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對黎元洪的評價歷來負面居多,他在民初政治舞臺上似乎並不顯赫。黎元洪給人的印象更多的是懦弱無能、柔暗傀儡、像個小丑,這實際上是把黎平面化、簡單化了。其實,孫中山曾稱黎為“民國第一偉人”,章太炎贊其“功比孫黃”,黎元洪十餘年間曾三任副總統、兩任大總統,這個紀錄在中國尚無人打破。
在民初那個極其複雜的政治舞臺上,黎元洪能吃得開,說明他絕非平庸之輩,更非木偶一個,他在為人、城府、謀略等諸多方面是有幾把刷子的。
武昌起義爆發得太突然,起義領導人地位低下,縱是“首義三武”(孫武、張振武、蔣翊武),也難以領袖群倫,而久負盛望的孫中山、黃興、宋教仁等人又不在武昌,一時出現群龍無首的局面。為了穩定局勢,擴大影響,起義領導人決定把在武漢軍民中素有威望,雖然在起義的當晚親手殺害兩個革命士兵的黎元洪請出來做都督。
“黎菩薩”請是被請出來了,但是在自認有功的“首義三武”眼裡,這個本來與革命八竿子打不著,卻身居高位的黎元洪是個投機者,他們根本瞧不起這個逼出來的都督,彼此間牴牾不斷就在所難免。
當革命黨人擁戴黎元洪為都督而黎堅決不就時,張振武曾主張殺了這個前清軍旅長以壯聲威。
矛盾還不止於此。北洋軍攻陷漢陽,都督府召開軍事會議,有人建議放棄武昌,東取南京,黎元洪表示贊同。張振武拔刀怒罵:“有敢言退出武昌者斬!”黎大都督只好說願與武昌共存亡,其實是句假話。幾天後,北洋軍炮轟都督府,黎元洪趕忙逃跑到葛店,張振武主張棄黎而另選賢能,這又像是打了黎一記悶棍。
這些矛盾就像仇恨的種子一粒粒種在黎的心裡。但是,當時“三武”掌握著湖北實際的軍權,黎元洪有職無權,奈何不得這些眼中釘。黎元洪就採取分化的辦法,讓“三武”分裂對立,成三足鼎立之勢。然後借革命黨人的內訌“群英會”事件免去“三武”的軍職,改任都督府顧問,一步步將權力抓到自己的手裡。然而,“三武”畢竟是具很高聲望的首義領導人,其影響力仍在。尤其是張振武雖被解除軍權,手裡仍掌握著將校團這樣一支武裝,時時刻刻威脅著黎的權力。
這時袁世凱為了拉攏黎元洪,派參謀次長陳宦給黎元洪出了一個主意:“‘三武’一日不離開武昌,則副總統一日無權。這些人都是卒伍下吏出身,若由大總統將他們召到北京,授以高官厚祿,不會不去。這樣副總統則無後顧之憂矣。”這主意真是說到黎元洪的心坎上了。有袁世凱幫助搞調虎離山,讓自己獨佔湖北,他巴不得呢。
1912年5月,“三武”先後奉召北上,被袁世凱授予總統府軍事顧問之職。張振武對這種無兵無權的虛銜很是不滿,要求袁世凱授予有實權的職位,袁世凱就委任他做蒙古屯墾使,但又不給實際的人力、物力、財力支持。張振武氣憤不過,掛印而去,跑回湖北向黎元洪索款,準備招兵買馬赴蒙古鎮撫。這一舉動令黎元洪坐臥不安,欲除之而後快,於是一個借刀殺人的密謀出籠了。
不久,袁世凱連發三封急電,邀請張振武赴京共商國是。黎元洪也力勸張振武入京去跟袁大總統談談,並贈予路費四千元。8月8日,張振武帶上將校團團長方維等人抵達北京。
8月13日,黎元洪給袁發密電,請求袁“將張振武立予正法”。袁世凱收到密電後,回電詢問是不是黎元洪本人之意,黎元洪確認並派秘書饒漢祥等人入京面見袁世凱,告知武漢方面已佈置嚴密,萬無一失。15日晨,袁世凱簽發命令,命段祺瑞副署將張振武、方維捕殺,製造了民國第一冤案。這其中的主謀是黎元洪,使用的手段是借刀殺人。
黎元洪殺蔣翊武用的也是借刀殺人。蔣翊武也是一個瞧不起黎的人,彼此成見頗深。“群英會”暴動,黎元洪解除了蔣翊武的軍權,加劇了兩人的矛盾。但蔣翊武不像張振武手裡握有武裝,可以有所作為,於是在政治上一度十分消沉。
宋教仁被刺後,孫中山不顧一切發動“二次革命”,蔣翊武返回湖南參加“二次革命”。但“二次革命”很快被袁世凱粉碎,袁世凱到處通緝捉拿革命黨,孫中山、黃興等人逃難日本,蔣翊武卻沒有出逃,而是潛入廣西,被當地巡防營抓住。黎元洪在得知蔣翊武被捕後,隨即致電袁世凱,要求“迅誅”,免得留下後患。袁世凱便命廣西都督陸榮廷將蔣翊武“就地槍決”。可憐這個首義元勳,最終沒有逃得出黎元洪的報復。
比較而言,“三武”之一的孫武沒有被黎元洪殺掉,只是因為倍感孤立的孫武倒向了黎元洪。對孫武這樣一個馬前卒,黎元洪盡棄前嫌,捨不得殺他了。
黎元洪是一極其能忍辱負重的人,甚至到了堅忍的程度,非常人可以忍受。
經過黎元洪的苦心經營,湖北革命黨勢力被分化排擠,日趨衰落,黎在湖北這個地盤上坐穩下來,並呈做大做強之勢,這引起了袁世凱的擔憂。
因此,袁世凱想方設法要削弱、控制黎元洪。為此,袁想出了一個調虎離山的辦法,把黎元洪調入京城,解除其兵權,然後安插自己的親信去控制武漢重地。如此,黎元洪落入袁的口袋,就失去可以作為的地盤,將強龍縛於淺水,令無所作為,無以威脅。因此,在黎元洪當選為民國正式副總統之後,袁世凱先後四次邀請黎元洪進京,表面上是要求黎進京履行副總統職責,實際上是將黎置於自己的控制之下。
黎元洪自然知道離開自己的地盤投入袁世凱的勢力範圍,無異於虎落平川,任袁擺佈。故而,對於袁的調虎離山之計(這一招他曾用在“首義三武”身上)心知肚明,但又不敢斷然拒絕,只好採用“拖字訣”,死活不願挪窩。
黎在湖北的存在始終是袁的一塊心病。得到兒子袁克定的獻計,袁世凱決定讓陸軍總長段祺瑞去“請”黎元洪入京,這比自己出面要好得多。1912年12月8日,段祺瑞到達武昌,單刀直入地告訴黎元洪南行的目的:一是與黎商議整頓湖北軍隊,一是受大總統特派,邀請黎入京商議要事。黎元洪知道段祺瑞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就說自己想留在武昌協助整理軍隊,然後再進京。做事利索的段祺瑞哪裡給黎這樣的機會,半請半押地把黎元洪給弄到北京去了。
黎元洪本來打算去北京應付一下袁就回來繼續當他的都督,所以把湖北的軍權交由參謀長去管理。可是他剛剛過河,後面的橋就被袁世凱給拆了,黎剛走,袁就下達命令,命陸軍總長段祺瑞代理湖北都督。兩個月後,等段祺瑞把湖北的軍隊裁編好了,袁世凱就派北洋將領段芝貴擔任湖北都督,把黎元洪的老窩給徹底端了。
雖然“遙望漢江,不禁淚下”,黎元洪還是忍辱負重,知其不可為而不為,深居簡出,不問政治。從1912年12月到1915年10月,黎元洪在南海瀛臺被“軟禁”了近三年。但他的忍辱負重卻換來了好時光,當上中華民國總統。雖然時間短暫,但如果黎要與袁世凱搞個魚死網破的話,等待他的估計只有死路一條。
黎元洪看起來一副糊塗相,其實他也堪稱大事不糊塗,能夠在大是大非面前,做出正確的判斷,為他在政治上吃得開鋪就了寬闊的道路。最為典型的事例,就是袁世凱倒行逆施,復辟帝制過程中,作為袁世凱的政治盟友,黎堅決地站在了反對的立場。
袁世凱做了大總統後,在種種因素的綜合影響下,還想做皇帝。據黎元洪之子黎重光回憶,袁曾就此事試探過黎元洪的態度:“近來許多人要我做皇帝,親家(黎女嫁袁第九子袁克久),你看怎麼樣?”黎元洪正色回答說:“革命的目的是推翻專制,建立共和。親家,如果你做了皇帝,怎能對得起武昌死難烈士?”
從這句頗有含量的話語看得出,黎元洪雖然在政治上依附於袁世凱,以確保自己的地位,但是,涉及改變國體政體的大事,黎元洪絲毫不含糊,講得入情入理,鏗鏘有力,讓人不容辯駁。
袁世凱偽造民意,先是拉起一個復辟帝制的班子“籌安會”,打著研究“君憲”的旗子為其稱帝張目鼓吹,那些被袁世凱僱用的政客文人出於自己的利益考慮,紛紛擁戴袁世凱復闢,組成“公民團”向參政院遞交更改國體的請願書。
當時黎元洪兼任參政院院長,對於自己的政治依附者,以及如此“強大”的民意支持行為,黎是要表態的,可是黎又不敢公然得罪袁世凱。黎元洪就以退為進,提出辭去副總統、參政院院長等職,貌似想回原籍休養,實是消極抵制,袁當然不會放虎歸山。
1915年12月12日,袁世凱貌似推卻不了國民的盛情,接受民眾擁戴,準備於1916年元旦登基做皇帝,並決定登基之前冊封有功之臣。袁冊封的第一個王竟是黎元洪——“武義親王”。
但是令袁世凱沒有想到的是,黎元洪拒絕領受,還公開發表聲明說,“武昌起義,全國風從,志士暴骨,兆民塗腦,盡天下命,締造共和,元洪一人,受此王位,內無以對先烈,上無以誓神明。願為編氓,終此餘歲”。
黎元洪一直是袁世凱的道具和棋子,這一回,一向唯唯諾諾的“泥菩薩”不再言聽計從,在袁世凱的威逼利誘之下,竟然敢以死相抗,不僅令袁世凱對其刮目相看,也令其他政治勢力刮目相看。這為他拓展政治舞臺,贏得了不少的“加分”。果然,袁世凱死後,黎元洪被扶正,這其中固然有多重原因,但不能不說與黎元洪在關鍵時候與袁世凱劃清界限,站在民主共和這邊有關。
黎元洪不只有一面,而是多面人生,這個風雲人物的多面性映照出歷史的多面性,歷史人物的複雜性其實也是歷史的複雜性。這也算是“環境造就人”之一顯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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