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宗昌在军阀中是名声最差的一位：手下的士兵没有纪律性，比土匪还土匪；治理地方没有章法，明抢暗夺……但是，如果让跟他打过交道的那些狐朋狗友来评价，他们肯定会说这个人简直好极了——好客，够朋友：吃他的饭，没问题；用他的钱，没问题；拐走他的小老婆，他也绝不会追杀，下次见面，居然全忘了。哪怕初次相识，有他老张吃的，也就有你吃的；有他嫖的，也就有你嫖的。
当初老张在海参崴做流氓，革命党人前来联络土匪，他不过是个中间人，阴差阳错却跟了土匪下山到上海做革命军的骑兵。混了些日子之后，众匪兵都看着老张顺眼，于是推举他做了团长。原来的土匪头子不得不屈尊为营长，脸上挂不住，只好自己走人了。
1921年，老张作为国军师长，打丢了部队，于是他把剩余的兵饷打成了12个小金狮子，送给曹锟，打算谋个一官半职。事未办成，他一声不响地回到了东北。到东北不久，就赶上原来吉林督军的旧部叛乱，张作霖一时抽不出人来平叛，胡乱抓了点兵，交由他前去顶一阵。原本就是让他去送死，结果到了前线，他发现对方的阵营里，都是些他当年在海参崴混时的流氓兄弟，手一招，全喊过来了。
出手大方，喜欢交朋友的张宗昌，属于黑社会的好人。他的好，是建立在现实社会的痛苦之上的，现实的社会，无论是他压榨的下层，还是可以幸免的上层，都不会喜欢他的这种好。不幸的是，他并不知道这一点，不仅跟京沪两地的上流社会打交道时豪奢如故，就是见了外国人，也会拼命展示他那点优点。
张宗昌政治生涯的最后几年，作为山东的统治者，他统治的触角一度延伸到江苏和上海。为了他的那点黑社会的好，作为他父母之乡的山东算是倒了霉，从此破了军阀一般不祸害自己家乡的惯例。成群结队的绿林好汉、马贼会匪，都来投奔他，今儿来，明儿走，一进一出，山东的百姓屡遭荼毒。
1927年秋冬，山东闹大饥荒，成千上万的饥民被饿死。好心的传教士把消息传到美国，《纽约时报》被要求参与募捐，救助灾民。时报派他们在中国的记者哈雷特·阿班到山东走一遭，看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张宗昌对这个美国记者展示了他的慷慨大方和好客。他在督军府招待阿班，桌子上是记者见所未见的山珍海味，外加昂贵的法国香槟和白兰地。用记者的话来说，宴席丰盛到了罪恶的地步。为了对这位外国朋友表示尊重，张宗昌居然吃的是西餐，厨子是从北京六国饭店接过来的。宴席用的餐具，是从比利时进口的，每件餐具，包括咖啡杯，都是切割玻璃的。张宗昌告诉他的客人，这套餐具价值5.5万美元，这在当年是一笔巨款。而且，好客的张宗昌也没忘对记者炫耀他号称的“国际纵队”——由40人组成的老婆队伍，有法国人、日本人、俄国人和朝鲜人。
然而，跟张宗昌预想的相反，享受了他殷勤招待的美国记者，居然“恩将仇报”，在发回报社的报道中，详细报道了遍地奄奄一息的灾民、张宗昌的盛宴和他价值连城的餐具以及陪酒的姨太太队伍。最后的结论是，山东的灾难不是天灾而是人祸，美国人的捐助，最大的可能是便宜了这个恶徒，如果不加援助，反倒能够激起人们的反抗，至少，人们会欢迎北伐军早些到来。
最后，原本可以期待的美国救援没有了。正如记者预料的那样，张宗昌一败再败，很快滚出了山东。也许，那个记者的来访仅仅是个插曲，但是这个插曲，却增加了国际人士对北洋军阀的恶感，为张宗昌的垮台和北洋军阀退出历史舞台起到了小小的推动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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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张 鸣
来源｜《百家讲坛》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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