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法“絞轉”與“提按”

觀察晉人的字帖,處理轉折與收鋒呼應有兩種做法,一是絞轉,一是提按(頓筆)。

絞轉是當收之時,略微一提,整個筆毫轉到另外一面(鋪在紙上的算一面,面對書寫者的算另外一面),這個動作有時候“提”只是個意思而已,實際上是強制把筆毫擰了過來,是180度的轉,所以稱“絞”。以前見有的論筆法的文章中提到“翻鋒”,有點接近這個意思。絞法因為算是強制性的扭轉,轉折處頗見神俊的精神,尤其是用方筆,更現硬朗姿態,所以不但晉人法帖中常見,更多的表現於善用方筆的魏碑中。從這一點上看,雖然晉人法帖與墓誌造像字形上大相徑庭,但筆法相通,並稱“魏晉筆法”,也就不難理解了。

書法“絞轉”與“提按”


另外,書寫的時候,筆毫向一側自然彎曲,寫到一畫收尾,其勢幾盡,此時把筆鋒做180度翻轉,借其原先彎曲的反勢,力量倍增,調鋒十分徹底,容易做到每一筆畫都氣勢洞達,彷彿精力無窮,生機勃勃。

提按是將收之際,把筆鋒向右上方提起,利用毛筆的自然彈性,讓筆鋒自然回直一點(不可能完全回直,即便是彈性最強的狼毫)然後向右下方壓下去。)最後向左下方銜接下一畫,這樣雖然字形上是180度的轉了,但筆鋒實際上是拆成了兩次90度的轉折,是利用筆毫中段把毫尖“挫”過來了。

所以仍然是用筆毫原先的那一面來書寫,彎曲的筆鋒也就無從徹底進行調整,所以難以做到完美的精神狀態。不過這樣寫因為有分解動作,比較方便,容易操作,能做到字形上整齊漂亮。

魏晉多用絞轉,唐以下多用頓挫。

米芾曾說,唐人的書法只有一面,我卻是“八面出鋒”。他的意思是唐人無論轉筆、折筆、行筆時始終以筆鋒的一面觸紙,而米芾則能依著筆勢,不斷地用不同的筆鋒觸紙,使得書姿體態萬千,形成“八面出鋒”的藝術特點。

書法“絞轉”與“提按”


1.“八面出鋒”主要指筆法。筆法是書法的精髓,是書法技法中最根本的基本功。所以我們要勤練筆法。

2.運筆角度、速度、對比度和力度四個方面。角度指毛筆與紙面接觸構成角度。速度根據線條的直曲、方圓、強弱、生澀和乾溼等變化來分析。米芾自稱“刷字”,用筆迅疾勁健,盡興盡勢,追求韻味、氣魄和力量,最主要是追求自然。

3.中鋒的運用。從歷代留傳下來的大量墨跡來看,幾乎沒有哪一筆點畫不是露鋒起筆的。書法在很大程度上卻強調藏鋒、中鋒。“藏”即藏頭,因筆著紙,令筆心常在點畫中行,不論筆鋒左行、右行、轉彎和變向都使筆鋒保持在筆畫中軸線,但這句話並無把點畫起筆寫成圓頭圓腦之意,也不是要筆桿在行筆時永遠垂直於紙面,而要根據筆畫不同走向,有一定角度的傾斜。因為要保持中鋒行筆,不可能只有一個鋒面。“八面出鋒”就是要根據不同筆畫的不同走向,使用不同的鋒面,關鍵就是每一次轉換都要把筆鋒調整到沒有任何方向,才能使筆鋒始終保持中鋒行筆。以寫橫折為例,筆向右行,鋒卻朝左。寫豎畫時,筆向下行,按中鋒要求來說,鋒必須完全朝上,需要在橫豎交接轉折點調換。在寫橫畫的過程中調鋒,筆鋒送足,再輕提使筆鋒挺直,在紙平面上沒有任何方向,然後再下按寫豎畫。在筆畫轉換方向時,通過對筆鋒快速、短促、有力的提按轉向調鋒動作,使點畫轉折處既有骨力而又氣脈通暢。

書法“絞轉”與“提按”


老實講,無論魏碑也好,晉帖也好,這兩種筆法是交替使用的,也正因此,魏晉筆法使人感覺不拘一格,變化多端(這兩大轉筆的方法又可以細化出許多小的分類)。

到了唐朝,特別是中後期,絞轉的筆法漸漸消失不見(偶見於一些行書作品中,我分析是因為行書行筆追求快捷利索一點,有時候不得不絞,即便如此,唐人行書中用絞的幾率也大不如晉人,也正因為如此,我們常說魏晉的楷書中,行書的意味是很濃的),而提按則成了處理轉折呼應的主流用法。分析其原因,一是當與那時追求華麗精整的書法風格有關,比如干祿、寫經等方面的需要。二是提按比較容易學,稍加訓練,即可寫的象模象樣,以至於到了元之趙松雪、明之董其昌,雖然力崇魏晉,但筆法依舊沿襲唐後,雖然字形頗似二王,但終不脫嫵媚與寒儉,考察其存世碑帖,可以從這裡得到些蛛絲馬跡。

竊以為以趙、董之學問、天分,理解到魏晉的這些東西並不是難事,但為什麼還是沒有突破呢?想必一是唐後書法,籠罩中國書風數百年,顏真卿繼王羲之為百代宗師的地位牢不可破(雖然中間有米芾等批評者,但畢竟聲音微弱),所謂佛學有云:共業所至,在劫難逃,豈此之謂耶?二是晉人法帖存世太少,而且翻刻失真,很難考察其用筆的妙處,同時魏碑湮沒已久,僅有的幾種也無人重視。松雪晚年的《膽巴碑》似乎有覺醒的意識,可惜似乎晚了點,不久他自己也掛了。

書法“絞轉”與“提按”


真正迴歸於魏晉,應當還是王覺斯、傅青主那一代的人,不過那是唐後的書法已經發展到徹底沒有出路的時候,幾位有才華有覺醒意識的書法家被逼無奈的絕地反擊,不過不管怎麼說,他們還是成功了,至於後來清朝中期,魏碑大量的出土,與晉人法帖佐證,魏晉筆法之雙翼已全,書法的復興就勢不可擋了。

今天人們的書法審美趣味基本上建立在唐代楷書的基礎上,“起”、“收”、“回鋒”、“藏鋒”等動作成為書法的典範。而結合傳世的陸機《平復帖》、王獻之《鴨頭丸帖》等名跡,以及作為參照的新出土魏晉西域樓蘭殘紙書跡來看,魏晉筆法的線條應該是以“扭轉”、“裹絞”和“提按”、“頓挫”位置不固定為特徵。

作為原跡的晉帖原作。這部分遺存的數量極少,屈指數來,也就是西晉陸機《平復帖》、東晉王獻之《鴨頭丸帖》、王珣《伯遠帖》幾種。六朝時代王氏後裔如王慈《卿柏酒帖》、王志《喉痛帖》等,當然也足以參照,但這幾種也都是唐摹本,是硬黃響搨,故又比陸機、王獻之、王珣的原作等而下之矣。

書法“絞轉”與“提按”


但就是這幾種寥寥的“晉帖”。卻反映出了真實可信的“魏晉筆法”的本相來。首先,是用筆皆多用筆尖刮擦,基本上少用“筆肚”,更不用“筆根”。此外,在線條運行時皆取“釁扭”“裹束”“絞轉”之法,而決無“萬毫齊力”“平鋪紙上”的現象。如前所述,這應該與單勾執筆、低案低座有關,也與筆毛的硬而瘦有關;它與後來的高案高座而用軟羊毫,顯然不是出於同一種思考方式與行為方式,當然更不宜簡單比附與套用。再者,在這幾種名帖中,線條外形呈“腰鼓型”“香蕉型”或非常規形狀的情況甚多,表現在“晉帖古法”中,許多線條用筆是豐富多變,而不僅僅是限於幾種固定不變的成法的。這與宋元蘇軾、趙孟頫以降的平推平拖只注首尾頓挫的技巧動作,更是不可同日而語。亦即是說:看唐楷盛行以後書法用筆線條,是注重頭尾頓挫回鋒,但在行筆是則大抵是平推平拖順暢帶過;而唐楷以前的“晉帖”,其線條特質卻是不限於頭尾而是隨機進行頓挫而較少用“推”“拖”平行之法;更進而論之,也不僅僅是在線條頭尾或中段隨機進行頓挫提按、也有不斷變更行進方向與筆毫狀態的“釁扭”“裹束”“絞轉”等諸多技巧。在《平復帖》中,還因為線條短促而不甚明顯;在《鴨頭丸帖》與《伯遠帖》中,卻是淋漓酣暢地凸現出來,從而使我們原本於推想的“晉帖古法”“魏晉筆法”,有了一個最形象的註腳、一個最直接、最清晰可按的例證。

儘管《鴨頭丸帖》《伯遠帖》只是兩個孤證,似乎還缺少更充足的證明材料,但我們認為:將它們與唐摹本中的“忠實派”即《二謝》《得示》《初月帖》《孔侍中》《頻有哀禍》《行穰帖》諸帖相印證,已經足夠說明問題了。

書法“絞轉”與“提按”


現藏日本的《喪亂帖》《孔侍中帖》《頻有哀禍帖》等,更是在許多局部細節上顯露出極強的“晉帖”特徵來。《喪亂帖的“肝”字“當”字的寫法,《孔侍中帖》中的“不能”“泛申”“忘心”各字的寫法,《頻有哀禍帖》中的“摧切”“增感”各字的寫法,皆是以“釁扭”“裹束”“絞轉”之法為之而並無“平鋪”之意,按現在我們的書寫經驗來推斷之,這些線條無論是形狀還是質量,有時是不無古怪,違反常規的。

之所以會有“違反常規”的判斷,我以為應該與“晉帖”的書寫環境有很大關係。從晉人書寫的外部環境而論:誠如本師沙孟海先生所論的那樣:魏晉時人的生活起居,首先是低案席地而坐而不是宋以後的高案高椅,眼、手的位置遠遠高於案、紙的位置。其次是執筆方法,是斜執筆單鉤,而不是今天我們已經習慣了的豎執筆五指環執法。記得以前沈尹默先生提倡的“指實掌虛”、特別是“腕平掌豎”之法,我以為亦非是魏晉時人的本相。再次應該還有工具的問題。當時的筆毫是硬毫,如鼠鬚、如兔毫、狸毫、鹿毫,但肯定不是柔軟豐厚的羊毫,且筆甚尖小,又是寫在皮紙或是繭紙上,當然也就不存在“平鋪紙上”的可能性。總之,今天人看來不無古怪,違反常規,其實是因為書寫的外部生活環境與工具都已不同之故;若瞭解了這些變故,其實是並不古怪、也不反常規的。

唐以後的楷書意識的崛起與佔據主導地位,又加以高案高座、五指執筆之法盛行,還有各色紙墨的變化,或許還有字幅越寫越大,種種緣由,導致了唐楷以降的點畫動作位置固定,以及平推平拖方法的盛行;或還有如前所述的“萬毫齊力”“平鋪紙上”“腕平掌豎”等一系列新的技法要領的產生。這些要領再配上的端正的正書結構間架,形成了針對“晉帖”的“反道而動”的“唐後新法”的基本內容。而我們在這樣的氛圍浸淫了一千多年,再回過頭來看作為“晉帖古法”的“魏晉筆法”,看唐摹本中那些真正具有“晉法”的線條內容,反而徒生怪異之感。而所取的應對態度,要麼是曲解它,以今天的經驗去套它;要麼是拒絕它,視它為怪異而無視其存在(但其實它才是真正的傳統);其實也不光是今天,在唐代,以唐摹本為代表的當時人理解視角,不也已經有了正解和曲解即“忠實派”與“發揮派”兩種價值取向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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