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兩度患癌催生了我的夢想

  應該說,每個人的內心深處都有夢想,有自己的人生理想和追求,對幸福生活的訴求與期待。

一般人的夢想,大多都是對未來生活的憧憬,而我卻與往事關聯。我的夢想,起源於母親的兩次癌症,因為癌症奪走了我母親的生命。從那時起,我就感覺癌症是人類未解密的黑洞。

  母親第一次患癌,讓我立志要成為一名醫生;母親第二次患癌,讓我有了“破解癌症黑洞密碼,救治更多母親”的夢想。和千千萬萬個家庭一樣,母親將自己無私的愛,全部給了我。


母親兩度患癌催生了我的夢想


  小時候我有一個充滿了愛的家庭,父親沒有像爺爺那樣從文,而是從小喜愛習武,並且很有造詣。他年輕時靠打拳賣藝為生,走遍全國,哥們兒義氣的朋友一大幫,解放前在國民黨軍隊當過武術教官,後因幫助老鄉逃離監獄而犯下錯,離開了國民黨部隊。也因此在解放初期入獄三年,即所謂的“歷史反革命”。儘管如此,父親還於20世紀50年代在濟南部隊當過業餘教官,教解放軍武術。小時候我經常跟著爸爸練拳腳,學了一些武術功夫,以至於後來去了美國,還教美國老太太們太極拳,那已是後話。母親是個賢惠能幹的女人,家裡的一切事務從沒讓父親操心。母親生下四個孩子,我排行老三,家裡還有兩個姐姐和一個妹妹。可能是家裡的唯一男孩吧,表面看不出來,實際上母親非常偏愛我,我經常跟人說,我是在母親的慈愛庇護下長大。

  記得小時候,夏天在外玩,回來時一定要喝水,三碗水在桌上,我知道哪個碗裡有糖,姐妹卻不知道,那是母親特意給我準備的。每次過大年,母親肯定會給我做一身新衣服。說是新衣服,其實就是大人的衣服改裝的,而姐姐們和妹妹大多都穿著舊衣服過年。家裡要是趕上有好吃的,即使我沒在家,母親也會給我留出一些。二姐發現母親偏向我,總是和我對著幹,有時我倆還扭打在一起。小妹雖然年幼,卻反而事事都讓著我。父親對我雖然嚴厲,但我一直是個聽話、乖巧的孩子,從來不惹是生非,在學校學習中又一直名列前茅,平素不苟言笑的父親,從來沒對我訓斥過。

父親每次外出,妹妹都想跟去,父親總說不行,卻早已暗示我,讓我在大街的路口等他,與他同行。那時的我,雖不像現在的獨生子女,卻享受著全家人的呵護。

  在20世紀60年代初期,能夠讓人填飽肚子的食物,成了全國人民的奢侈品。那時,由於父親在國民黨軍隊裡工作過,被打成了“反革命分子”,遣返回農村老家。返鄉前父親是運輸公司的搬運工,還可以養家餬口,但是回到農村,就沒有了生活來源。全家人靠著親朋和鄰里的幫助,勉強過日子,經常是吃不飽、穿不暖。

  在動盪起落的“文革”時期,父親雖是“反革命”,但子女沒有罪啊!在母親的爭取和努力下,我和母親又回到濟南,但是我們家的房子已經被鄰居佔據,派出所的民警就讓我們住到了鄰居家的三間北屋中的東間。一個屋簷下,難免磕磕碰碰,有幾次還吵了起來。那時,母親不放心在鄉下的爸爸和姐姐們,常常回東平探望。記得有一天,我放學回家,院子裡沒有大人,小孩也不搭理我。我就在門外溜達,忽然眼睛一亮,看到同院的鄰居洪大娘曬在窗臺上的熟地瓜幹,我的肚子馬上就咕咕地叫了起來,口水都流出來了,我實在是太餓了。心想,就吃一塊吧,洪大娘沒在家,吃一塊又看不出來。

吃上一塊地瓜幹後,感到更餓了,那肚子就好像裝著一個正在轉悠的軲轆,叫起來似乎還有節奏,我就間隔著拿起地瓜幹,一塊一塊往嘴裡塞,直到自己感到大娘可能要看出來了,這才收手,找小朋友玩去了。第二天也如此這般,時間一長,地瓜幹就所剩無幾了。

  忘了過了多久,母親回來了,責備我不該偷吃地瓜幹,並高高舉起了手要打我。可能是我那害怕的表情讓母親有些心軟吧,母親抬起的右手只是有些用力地摸了摸我的頭,嘆了一口氣。原來幾次偷吃,鄰居洪大娘全看在眼裡,但她沒有阻止我,她笑著跟母親說:“這孩子真餓壞了。”這是我記憶中第一次犯錯,也是唯一一次差點捱打。瞧,母親有多麼疼愛我!至今一想起此事,我就想流淚,就非常想念我的母親。

  1970年,由於父親歷史問題的原因,本來已經返回濟南的我們,又一次被遣返回東平。不過大姐已經參加了工作,所以就留在了濟南城裡。返鄉的頭一天,一輛解放牌大卡車停在家門口,全部家當都被裝上了車。第二天,滿載著人和東西的車走了大半天,就到了東平接山鄉夏謝村。到了村頭停下車,村四大隊的書記來迎接我們。然後我們一家人住進一個牛棚,一走進去還聞到一股牛糞味。

  小時候,我脾氣挺倔,母親說,我有著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勁頭。記得有一次,已經在濟南水泥製品廠上班的大姐回來看望我們,住了兩天大姐就要回濟南,我就鬧著要跟著去,母親雖不讓,但表面上答應了,因為那時我已經在農村上小學了。第二天一大早,大姐就去大(這裡讀dai)羊鄉車站,沿著山區的小道,乘車回濟南了,我醒來發現她不在,知道大姐已經走了,就往門外跑去。到車站的路有十五里,一路上我邊跑邊喊,可是已經看不到大姐的身影,但我沒有停下來。那時山間的路難走啊,根本沒有像樣的路,還要路過一片墳地,我跑出了大約十五里,那車早已沒了蹤影。回家後,我鬱鬱寡歡,精神恍惚,母親發現後,感覺有些不對勁。因為我曾路過墳地,鄰居大媽就提醒母親:“是不是被鬼纏上了?快做做法事吧。”還是母親瞭解兒子,“這是他的犟脾氣啊。”十幾天後,濟南東平的老鄉回夏謝村探親,母親就懇託濟南老鄉騎著自行車帶著我,一大早四點鐘就出發,一路直奔濟南。到了晚上六點終於到達大姐家,兩百多里的路啊,我的屁股幾乎要顛破了。在濟南住了一個月,我的情緒穩定下來,大姐才把我送回了東平。母親啊,你太瞭解兒子,也太寵著兒子了!

  20世紀70年代,積勞成疾的母親患了宮頸癌。不忍看著母親受到病痛折磨,才12歲的我, 就用板車拉她去公社醫院看病,醫生說是癌症的那瞬間幾乎嚇死我。可怕的癌症,那是我第一次聽到它的名字。第二天母親被送去了濟南,在大姐的關懷和醫生的積極治療下有了好轉。從那時起,我最大的夢想就是當一名醫生。我太愛母親了,每當聽到母親的呻吟,就好比刀子在剜我的心。那時在學校學習根本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母親……1977年恢復高考,我如願以償,考進了青島醫學院北鎮分院。我要當一名醫生的願望太迫切啦。

  我在醫學院學習的四年中,成績一直名列前茅。畢業後,我被分配到山東省腫瘤防治研究院(現山東省腫瘤醫院)工作,不久,又被派往中國醫科院腫瘤醫院進修。

  天有不測風雲,就在研修最忙的時候,操勞一生的母親又一次患上了癌症,是食道癌。這對於我來說,打擊太大了,母親是我精神上的依靠,我不能失去她。我停止在京的學習,回到濟南,我一邊關注母親的病情,一邊更加發奮地學習,下決心要研究食道癌,為母親治病。可是用盡了自己所有的知識和辦法,化療放療都做了,還是沒有挽留住母親的性命。母親帶著對人世間的留戀和對子女們的企盼,撒手人寰。

  我終於明白,靠目前手術和放療、化療的治療方法,根本不可能在癌症治療上取得實質性突破,要想挽救千千萬萬的癌症患者,必須有一種新的治療方法出現。母親過世時,我還是一個單身,母親曾經那麼迫切想看到我能夠完婚,但最終還是沒有實現。在安葬母親後,我看到老家有患食道癌的老鄉,沒條件治療卻還活著,對我真是一個打擊。這是多麼大的諷刺啊!山東省腫瘤醫院的腫瘤醫生,連自己母親的病都治不好,我心中痛苦極了。同時,這也讓我對癌症的研究和治療有了諸多的質疑。為了研究,我在自己身上打過針做過實驗,以至於經常渾身腫脹,出現了全身不適反應。

  中國醫科院腫瘤醫院的同事們看到我如此這般,覺得我可能是因母親的病逝受到了刺激,鑽牛角尖了,都勸我別那麼瘋狂,調整一下自己的心態再做研究。但我沒有停下來,母親都被癌症奪去了生命,身為一個腫瘤研究者,你說我會是什麼樣的感受?一個念頭總閃現在我的腦海裡:為什麼我們總被癌症屠殺,卻對它一點辦法都沒有?一定是我們做得太少了。要想拯救千千萬萬的癌症患者不再被癌症奪走生命,不抓緊時間研究怎麼能行呢?


母親兩度患癌催生了我的夢想

  母親不在了,夜間我常常從噩夢中醒來,心臟狂跳不止。夢裡的自己身穿白大褂推著輪椅,輪椅上坐著患病的母親,似乎要去做身體檢查,醫院的走廊很長很長,我推著母親走啊,走啊,老是走不到頭……走廊兩側站著很多人,他們用那種鄙視的眼光盯著我,人群中不少人對我指指點點,我都不敢抬頭看他們。我聽到人們議論我:“身為一個醫生,一個研究癌症的醫生,連自己母親的病都治不了,這算是什麼醫生啊?”我面紅耳赤,腦子裡亂哄哄的,趕忙疾步向前。一直走一直走,我都累得氣喘吁吁了,還是看不到化驗室的門。這時,一群面目猙獰的人紛紛圍了上來,又是一頓無休止的指責,這時候我忽然失去控制,大吼一聲:“走開!”驚醒後,我出了一身冷汗,這才發現自己是在夢中。

  我曾無數次地重複著類似的夢境。

  癌症對我來說,是瘡疤、是淚痕、是恥辱……癌症就是一個大災難。對於患者、家庭、親人們來說,癌症就是猙獰的殺人犯,癌症“黑洞”之謎何時能解開?何時能見到一束陽光?我能做些什麼?這是日後我一直沒有放棄癌症研究和治療的重要原因。


母親兩度患癌催生了我的夢想


  為了這個抗癌中國夢,為了那一束穿透癌症“黑洞”的陽光,我踏進了癌症“黑洞”裡,三十多年如一日,悶在了這個“黑洞”中;我投入了我全部的精力,夜以繼日地與癌症抗爭,執著地一路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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