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18 繁华厌倦,旧情难温余年,浮云一梦长安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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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斛珠》

柳叶双眉久不描,残妆和泪污红绡。

长门自是无梳洗,何必珍珠慰寂寥。

杨玉环被册封为贵妃的那年,梅妃已经三十六岁,不论是出于帝王家的薄情,还是男子喜新厌旧的通病,都是一个早就可以失宠的年纪,可她心里依旧被激荡起层层涟漪。

一曲霓裳羽衣舞,一盏三千红尘荼,佳人在怀的李隆基顾不上注意其它妃嫔,众妃嫔也很有自知之明,举起酒盏淡笑着陪饮,在心底一遍遍地提醒自己,受过恩宠,享过荣华,该安分守己地老去。

然而,梅妃却不在此列,她迟迟未将酒盏往唇边送,而是凝神看着杨玉环调教出来的舞姬们翩跹作舞。今夜的歌舞较往日有许多不同,最妙之处在于舞姬们薄如烟雾的水色纱裙,用清亮闪耀的银线勾绣出簇簇繁花,随着娉婷摇曳的舞姿,整个大殿都流转着月华般幽冶迷离的银光。可她看在眼里,却是漫漫烟尘、浓浓妖雾,像海市蜃楼般繁华虚无的景象……

“怎样,姐姐可有什么指教?”杨玉环盈盈笑着,一声姐姐,叫得意味深长。

馥郁浓烈的香气熏来,梅妃不由皱起眉头,杨玉环神色一变,掬着嘴倚回李隆基怀里,在他耳边悄悄私语,引得他纵声欢笑。不过,他还是匀出一只眼睛看向梅妃,眼中,并不似面上那般笑逐颜开。

“陛下寻到了么?”梅妃用眼神问道。

“你说呢?”他叹息的目光,望着她腰畔那枚滢泽的琥珀,唇边笑容渐止。

“看来还没有。”梅妃举杯敬酒,苦涩入喉,燃成一缕灼心的火焰。

世人都以为杨玉环的进宫,是她失宠的开端,唯有她自己知晓,这一切早有征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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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的梅花开得很晚,伴随着濛濛飞雪,终于在枝头染上点点嫣红,清馨的冷香,让人于迷醉中又泛起丝丝怅惘。

她坐在廊下,赏着雪漫胭脂的梅花,回忆家乡的无忧年华。惝恍间,却有银杯碰上她的菱唇,甜暖的酒香漾入鼻端,心仿佛落在玉熏炉上的雪花,幸福得融化。

“陛下。”酒还未喝,双颊已飞上微醺的烟霞色,她起身接过李隆基手中的酒壶和酒杯,羞赧地微笑:“这些事该让臣妾来做。”

李隆基且不应声,在她方才的位置旁坐下,示意她也归坐。两人并肩挨着,默然赏了许久的雪与梅花,她踌躇着该说些什么话,可每次张口,他却执起银杯,灌她喝酒。

“陛下,臣妾不胜酒力、”

“无妨,我就是要听你的酒话。”李隆基笑着揽住她的削肩,似乎已经有些等不及,想洞悉她心底最真的情意。

“你觉得帝王的情爱应是怎样的?”

是在试探吧,看看自己在他心里究竟放什么位置合适?太重了,断却时伤情,太轻了,相守时又不够尽兴,因此问一个答案,由她自己说了算。

她心下忐忑,纠结了许久。

“怎么,还没想好吗?”

“回皇上,臣妾认为,帝王的情爱应像太宗皇帝和文德皇后那样,齐眉举案、夫唱妇随。”她柔声说道,李世民和长孙皇后的故事,是最稳妥的答案了吧。哦,不对,应该说徐惠更合适,更没有觊觎后位之嫌。(注:徐惠是李世民晚年宠爱的妃嫔,李世民去世后,徐惠哀伤成疾,不肯服药医治,于一年后病逝,追封贤妃。)

李隆基执起银壶,潇洒地饮酒,一双龙睛饶有兴致地看着她神色的转变。不过,目光于探寻和玩味中,又带着点悲哀。

“唉,好中规中矩的回答啊。”最后,他颇为失望地笑道:“还以为将你灌醉,能听些更好听的话。”

“那陛下觉得应该是怎样的情爱呢?又或是,陛下期待着怎样的情爱?”没给出他想要的答案,她失落又好奇。

“我的祖父祖母,就是很美好的一对啊。”

“呃、”她愕然,那是她怎样都不会想到的答案。

他的祖母,是旷古烁今的女皇,在他们李氏江山横亘出一道绮丽绝殊的风景。即便是数十年后的如今,他们提起,依旧是敬畏中含着惧意,也是后宫妃嫔不得干(政)的禁忌。

“需要这般惊讶吗,这世间尘埃重重,难免会掩盖真相,不过任多少污蔑与谣言,都无法否定,他们真心相爱过。”李隆基从袖口拿出一对印章,一枚是瑰艳的玛瑙,一枚是蜜糖般的琥珀。

“小时候,祖母过生辰,在宫宴上赏赐我们皇孙和孙女,奇珍异宝摆得琳琅满目,我却没挑中喜欢的,她有些纳罕,次日特意招我到她的寝殿,同我像寻常祖孙那般谈天,还亲自取出一个紫檀木匣,送了我这只琥珀印章。她说,这是当年她为祖父筹备生辰之礼时,余下的几枚印章石。琥珀这块没有刻过,其它几块刻得不够满意。”

梅妃将那枚琥珀握在手中一看,果然平整无痕,好奇的目光望向李隆基手中的玛瑙石。

“我当初也和你一样,特别想知道祖母会给祖父刻什么字,所以,冒着惹她生气的风险,拿起了这枚玛瑙印章。祖母连忙掩住我的手,露出了我至今都难以忘记的神情。”李隆基笑了起来,温和中带着几分憧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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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妃将他手中的印章转了过来,瑰丽的玛瑙上八个小字宛若秾艳绽放的桃花,清雅矜持的她,简直念不出口——我不卿卿,谁当卿卿。

“我想有那么个女子,待我温柔暖心、缱绻真情,不因我是皇上,只因我在她心上。”李隆基轻吁了口气,将空白的琥珀印章放在她掌心:“你呢,不知你真情所至时,是怎么个模样?会对你的心上人,刻下什么字?”

他站起身,拂了拂她肩上的雪屑,转身离去。积雪上绵延出一行脚印,蜿蜒着去了相隔的宫宇,在她眼中却好似隔出了一片(疆)域,以情探心,以心为障。

我不是你要寻的人,所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另寻它人——

宫宴将尽,鼓乐渐轻,舞姬翩跹的裙裾好似倦怠的浮云、飘落的白羽,一一从她眼前划过,拂去了心锁上的尘埃,漫起无尽的怅痛。

那纯粹的情愫呵,在家乡的无忧岁月中,确实有过。白衣少年清澈落拓的笑颜,顽皮地攀上墙角,折给她一枝青梅。

她指尖沾着青梅上的露水,在绢帕上写了几个字,却又慌乱地揉皱,终不敢送出心曲。

“想起了什么?”李隆基问道。

“年少时候的,一点无瑕记忆。”她凑到他耳畔,进宫十几年来,第一次在人前任性地亲昵:“我记忆中的情缘,隔着漫漫烟尘,你期盼的情爱,隔着挨挨红尘。此后,我回首,你前行,缘分耗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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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宝十五年,安禄山发动(叛)乱,李隆基狼狈落逃,梅妃仍在冷宫封闭幽居,直到(叛)军进宫,避无可避,她才从容地拿出早已备好的白绫,裹住清瘦的身体,投井自尽。千言万语,皆锁心底、深埋井底。

李隆基回宫后,常在梅林徘徊,低头深望荒凉的枯井,只在幽暗中望见一抹洁净的白光,似漂泊的孤云、零落的梅花、寒冷的冰雪,又似她记忆中的白衣年少。

“不知印章上写了什么字?依你的性子,定是涂涂抹抹,至多用指尖留些划痕吧。”他淡笑着哀叹,拢起一捧凋谢的梅花洒进枯井中,眼角却滑下一颗残泪,似她昔日在冷宫打翻的珍珠,徐徐坠落,没入幽幽尘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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