話說的輕鬆,我們的心卻一下子沉了下來。

接著的話題就說怎麼治,怎麼保持好的心態云云,我們也知道,病長在別人身上,怎麼安慰也是蒼白的。

老何笑著說:“細想想,我這輩子挺輝煌的了,死了也沒啥遺憾的”!

我們陪著他笑,說:沒事兒,那誰誰誰,怎麼怎麼樣,多少年了還沒事,你也不會有事的!話雖這樣說,我們的內心卻是五味雜陳。

坐了一個多小時,我們起身告辭。臨行時,說調整好心態,盼著你有好消息。


過了一段時間,果然有了好消息,老何出院了,醫生說,現在和以前不一樣,主要是有藥可醫了,據說吃了這種藥,各項指標都控制的不錯,接近正常了。我們當然高興。

於是,哥們兒姐們兒的隔段時間就有安排,老何坐在桌上,雖不再唱戲唱歌,也能小酌幾杯,我們自然高興,大家的心裡有了期盼——何老師沒事兒,一定會好起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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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2018年的10月9日,用老何自己的話說,為了沾點喜氣,破例舉行了收徒儀式,眾多親朋好友見證了這個時刻,薛桐正式成為老何的書法徒弟,收徒儀式上老何很開心,精神狀態也異常的好。老何還賦詩一首贈與愛徒:

文壇耕耘四十秋,

厚望老來一擔收。

靈犀一點緣分在,

墨海悟到樂不休。

弟子執禮心歡喜,

為師力薄復欲憂。

佳期十八才氣厚,

雛鷹高飛無須愁。

字裡行間寄託著對愛徒的期望與囑託。老何和我說,這薛桐學他的字,惟妙惟肖,言語之間,對愛徒充滿信心。這次收徒,是他2018年以來最高興的一件事。


進入2019年,我們一起參加文化活動,為和潤新城寫春聯,到市中心廣場寫春聯,去普寧寺吃臘八粥,到承德縣吃殺豬菜……

以後湊夥兒旅遊,自由行成為美好的回憶:

——5月1日唐山的大黑汀水庫,雨花谷

——7月7日多倫白音部落走一號風景大道到大灘、走豪村壩回承德。

——8月,保定白石山,參加河北省的三駕馬車在淶源的聚會

——8月,張家口的蔚縣看暖泉古鎮,。

——10月,應邀去燕山大學,為燕大作賦。

……

這些活動,一直是書法家老雍和夫人李季梅陪伴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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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去年五月,在一起吃飯當中,我們提議,去陝西,來次尋祖之旅!這個提議老何夫婦積極響應,接下來,查景點,查路線,查賓館酒店。老何女兒英華為我們訂了去西安的機票;英華還為我發來幾家酒店的資料供我們選擇,我經過反覆比較選中了離西安碑林最近的璽韻假日大酒店。

老何悄悄地和我說,“這次旅遊,咱們都聽老伴兒的!”

我當然同意,我老伴兒當過老何任社長時期的辦公室主任,張羅的事自然落到她的頭上,我呢,協助她做好AA制的錢財管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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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準備妥當,5月14日,我們三家一行六人登上了去西安的飛機。

那是我們最開心的一次自由行,西安城牆,臥龍禪寺、西安碑林、陝西省博物館,大雁塔、鐘樓、鼓樓、回民街、華清池、兵馬俑、壺口瀑布、延安、黃帝陵、軒轅廟、西嶽華山……到處留下我們的足跡。羊肉泡饃、陝北涼粉、酸湯水餃、陝北胡辣湯……西安特色小吃我們嚐了個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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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象最深的是我們坐西峰索道,下了索道,離西峰頂還有很長的一段距離,考慮老何夫婦的身體狀況,讓他們在下邊休息,我們兩口子上去了。在峰頂要往回返的時候,老何居然上來了,正手抓鐵鏈往上攀登,大家都非常興奮,,忘了疲勞。我們高興的說,老何你真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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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來後,我做了順口溜,記載了這次出行:

老嫗攜老翁

相伴到關中

碑林尋墨跡

城牆沐熱風

進香臥龍寺

靜聞誦經聲

轉道大雁塔

塔裡藏聖經l

池中無貴妃

坑裡有俑兵

西博看歷史

秦漢隋唐興

拜謁軒轅廟

又祭黃帝陵

壺口看瀑布

夜宿聽濤聲

鼓樓回民街

鐘樓瞰古城

莫道華山險

我等上主峰

夜晚望古城

滿目燈火明

牛羊肉泡膜

口味夠純正

關中麵食美

回味又無窮

來碗胡辣湯

涼皮陝北風

來往千餘里

天馬來行空

回來了無事

寫此做紀行

古今多少事

都付笑談中。


那一次西安之行意猶未盡。以後在張素英、田豐的操持下又去了唐家灣,還遊了三溝的芍藥園。並約定,去一趟日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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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這中間我受朋友之約出了兩趟門,轉眼到了十月,又是一次小聚,老何老伴兒和我說,咱們還得張羅去日本啊,我說馬上張羅。

我的夫人馬不停蹄的開始找人,定於10月29日,天津濱海國際機場起飛,直飛大阪,這中間還要簽證等一系列準備工作。當我們把張羅結果通知老何夫人時,被告知老何的身體最近不太舒服,不能去日本了。這讓我們深感意外,也深深地增添了擔憂。

出行日程不能改變,我們只好先去了。從日本回來,我急急忙忙去老何的家中探望。

老何告訴我說:原來吃的藥不管事了。

我問他還有其他藥嗎,老何說,有,還有一種最頂尖的藥可用。

我說,老吃可能有抗藥性了,趕緊換吧!

其實,此時我最擔憂的不是抗藥性,最擔心的是他病情是否發展了,可這話我不能說啊,但是我看得出來,老何比我更明白,只是都不往那上說而已。這讓我的心裡更加焦慮。

我建議他去位於潘家園的中國醫學科學院腫瘤醫院看看,因為那樣的專業醫院,無論專業技術,還是醫療手段,都優於附屬醫院,他記下了地址。

晚上我又給何英華打電話,希望她也動員他父親去北京。

第二天英華告訴我,說是諮詢了,在哪都是這個治療方案,還是不去北京了。

老何說,過幾天開始化療。

此時我不知道的是,老何早就斷斷續續的開始發燒了。

11月末,我們又應朋友之約去海南。我打電話給他,他說你們放心的去吧,我沒事!

我到哪都愛照相,都發朋友圈,老何時不時的還給我點贊。12月21日,我在泰國聽說,老何的內弟胡聯弟突然病情惡化去世了,我當時就蒙了,這事兒,老何心裡受得了嗎?


心裡惦記著,歸心似箭,我們謝絕了朋友挽留在海南過年的美意,1月3號回到了承德。

回來後,本想看看他,可是感冒了,我怕他身體弱,傳染給他,一直沒敢前往。我的感冒好了,卻聽到了讓我揪心的消息:1月11日到13日,也就是臘月十七——十九,老何住進了市中醫院,中醫院診斷說他肝上有了;住了三天出了院,臘月小年那天晚上因為心臟難受又住進了北院!

我們再次相約去看老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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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臘月二十六,在附屬醫院泌尿科的病房裡,老何見陳建強和我們夫婦走進去,很激動,坐了起來,他說前兩天都走不了了,得坐輪椅,今天還行,還能下地走走。他說著,脫下襪子,擼起褲管,讓我們看他那腫得發亮的腳和小腿,我們看他的臉和手都腫著,臉上腫的連皺紋都沒有了。

我們知道,男怕穿靴女怕帶帽,那可能是腎衰的前兆。老何每天都要有排尿的藥物才能排出一部分。

老何說,現在每天都發燒,最多到40度,我知道,我已經到人生的最後階段了。

過了一會兒,老何說:“剛開始病了那會兒,做了一個夢,夢見來到一個地方,有一個大門,一看是鬼門關,有人把守,我要進,把門的說啥也不讓我進,我說我有門票,把門的說有票也不讓你進,說著一急我就醒了。”

“這次住進醫院,我又做了一個夢,我正在床上躺著,來了四個穿著黑衣服的女人,說這會兒你到時候了,跟我們走吧,說著話,她們四個就抬起了我往外走,我不想走,她們就來拉我,我一掙崴,一著急又醒了。”

聽完老何的話,我們心裡驚怵,很不是滋味兒。

但是我還是和他拉家常,我說,你好了以後把這些經歷都寫進小說,肯定非常精彩!老何黯然的說:不會再有機會了,我和小說沒關係了……

說著話老何第一次在我們面前哭了,他伸手拽過被子蒙在頭上,哭的渾身顫抖!我夫人給他撫著後背,我握著他的手,不知怎樣去安慰他!

一個著作等身的作家在疾病面前的絕望和無奈,是何等殘酷啊!

我們的眼淚也止不住了,老何邊哭著邊說你們走吧,讓我自己靜一靜。我們又安慰了幾句,只好告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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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第二天晚上,我放心不下,又去醫院看他,他發燒剛過,正和夫人一起吃飯,我說,看你吃飯還挺香的。他說,折騰一下午,這會退了燒還真有點餓了。

他問我,今天怎麼回事,附屬醫院的專家都來了,問我發燒的事,還問我咳嗽不,我感覺不正常。

老何說,你怎麼進來的,我說沒有人攔我,我就進來了。老何說,你往後別來了,我在這沒事的,這醫院不安全,有事通電話吧。

從那以後,我再也沒進去過,英華告訴我,醫院嚴控,誰也進不來了。

我只能用微信從何英華那打探每天的消息。

過了年,我給英華打電話,老何接過電話和我直接通話了。我說,你現在最需要的是精神的力量,比吃藥還重要。老何說,我看開了,也沒多長時間了,現在做好了準備,能夠平靜地死去,我就滿足了。他還說,現在哪也去不了了,我這種情況去北京,金山嶺檢查站都過不去,再給我弄個疑似,就更麻煩了。

轉眼過了正月十五,書法家老雍的夫人李季梅給我打電話,說何老師去南院腫瘤科了,老雍打電話問過,情況不太好。

我趕緊又給英華打電話,得知情況確實在不斷惡化——

我:今天啥情況?

英華:“主任說也就一兩天或再多一點”

“從前天到今天早晨才尿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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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2月19日,陳建強和劉儉局長一起託人情,千方百計見到了昏迷中的老何。

劉儉電話:和他打招呼好像還認識我,但是情況不好。

陳建強電話:我握一下老何的手,說我是陳建強,老何的手用了一下力,表示知道了,然後又昏迷了,我擔心他隨時有危險。

2月20日:

我:今天怎麼樣?昨天本來是我要和建強我倆去,劉儉局長打電話,說怎麼想辦法看他一眼,我把機會讓給他了,我知道我要是去了人數太多也進不去,遺憾了!

何英華:是,昨天他們也沒待太久,他不認識人,看著讓人難受.……

……

這期間老何親家於文龍告訴我,老何昏迷中說的話誰也聽不懂。

老雍也不斷打探消息,他告訴我,何老師不輸液了,也有點消腫了,他真心盼望著老何能創造奇蹟。

公元2020年 2月21日15點15分,著名作家,書法家何申先生69歲的生命永遠定格在這一刻。當書法家老雍把這消息告訴我時,我呆住了,我正在烙的餅糊在鍋裡。

我忽然想起了老何做的夢,鬼門關老何有票也不讓進,那就是去不了地獄;

來的四位黑衣女子,是天堂使者,她們著急的接老何走,是天堂另有大任!昏迷中說的話誰也聽不懂,那是他正在用天堂的語言和接他的天使交涉去天堂的相關事宜。

這是我的想象,但我相信,老何正在去往天堂的路上。

想到此,心裡多少有些許釋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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