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瘦骨嶙峋的外婆，坐在沙灘邊的草地上，看到我們一夥人，沒好氣的怨聲說道：我以為你們把我遺棄了。
我清晰記得國慶10月4號那天早上，和母親、姨姨她們一家去海邊玩耍。因為外婆不能長時間走路，我們便把她放在了沙灘旁邊草堆樹蔭下，讓她坐著。
大家玩得不亦樂乎，快到11點鐘時候返程去接外婆時候。外婆帶著一絲絲怨氣，又帶著哭腔，像是忍了大半輩子的話如今終於脫口而出，說著：我以為你們都遺棄我了，故意把我放在這邊。
老人
母親和姨姨看出她的失落和無助，趕緊去攙扶她，便一個勁地安慰。
這就是我的外婆，八十高壽，佝僂駝背的身子已經直不起來，腿腳也不利索，走路都得攙扶，只能常年呆在房間裡。
這次帶她出來，純粹帶她去透透氣，兜兜風，不然她整個人都蔫了。
02
我的外婆，上個世紀30年代出生，是封建殘餘的代表，沒有上過學堂，大字不識；沒有思想，只有農活；沒有自己，她的人生從來都是被人主宰。
小時候因為家裡窮，為了交換口糧，從小就送到外公家作為養女收養。等到十六七歲可以生兒育女的年紀，嫁給外公當媳婦，被稱為“童養媳”。
從養女變成童養媳，從小時候玩伴變成同床異枕的夫妻，外公和外婆的結合從來都是悲劇。
記憶裡2016年我出嫁時候，外婆來我家住過幾天。自那以後，我許久未與她見面了。這次國慶期間，見她是2019年的第一面。
老人的背影
當我看到她的時候，瘦骨嶙峋，整個佝僂身影，駝著背，原本齊短的光溜的白髮如今變成粗糙蓬亂的小碎髮。除了眼睛有神凹陷外，其他臉頰，身子、腰、雙腿都瘦得一不小心會被風吹走，看起來真是個糟老太婆子了。
她看起來並不太有精神，走起路來也要別人扶著。醫生說她缺鈣，骨質疏鬆，骨頭鬆脆。又因為營養不良，站不了多久，也坐不了多久，晚上睡覺經常說些聽不懂夢話，白天又隨時擔心她會暈厥。
眼前的外婆和我七八歲時，歡承她漆下的樣子完全不一樣。
那時的她，走起路來帶著風，梳著光溜的頭髮，額前用夾子把一些碎髮夾進去。每天天灰濛濛亮就早起。第一件事是給供奉在靠近床前面桌子上的佛像上香，虔誠地三跪拜。
老人的朝聖
記憶裡的她，好像從未看到她和外公同床過。她和外公住在老房子二樓，一個南邊，一個北邊。
有幾年暑假，我特別喜歡待在外公外婆家玩。在那幾年，我都是和外婆同住的。
那時候的外婆，給我感覺永遠是溫柔善良，有著菩薩心腸，菩薩能力的人一樣，特別崇敬。
那時候的外公，是個勤勞的小蜜蜂退休工人，每天和他有逗不完的嘴，他對我百般寵愛。
小時候我一直不明白，這樣兩位老人？為什麼像一對冤家，仇人似的。每天冷眼相對，隨時爆發“戰爭”。
這場“戰爭”，最初都是外公嘮叨：“煮得什麼菜，又沒肉？”“你怎麼做的？還有我的豬不用幫我喂，又喂不好…”外公平時對我的寵愛臉龐，在面對到外婆時候，變得猙獰面目。
緊接著，外婆在我旁邊，邊做家務，邊小聲嘀咕：“這個老不死的，這個短命的。沒錢給我怎麼買肉。好心幫他餵豬還說…”她的嘀咕聲音永遠那麼小，從不會和外公對罵。
農村老人
到了晚上，外婆熟睡後。我卻清晰可以聽到同床的外婆，總是說出罵外公“老不死，短命的”的夢話。那聲音響亮且憤怒，咬牙切齒那種。
外公和外婆就這樣橫眉冷對六十多年。我能深深感覺到晚上她那洩恨的囈語，是壓抑在內心，無人傾訴，無人幫忙的憤恨感。
作為童養媳，沒有選擇婚姻權的人。她的命運從來沒有自己主宰過。
3.
看著眼前八十多高壽的外婆，歲月無情，把她折磨成手無縛雞之力，連我的2歲不到女兒也嫌棄她，看見她就哭鬧，不讓她靠近。
吃飯時候，我們得幫她搬好凳子，打好飯，囑咐她不能吃太多肉，因為牙齒也全換了，咬不動。她隨時會有暈厥現象，醫生說那是年輕時貧血，營養不良造成的。
坐在門口的老人
看著她什麼也不說，像個小媳婦一樣，安靜地吃著飯。吃完，靠在椅子上聽我們講家常裡短。沒過多久，她示意我們要扶她回房躺。
印象中，外婆每年的積蓄都是靠母親、姨姨、舅舅年初的好幾千紅包，應該可以足夠她買營養品和魚肉來補補。可是存在那成舊櫃子裡的紅包，她永遠捨不得吃，她只是又拿來當做壓歲錢發給孫子孫女，或者老老實實上繳給舅媽。
自己養的雞和兔子，種的蔬菜，也是毫無保留運輸給縣城舅舅一家吃。
這樣樸實善良外婆，充當童養媳的外婆，從來沒有自我。哪怕手上有一點可以給的東西，她也樂於奉獻給她的兒子兒媳孫子孫女。
她的奉獻或許代表著每一代老輩的父母親，對子女的愛，可是我並不覺得這樣有多偉大。
一個人的一生，如果連自己都不愛，不心疼自己，又有什麼能力去愛別人呢？
如果外婆懂得主宰自己命運，可以強勢一點，可以自主一點，可以愛自己一點。或許，如今的她也可以和廣場上的大媽一樣開開心心跳舞，享受天倫之樂。
4
如今，我的姨姨照顧她的起居，別看以前“童養媳”的外婆是好脾氣。現在是越老越敢對她的女兒（我的姨姨）發火發怒，唯獨對我的舅舅舅媽，孫子孫女，外公不敢怒不敢言。
有時候姨姨也對她真是無奈，盡心照顧後還得招她罵。我想這大概是外婆只有在自己最親近人面前才能卸下的面具吧。
外婆的一生是可憐的，如果說她最大安慰是子女的話，那如今的子女的陪伴和給予安全感又哪裡去了？
外婆育有一男四女。對於家庭的事，外婆從來沒有說話權力，沒有主動參與權。
還沒孩子時候，她得忍受婆婆的刁難與主事，做好童養媳角色。
孩子小的時候，她得忍受丈夫的嫌棄與憤恨，做好為人妻的角色。
孩子大了，女的出嫁，男的娶媳婦，最後家裡主事落在舅媽身上，她依舊得忍受兒媳的強勢，做好好婆婆的角色。
外婆在家裡地位從來都是卑微的，卑微到塵埃裡。
老人的家鄉
她對她使勁“壓迫”她的人，順從地接受，從無怨言。可當她女兒出現在她面前時候，她才敢露出真面目，開始學會抱怨，學會出怨氣。
我很難理解這個從小被命運主宰的童養媳的外婆，為什麼到老了會出現如此不一樣態度。
我想大概是，她受重男輕女，三從四德，三綱五常封建思想太深了。
她不敢怒婆婆，不敢怒丈夫，不敢怒兒子兒媳，唯獨敢怒女兒。女兒是她身上掉下的肉，在她的意識裡她可以主宰女兒。
可是，她錯了。這樣的一生，她是困在了自己封建思想裡。
可憐人必有可憐之處，她的人生被人主宰，終究是因為她甘願被人主宰。
她，終究困在了自己的牢籠裡的一生。
我是閒時逸文，90後在職媽媽，閒時寫文，讀詩，育兒，烘焙等，學習至上。
閱讀更多 閒時逸文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