額溫槍市場亂象:一天一個價層層是“倒爺”,暗藏騙局驗貨要暗號

隨著口罩產能的提升,“一罩難求”的困境正得到緩解。不過在復工潮下,又一防疫物資成為“搶手貨”。原本不足百元的額溫槍,現在“一天一個價”,漲至四五百元甚至更高。

究其原因,有業內人士向南都記者透露,受上游原材料供給不足,部分配件漲價等影響,現在一把額溫槍的生產成本已接近兩百元。加之疫情期間,很多額溫槍生產商受政府調配,暫無庫存發貨。

與之形成對比的是,一些賣家在網絡平臺上宣稱手握大量存貨,以萬把起售。在廠家供不應求的情況下,市場上的額溫槍從何而來?

南都記者調查發現,額溫槍市場背後,上家很早開始囤貨並發展下線“倒爺”,中間商層層轉手加價套取利潤差,致使下游真實買家上當受騙。

賽迪顧問的報告顯示,按照額溫槍現在的產能推算,3月中下旬可滿足市場需求。趁額溫槍價格回落前,玩家們正全力收割最後一波“韭菜”,而有的“倒爺”差點被騙百萬,有的已被刑拘了。

體溫檢測是疫情檢測的第一關口。每天出入小區、商場或單位,有人對著你額頭測體溫的設備,叫做額溫槍,又稱為紅外線測溫儀。因為無需接觸,測量快等優點,額溫槍成為重要防疫裝備。

额温枪市场乱象:一天一个价层层是“倒爷”,暗藏骗局验货要暗号

資料圖。進出小區門口,人們用額溫槍測量體溫。

近期各地復工復產,額溫槍的需求劇增。重慶一家醫療器械公司的經銷商告訴南都記者,“現在一天要接幾十個進貨電話,有的是政府部門的採購人員拿著公函來詢問,有的是企業單位,還有的是私人。他們要求進貨的數量從幾千到上萬不等。”

比起口罩,額溫槍曾是更加小眾的產品,多用於機場、高鐵站等公共場所。根據工信部2月3日數據,受開工影響,手持式體溫檢測儀需求量將攀升至55萬臺。2月4日,賽迪顧問發佈的紅外體溫檢測儀產業鏈和產能分佈報告顯示,2018年手持紅外體溫檢測儀的產能為25萬臺,2019年也僅上升至30萬臺。

额温枪市场乱象:一天一个价层层是“倒爷”,暗藏骗局验货要暗号

數據來源:賽迪顧問醫藥健康產業研究中心。

市場供不應求,額溫槍的價格一路飛漲。從事醫藥器械經營5年的王海向南都記者介紹,“以前額溫槍賣幾十元一把,好一點的一百多元。有時做活動還買一送一。現在則是一天一個價,價格漲到四五百元,而且基本上沒貨。”

山東一家醫藥連鎖店負責人張徹最近也在四處尋找貨源。因為朋友復工需要,他曾進了幾把額溫槍,進價在520元到550元之間。後來2月初,有縣政府委託他採購2000把額溫槍,預算在每把350元,但是沒有成功。

張徹聯繫的一家東莞廠商回覆,雖然工廠已復工,生產線也運轉了,但因為缺少配件紅外線傳感器,無法順利供貨。另外一家杭州的生產商告訴他,可以正常進貨但需要等產能。

“杭州的一家工廠額溫槍價格有所回落,出廠價在330元。但廠商說需要先打款,到3月15號之後才能拿到貨。”張徹說。

賽迪顧問的上述報告指出,紅外線體溫檢測儀產業鏈複雜,上游企業主要集中在東部地區,提供紅外窗口、紅外鏡頭、網絡傳輸模組、齒輪等原材料;中游是紅外體溫檢測儀生產企業,全國共有30家,其中6家在深圳,佔比達到20%;下游則是終端銷售,包括批發商、零售商、藥店和醫院等。

報告作者,賽迪顧問醫藥健康產業研究中心高級分析師王寧告訴南都記者,即使中游製造環節近30家工廠滿負荷運轉,上游的原材料供給不足也將限制產量。

紅外體溫傳感器是額溫槍最為重要的部件,王寧說如果具備了這一關鍵部件的生產能力,基本就具備了額溫槍整個產品的生產能力。但這一核心部件的部分原材料還需要進口。進口報關的速度也會影響上游材料供應的及時性。

一名生產商告訴南都記者,額溫槍生產廠相當於一個組裝廠,需買來各種零件進行加工。而現在廠家普遍面臨原材料緊缺,配件價格上漲的問題。

“零件漲價了,額溫槍自然也漲了。現在正規廠家生產一把額溫槍的成本接近200元。”他說。

此外,王寧告訴南都記者,復工難也可能影響額溫槍產能的持續釋放。疫情期間多地封路,上游供應商很難臨時召回員工,而企業復工也需經過政府許可批准,各地的審核標準也不相同。

也就是說,供應鏈何時恢復正常——原材料不再緊缺,工人返崗復工,是破解當下額溫槍供需矛盾的關鍵。

在國內紅外體溫檢測儀企業較多的廣東省,南都記者注意到,深圳愛奧樂和廣州倍爾康醫藥器械公司先後發佈聲明稱,紅外體溫計零配件眾多,短期無法配齊物料,難以大批量上線投產,產能極其有限。目前正在積極協調各供應商復工。

魚躍醫療24日在投資者關係互動平臺上表示已全面復工。公司上游原材料確有漲價情況,早前為解決供應鏈問題,公司高管在政府相關部門的配合下,已赴多地協調上游企業的復工與物流工作。

此前魚躍醫療曾表示,在加班加點的工作下,該公司的額溫槍產品在近10天產量已達到了過去3年的產量,同時在加速推進新產線的落地。但因為需求不斷增大,體溫檢測類產品仍供不應求。

2月26日,南都記者聯繫魚躍醫療相關負責人,對方稱因疫情原因,公司產品優先供給一線、醫院和疫區等地,目前相關產品已被政府徵用了,暫時沒有庫存發貨。

疫情期間,大型生產廠基本被政府統一調配。受制於上游原材料無法及時供應,即便正規額溫槍廠商加班加點滿負荷運作,仍供不應求。

也就是說,目前額溫槍市場流通的現貨極其有限。但令人奇怪的是,在朋友圈、貼吧、知乎和微博等社交平臺,卻有不少賣家宣稱手上握有大把貨源,動輒以萬把起售,價格普遍在400元左右。

2月25日晚,南都記者通過貼吧聯繫到一名自稱有貨源的女賣家。賣家稱,手上有幾批額溫槍貨源:3月5日可交付5萬把,每把定價330元,2月28日有7萬把倍爾康耳溫槍,每隻定價450元,貨源在廣州。

由於賣家提供的是期貨,即無法在買賣發生之初就交付實貨。南都記者因此提出現貨交易,這名賣家表示朋友有西人馬額溫槍,每天出1萬把,單位定價440元,貨源在福建。現貨交易買家需要帶著政府開具的紅頭文件去當地提貨,“今天籤,明天就可以出一萬隻”。

為了檢驗貨源真實性,額溫槍買賣雙方會採取“暗號視頻”進行網上驗貨。由買家自己制定一個“暗號”,賣家在貨源周圍拍攝視頻並說出“暗號”,以表明貨源視頻並非盜用他人。當南都記者向女賣家確認貨源資質,並要求以“北京明天降溫”為暗號拍攝視頻時,對方回應——“籤合同還怕?”

额温枪市场乱象:一天一个价层层是“倒爷”,暗藏骗局验货要暗号

買賣雙方發暗號視頻驗真。

在聯絡友人後,這名女賣家告訴南都記者,還有更便宜的現貨1.8萬把,價格更低一些,每隻410元。如果確定要貨才會拍“暗語視頻”,且需打款30%貨款作為定金,然後雙方網籤全款合同。

除了上述賣家外,南都記者在網上發佈求購額溫槍信息後,陸續收到近十名賣家聯繫。他們的額溫槍售價在每隻270至580元不等,基本以萬把起售。有賣家稱,手上的貨是從別人那裡好不容易買來的,賣得很快。更有甚者表示可提供30萬隻額溫槍,3月底到貨。

在額溫槍廠商仍在努力提升產能的當下,這些混跡於社交平臺的賣家何以坐擁大量的現貨?又何來信心在指定時間交貨?

仔細深究不難發現,火熱的額溫槍市場背後暗藏騙局。據南都記者瞭解,較為常見的額溫槍騙局是賣家謊稱有貨源,在收到錢後即捲款走人。

此外,以次充好的亂象也不少見。待買家付錢後,賣家將價格更低、質量一般的產品,比如獸用紅外體溫計、工用測溫計等,替代額溫槍發貨。如此一來,大量非醫用級額溫槍流入市場,而它們測溫效果存疑。

需要警惕的是另一種“高端”騙局——額溫槍資金盤。其實這種套路並不新鮮,主要利用人們急需防疫用品的心理,借信息差斂集資金。

王海向南都記者揭露玩家“空手套白狼”的套路:如果A有額溫槍現貨,一把售價440元,B知道情況後買進,然後以每把450元的價格賣給C。若交易量在2萬把的話,利潤就是20萬了,而且整個過程中B可能未出一分錢。

“參加炒作的玩家十有八九都沒貨,目的是為了玩資金。”一名長期研究網絡安全與犯罪的專家對南都記者表示,因為單價高,額溫槍近期被高端黑產玩家炒得比口罩還熱。

有業內人士估算,整個地下市場規模在上億級。

據南都記者瞭解,這些參與倒賣額溫槍的人被稱為“倒爺”。“倒爺”的上家很早開始囤積貨物,然後不斷髮展下線。原本不到百元的額溫槍,經“倒爺”層層轉手加價,被推高到四五百元,其中的利潤差價翻了數倍。

在高額利潤的誘惑下,不斷加入遊戲的玩家混跡於多個社交群裡,左手發佈求購信息,右手完成轉售對接。來來往往的交易者中,可能誰也沒有真實貨源,誰也不具備銷售資質。而在這巨大風險中,上百萬資金悄然流動著。

2月28日,據南京警方透露,在近期破獲的一起測溫器詐騙案中,從事商貿生意的蘇女士因網購測溫器被騙124萬元。嫌疑人張某手上並無測溫器,詐騙來的錢也被他在境外網站賭博輸光。目前,張某已被南京警方依法刑事拘留。

不止下游真實的買家可能上當受騙,企圖賺取中間差價的“倒爺”也有風險。南都記者注意到,近日江蘇鹽城警方通報了一起案件,14名“倒爺”想倒賣額溫槍,向上家轉賬了560萬元後發現,對方手頭也無現貨。多虧警方幫忙,這些下級中間商才得以追回貨款。

不難發現,當額溫槍虛假的泡沫被戳破時,投入大把錢卻遲遲等不到發貨的買家,在炒作熱潮過去後把貨“砸”在手裡的賣家,都可能成為被收割的“韭菜”。

值得關注的是,在這場瘋狂的交易中,額溫槍廠商首當其衝。

最近因為被騙子忽悠前來工廠提貨的人太多,體溫計廠家廣州倍爾康醫療有限公司不得不在工廠外進行佈防。

“我們還放置了音箱不停循環播放提示切勿上當,這兩天音箱都放壞了。”倍爾康的一名工作人員告訴南都記者,“放平時我也覺得好搞笑,現在是真的笑不出來。”

额温枪市场乱象:一天一个价层层是“倒爷”,暗藏骗局验货要暗号

南都記者注意到,近期倍爾康兩次發佈緊急聲明稱,不會在社交平臺銷售。對於借倍爾康之名在網上發佈的虛假產品消息進行詐騙、仿冒、哄抬物價的行為,該公司已報警處理。

王寧告訴南都記者,不法分子倒賣額溫槍的行為將會影響廠商的品牌形象,讓外界誤以為廠商趁疫情漲價,利慾薰心,同時也擾亂市場秩序,導致企業無法正常評估市場需求。

“如果因訂單突然猛增,企業為滿足需求一下子部署很多新產線,造成產能過剩怎麼辦?”他說。

北京志霖律師事務所副主任趙佔領建議,廠家如果發現違規銷售、售賣假貨或侵犯自己知識產權等行為,可向市場監管部門舉報,並收集證據進行起訴。

疫情之下,原本不起眼的額溫槍價格翻了數倍。不難發現,上游原材料供應不足導致中游生產企業難以釋放產能,市場供需矛盾突出是根本原因,而少數投機者藉機炒作也在一定程度上推高了額溫槍的價格。

那麼,如何看待額溫槍漲價的行為?

中南財經政法大學數字經濟研究院執行院長盤和林認為,防疫用品成本提高,價格自然也會上升。高價格可以抑制一部分市場需求,同時在利潤率高的情況下,也會刺激生產商增加供給。因此對於額溫槍適度漲價,監管部門可持一定包容態度。但如果違反了法律規定,則要按律處理。

針對額溫槍市場存在的亂象,北京市匯佳律師事務所律師邱寶昌分析,如果沒有防疫物資而編造信息“買空賣空”,涉嫌構成詐騙。如果有防疫物資,賣家為了加價出售而謊稱貨沒到,屬於民事欺詐行為。此外如果商家在沒有資質的情況下出售防疫物資,也涉嫌構成非法經營罪。

據南都記者瞭解,額溫槍屬於二類醫藥器械。按照相關規定,如果要生產額溫槍必須具備省級食品藥品監督局頒發醫療器械註冊證、醫療器械生產許可證等。如果要銷售,則需向市級食品藥品監督局備案,並滿足有經營場所、儲存條件、管理人員等要求。

也就是說,沒有資質而銷售額溫槍屬於違法行為。如果違法所得數額較大或者有其他嚴重情節,涉嫌構成非法經營罪。

趙佔領指出,具體認定標準包括個人非法經營數額在五萬元以上,或者違法所得數額在一萬元以上;單位非法經營數額在五十萬元以上,或者違法所得數額在十萬元以上。

2月6日,“兩高”、公安部、司法部出臺《關於依法懲治妨害新型冠狀病毒感染肺炎疫情防控違法犯罪的意見》指出,將依法嚴懲哄抬物價犯罪。

上述意見指出,在疫情防控期間,違反國家有關市場經營、價格管理等規定,囤積居奇,哄抬疫情防控急需的口罩、護目鏡、防護服、消毒液等防護用品、藥品或者其他涉及民生的物品價格,牟取暴利,違法所得數額較大或者有其他嚴重情節,嚴重擾亂市場秩序的,依照刑法第二百二十五條第四項的規定,以非法經營罪定罪處罰。

按照刑法規定,有擾亂市場秩序,情節嚴重的的非法經營行為,將被處五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並處或者單處違法所得一倍以上五倍以下罰金;情節特別嚴重的,處五年以上有期徒刑,並處違法所得一倍以上五倍以下罰金或者沒收財產。

在盤和林看來,炒作額溫槍的現象之所以存在,大多是基於市場信息的不對稱,建議政府部門適時披露額溫槍的產能情況,減少市場上的非理性需求。

“從根本上來說,要改善供給。”他說。

根據目前的產能,手持式紅外體溫檢測儀產能最高15000臺/天,王寧告訴南都記者,預計在3月中下旬恢復供需平衡。

如何提高額溫槍的產能?賽迪顧問的報告建議,加快防疫物資相關企業及配套企業的復工審批,廠商可啟動部分產線,就近召集員工返崗,同時還需確保產業鏈成員及早歸位,加速相關國外物資進口報關速度。

隨著產能的提升,市場上將不再需要大量額溫槍,其價格也會漸漸回落。趕著這波熱潮,入局的玩家正在全力收割最後一波“韭菜”。而繼口罩、額溫槍之後,嗅覺敏銳的投機者或許已瞄準了下一個“搶手貨”。

(應受訪者要求,王海、張徹為化名)

採寫:南都記者李玲 黃莉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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