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東第一猛人

作 者 | 劉勝軍，山東菏澤人

01

說到山東人，最易想到的一個詞就是“山東大漢”。“山東大漢”之“大”，不僅是因為身材，更因為豪爽的個性。是以，山東的旅遊廣告用的就是——好客山東歡迎您。

山東大漢最著名的代言人莫過於水泊梁山好漢了，一個個勇猛形象深入人心。

不過，歷史上最勇猛的山東人其實是一介書生：傅斯年。

02

傅斯年（1896 -1950 年）學貫中西，曾任北大代理校長，被譽為“黃河流域第一才子”，中國近代著名的史學家、教育家和社會活動家，五四運動學生領袖之一，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的創辦者。他主持安陽的考古發掘將中國考古水平提高到一個新的歷史階段（出土大量殷代銅器及四千八百六十二斤甲骨文片），為殷商史和甲骨文研究奠定了堅實的基礎，對中國文化研究具有里程碑意義。

▐ 名門世家

傅斯年是山東聊城人。當年武松赤手空拳打死猛虎的景陽岡即屬聊城，孫臏、魯仲連、國學大師季羨林、抗日將領張自忠皆為聊城人。

山東自古是文化聖地，傅斯年的祖先傅以漸更是清軍入關後的第一個狀元，曾官至兵部尚書、武英殿大學士。因此，山東傅氏有“開代文章第一家”的稱譽。

▐ 五四先鋒

1919 年 5 月 4 日，中國爆發了近代歷史上著名的“五四運動”。傅斯年與羅家倫、段錫朋並稱“五四三駕馬車”。石舒波這樣寫道：

浩浩蕩蕩的遊行隊伍中，有一位威武的山東大漢高舉著大旗走在大家的最前面，他不時地帶領大家一起振臂高呼，又偶爾暫緩腳步，與身邊的幾位同學低聲交談——他，就是這次遊行隊伍的總指揮、北京大學國學門學生、素有“大炮”雅號的傅斯年。

1945 年 7 月 1 日，褚輔成、黃炎培、左舜生、章伯鈞、傅斯年、冷遹一行六人，乘專機到達延安訪問，毛澤東、朱德、周恩來等領導人親自到機場迎接。毛澤東專門設宴款待。由於毛澤東曾經擔任北京大學的圖書館助理員，他單獨拿出一個晚上與傅斯年進行交談，毛澤東談及傅斯年曾在五四運動大出風頭，併為反封建與新文化運動作出貢獻。

△左起：傅斯年、毛澤東、章伯鈞、冷遹、黃炎培、褚輔成、左舜生、 朱德

▐ 學貫中西

1919 年夏，傅斯年大學畢業後考取庚子賠款的官費留學生，負笈歐洲，先後入英國愛丁堡大學、倫敦大學研究院、柏林大學哲學院，研究學習實驗心理學、生理學、數學、物理以及愛因斯坦的相對論、勃朗克的量子論、比較語言學等。

1926 年應中山大學之聘回國，出任文學院長兼任中國文學和史學兩系主任。同年創立語言歷史研究所。此後數年，他掌管過西南聯大、北京大學以及臺灣大學的校政，桃李滿天下。

傅斯年在歷史學、語言學、考古學及教育等多個領域都有建樹。他首先是個史學家，提出“史學便是史料學”，“史學本是史料學”，“ 史學只是史料學”，史學家的責任就是“上窮碧落下黃泉，動手動腳找東西”。

傅斯年的學問，連他的老師胡適都感到敬畏。彼時，胡適任職北大哲學史教授，但是大部分學生對於胡適沒接續前任教授講解的商朝哲學史感到不滿。傅斯年聽了幾堂課後對同學說：“

傅斯年聽說胡適的課名氣很大，就去聽了，不僅聽了，還向胡適發問，一問一答之間，胡適的汗就下來了。胡適後來坦白：像傅斯年這樣的學生，國學根底比我還好。

傅斯年有句名言：

一天只有 21 小時，剩下 3 小時是用來沉思的。

▐ 天才的組織者

“為什麼天才成群地來？”人類學家克羅伯曾問過這樣一個問題。19 世紀 90 年代的中國， 印證了“天才成群地來”這句話，而傅斯年則是彙集這些天才的重要組織者。

△民國清華四導師陳寅恪、王國維、趙元任、梁啟超

傅斯年最得意的手筆是能找到陳寅恪來領導歷史語言研究所的歷史組。傅斯年不止一次對人說陳寅恪是三百年來第一人。抗戰時期，史語所南遷昆明，傅斯年、陳寅恪同住在昆明靛花巷的一幢樓房，陳居三樓，傅居一樓，每當空襲警報大作時，大家皆往樓下奔，而肥胖的傅斯年卻往三樓衝，以護持視力模糊、行動不便的陳寅恪下樓。傅斯年、陳寅恪、趙元任、李濟被稱為史語所創所四巨頭。

後來，陳寅恪在王國維紀念碑文中的那句名言，成為知識界永恆的格言：

唯此獨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歷千萬祀，與天壤而同久，共三光而永光。

▐ 路見不平一聲吼

傅斯年天性嫉惡如仇，頗有傳統士大夫的豪傑之氣。胡適評價：

他是人間一個最稀有的天才。他的記憶力最強，理解力也最強。他能做最細密的繡花針工夫，他又有最大膽的大刀闊斧本領。他是最能做學問的學人，同時他又是最能辦事、最有組織才幹的天生領袖人物。

▐ 淡泊名利

40 年代，因為傅斯年的名氣實在太大，蔣介石讓陳布雷發動一幫人去勸傅斯年入仕。但傅斯年不肯就範。最後，再三推卻而不得，勉強做了個立法委員。

他給蔣寫了一封信，闡明自己的心跡：

斯年實愚憨之書生，世務非其所能，如在政府，於政府一無裨益，若在社會，或可偶為一介之用。

▐ 打虎英雄

“傅大炮”最為人樂道的，是憑藉一己之力，硬將兩個最顯赫的皇親國戚孔祥熙和宋子文轟下臺。

1938 年，傅斯年兩次上書蔣介石，從才能、用人、內政、外交、政風與家風等方面指出孔祥熙不適合擔任行政院院長。

1941 年冬，日軍攻佔香港。“三百年一遇的大師”陳寅恪攜家人匆忙趕到機場，準備乘國民政府派來的飛機逃難。登機時，卻被保鏢攔了下來。原來是國民黨高官孔祥熙的女兒——孔二小姐下的命令。她竟然喪心病狂，指揮著家僕，將老媽子、洋狗、馬桶和床板塞進飛機，撇下絕望的陳寅恪和各界要員，揚長而去。

孔二小姐

遠在重慶的傅斯年聞訊氣得暴跳如雷:

殺孔祥熙以謝天下！

1942 年，抗戰進入相當困難的時期，孔家卻乘機大發國難財，貪汙數額之巨，貪汙手段之惡劣，令人髮指。傅斯年拍案而起，帶頭在國民參政會上提出質詢案。當時，孔正在美國出席國際貨幣金融會議。傅斯年一面蒐集證據，一面準備以提案方式，上呈國民參政會。

蔣介石知道了，連忙託秘書陳布雷去說情：

先生若果真以提案彈劾孔氏，只怕世界各國認為中國官員貪汙舞弊，不給予抗戰支持，怎麼辦？

傅斯年深知此事重大，於是，他換了種方式，將提案改成質疑案，繼續揭發。

1944 年，傅斯年在參政會上向孔祥熙發難，揭發其在發行美金公債中舞弊貪汙。會後，蔣介石親自請傅斯年吃飯，為孔說情。席間有這樣一段精彩對話：

“你信任我嗎？”

“我絕對信任。”

“你既然信任我，那麼就應該信任我所任用的人。”

“委員長我是信任的，至於說因為信任你也就該信任你所任用的人，那麼，砍掉我的腦袋我也不能這樣說。”

胡適從美國寫信給他，苦勸：

蔣公的意思，你還不明白嗎？再說，世間多少不平事，咱們哪能管過來，這件事太危險了，不要惹禍上身！

傅斯年反問：

孔氏貪贓枉法，有錢愈要錢，縱容其親黨無惡不作，有此人當局，政府決無希望。一旦國家到了更危急的階段，不定出何岔子。

我一讀書人，既不能上陣，則讀聖賢書所學何事哉？我於此事，行之至今，自分無慚於前賢典型，大難不在後來參政會中，而在最初之一人批逆鱗也。若說（倒孔）有無效力，誠然可慚，然非絕無影響……至少可以說，他以前是個 taboo，無人敢指名，今則成一溺桶，人人加以觸物耳。

傅斯年為了避免被人暗算，將孔祥熙貪墨的證據裝進小箱子裡，寸步不離，睡覺時也放在枕頭下。

蔣介石無奈，免去了孔祥熙行政院長的職務，由宋子文接任。

1946 年春天，宋子文決定放開外匯市場、拋售黃金，試圖回籠法幣，穩定物價。利益集團藉機大肆中飽私囊，引發了民怨沸騰的黃金潮，導致全國金融市場一片混亂。

宋子文同樣沒有逃過傅斯年的火炮。他在那篇膾炙人口的檄文《這個樣子的宋子文非走開不可》寫道：

• 自抗戰以後，所有發國難財者，究竟是哪些人？照客觀觀察，套購外匯和黃金最多的人，即發財最多的人。

• 用這樣的行政院長，前有孔祥熙，後有宋子文，真是不可救藥。我真憤慨極了，一如當年我在參政會要與孔祥熙在法院見面一樣，國家吃不消他了，人民吃不消他了，他真該走了，不走一切就垮了！

• 古今中外有一個公例，凡是一個朝代，一個政權，要垮臺，並不由於革命的勢力，而由於他自己的崩潰！

• 現在改革政治之起碼誠意是沒收孔宋家產。

朝野震動，宋子文也只好下臺。一下子趕走兩任行政院長，這絕對是歷史上的奇蹟。

▐ 愛國英雄

“冀察事變”後，日本就在鬧華北特殊化。北平市長蕭某人招待當地各位教育名流，居然為日本招降，要求諸位閉口不語。在場的百十號名流，平時都道貌岸然能言善辯，獨獨此時都緘默無語。在一片窒息之中，傅斯年挺身而出，當面訓斥蕭某人。他大聲表示無論如何堅決反對華北特殊化，就算是死，他也要反對。市長頓時張口結舌。

1945 年 8 月 15 日，日本宣佈無條件投降。第二天消息傳到重慶，傅斯年欣喜若狂，從家裡拎了一瓶酒，到街上大喝，還拿了一根手杖，挑了一頂帽子，到街上亂舞。他見人就擁抱，就親吻，又蹦又跳。見到熟人，就上去砸一拳。他又一路大叫著跑到參政會，實在叫不動了，才回去睡覺，一直睡到第二天下午。

△重慶大轟炸

1945 年，傅斯年出任北京大學代理校長，堅持“民族氣節”、“正是非，辨忠奸”，決意對所有汪精衛時期北京大學的教職員（包括傅斯年自己的老師周作人）都被開除，學生學籍和學歷都不承認，要先補習才能參加學歷甄審入新北大。

03

傅斯年是 20 世紀的“士”。

北大老同學毛子水讚美說傅斯年“一生代表的是浩然正氣”。

善哉，傅斯年！不愧山東第一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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