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20 他們的愛情可以化蝶,大多數的愛情卻化成蒼蠅和蚊蚋

李碧華說:“大概一千萬人之中,才有一雙梁祝,才可以化蝶。其他的只化為蛾、蚊蚋、蒼蠅、金龜子……就是化不成蝶,並無想象中之美麗。”

《梁祝》由徐克指導,吳奇隆、楊采妮主演,1994年上映。上映當年獲得1800萬港幣的票房。同時還榮獲第31屆臺灣電影金馬獎最佳跨媒介改編劇本獎,第14屆香港電影金像獎最佳電影配樂獎,最佳導演獎等四項金像獎提名。

要將一個全球華人皆爛熟於胸的故事改編得不落俗套,非徐克這樣的鬼才導演莫屬。電影不僅融入很多現代元素,而且對傳說人物的性格進行了重塑。祝英臺純真可愛卻胸無點墨,梁山伯機靈幽默且善解風情。兩人的相識相戀在桃花源般的書院中進行。影片前半段熱情明快,令觀眾誤以為徐克導演將改寫梁祝的命運。一旦離開書院,畫風即變,氣氛陡然壓抑。先揚後抑的設定使後半段充塞著“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氣勢,該來的終於來了。前半段笑點不斷,後半段淚點不斷。無論相不相信愛情,重溫這部電影,影片中清新、純粹的愛意表達是現在的電影再不能描摹的。

《梁祝》|他們的愛情可以化蝶,大多數的愛情卻化成蒼蠅和蚊蚋

下面我將從故事背景,人物命運,蝴蝶意象三個方面解讀這部電影,看一看一個以武俠片著稱的導演如何演繹純純的愛,深深的痛。

一 故事背景:士族與庶族的對立,使跨越階層的婚姻無法存在

東晉年間,北有五胡十六國虎視眈眈,司馬政權南渡金陵,偏安江左,必須依靠南北士族的支持才得以延續。電影《梁祝》的故事便發生在這個亂世。

這一時期,士族門閥勢力達到鼎盛,它們與皇權並立,甚至超越皇權。皇族與士族共治天下,王朝利益必先服從士族門閥利益。寒門與庶族根本沒有獲得較高品位官職的機會。即所謂的“上品無庶族,下品無士族”。

電影《梁祝》中,祝家就是一個世家大族,由於祝家的士族地位呈下降之勢,所以必須通過與另一個更大士族馬家聯姻來提升自己世家大族的地位。片中的祝老爺一直在與歐陽家較勁。一旦馬祝兩家聯姻成功,祝家地位就高歐陽家一等。

在書院,也可看出當時深重的門戶之見。比如,一開始老師讓祝英臺坐後排,當他得知祝英臺是坐馬車來的,而且是坐好幾匹馬拉的車,帶有十多箱行李,和院士夫人一起吃飯時,立即就讓祝英臺坐到前排。可見,門第觀念並不僅僅在朝堂之上,民間亦是如此。

梁山伯則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寒士,連學費也交不起。院士夫人憐憫他,讓他在書院做些雜役充抵學費。一個梁山伯這樣的寒門弟子,在當時社會,無論多麼天資聰穎,苦讀不輟,也不會有遠大前程。影片中,梁山伯考取縣令,去祝家提親,卻被祝母百般羞辱。他與英臺私奔,祝父下令往死裡打。一個縣的縣太爺被祝家毆打致死,可見在世家大族眼中,縣令是庶族擔任的下品小官,實無可懼之處。

門第婚是東晉時期士族婚姻的主流。門第婚指男女雙方按照門第相等、相當或近似的原則締結婚姻。史料記載,在整個東晉時其,士族與庶族的通婚只有3起。

影片中若虛大師說了這樣一段話:“士族要互相拉攏以擴大各自的勢力,所以婚嫁講究朱門對朱門,竹門對竹門。我沒有躲起來,我只是站在門外看他們而已。”

英臺母親年青時曾與若虛大師相戀,最終因他的庶族身份放棄,嫁入門戶相當的祝家。若虛大師為此遁入空門。站在門外是若虛大師的無奈選擇,也是他無言的反抗。

“朱門對朱門,竹門對竹門”是電影對東晉時期門第婚的形象比喻。士族在政治、經濟,文化方面享有的世襲特權來自於家族的身份和地位,即家族血統的優勢。

與什麼樣的家族聯姻,不僅直接影響家族的聲譽和地位。更重要的是它決定了家族血統是否優越、純正、高貴。所以梁祝的悲劇不是個人的悲劇,而是當時社會的群體悲劇。

《梁祝》|他們的愛情可以化蝶,大多數的愛情卻化成蒼蠅和蚊蚋

二 人物命運:順從還是反抗,兩代人兩種截然不同的選擇,不過是兩出性質不同的悲劇

影片中有兩條愛情線,一條是梁山伯與祝英臺之間的愛情主線,另一條則是祝母單玉婷與若虛大師之間的愛情暗線。

祝母在女兒與梁山伯的身上看到了自己年輕時愛情的影子。她當年也曾與英臺一般女扮男裝入書院讀書,愛上同窗共讀的若虛。影片中院士夫人淡淡的一聲感慨,“她到底還是嫁入了上虞祝家”,若有若無之間道出了祝母與若虛大師的愛情也曾真摯深切,因而若虛大師為她終身不娶,遁入空門。

祝母並不愚頑不化,這從她對祝英臺的教育中可以看出。英臺沒事就爬上閣樓眺望遠方,對詩詞歌賦,琴棋書畫更是一竅不通,甚至走起路來也大步流星,絲毫沒有一個女孩子應有的端莊乖巧。她在人前用繩子綁住英臺雙腿,訓練她像女孩一樣走路,不過是掩人耳目;她在祝老爺面前為英臺的任性胡鬧百般掩飾。這些細節足以說明她是一個開明的母親,充分尊重女兒身心的自由發展。結合她少年時也曾女扮男裝去書院讀書,與男同學戀愛的經歷,不難發現她身上的反抗意識。

影片中祝父的形象也從側面襯托出祝母的性格與處境。祝父全程利慾薰心,他對馬家的親事十分上心,時時刻刻分析利弊,暢想聯姻後的美好未來。祝母則反應平淡,得體地表現出一個妻子應有的順從與妥協。夫婦兩人在影片中的表現,完全看不出有任何共同語言,只是表面上的夫唱婦隨。

祝母屈從於門第觀念,選擇嫁入祝家這樣的世家大族,管理著全家上下事務,看上去的確很風光,但是他並不幸福。她逼迫梁山伯給祝英臺寫絕交書,梁山伯拒絕,她憤怒地說了一段話:

“你以為憤怒就可以改變你跟英臺的命運?你以為很不滿,胡人就會忍讓南邊的漢人?要怨就怨你們生錯了地方,生長在這個我們漢室沒落的時候,人人都是這麼虛偽、迂腐和勢利。要怨就怨你們太多想法,年少無知到了以為你們不喜歡就可以改變周圍的人,以為靠你們兩個就可以改變這個時代。”

她的不甘、憤懣在這段話裡淋漓盡致地表現了出來。從中我們也能瞭然她當年經歷過艱難的掙扎和痛苦的抉擇,知道自己若與整個家族,與整個時代抗爭無疑是以卵擊石。

祝母放下愛情,順從現實,英臺堅持愛情,捨棄生命,兩代人兩種截然不同的選擇,不過是兩出性質不同的悲劇。祝母麻木地活在無愛的婚姻裡,表面看生活的很好,其實內心一片荒蕪。英臺追隨愛情,雖死猶生。在那樣的時代,女人的一生註定要被門第觀念、家族利益,父母之命綁架,無論做出怎樣的選擇,都註定要成為犧牲品。

《梁祝》|他們的愛情可以化蝶,大多數的愛情卻化成蒼蠅和蚊蚋

三 蝴蝶意象:蝴蝶的出現與人物命運緊密相連,從歡樂美好轉為悲壯絕望,繼而又轉為希望與重生

“莫訝韓憑為蛺蝶,等閒飛上別枝花。”

這兩句詩出自李商隱的《青陵臺》。韓憑夫婦十分恩愛,生前被拆散,雙方以死明志,最後化成了蝶。這是最早用“化蝶”來形容男女之間至死不渝美好愛情的詩句。

梁祝故事雖早於李商隱的詩,但“化蝶”意象卻到清朝才出現,是它發展到成熟完美階段的點睛之筆。

蝴蝶象徵自由和美麗,也象徵靈魂和死亡。它的破繭重生,如同人類肉體死亡,而靈魂重生。古人不將死亡當做終結而認為是一種變形,軀體的死亡意味著靈魂的解脫。蝴蝶輕盈且會飛翔,正合古人心中靈魂的特點。

莊子曾做夢夢到了自己變成一隻蝴蝶,那蝴蝶也正是莊子自由靈魂的象徵。

影片中蝴蝶四次出現,與梁祝命運緊密相連。

第一次出現:影片開頭,祝英臺趴在閣樓屋頂,身邊放著一個裝著兩隻蝴蝶的綠色玻璃瓶,瓶子的拎手很精美,可以看出這是她的鐘愛之物。她時而眺望遠方,時而愉悅地笑著看瓶中的蝴蝶。當僕人們喊著“老爺回來了”,英臺拎著綠色瓶子溜下屋頂。

這裡不僅表現祝英臺天真活潑的少女性格,而且自然地帶入了蝴蝶意象,突出蝴蝶是影片的重要象徵物。英臺與蝴蝶成為主客體關係,作為客體的蝴蝶反映著主體祝英臺的情感與心理。

第二次出現:祝英臺在書院的文庫中,一手托腮,一手用毛筆隨意地在淡黃色紙上勾勒出兩隻蝴蝶。她螿畫好的蝴蝶吹到燈罩上,兩隻蝴蝶在燈火的映照下栩栩如生,彷彿要翩然而出。

祝英臺初到書院的第一個晚上,就在文庫遇見苦讀的梁山伯。為不暴露自己女扮男裝的秘密,她找藉口趕走梁山伯,卻又因為害怕不得不叫回他。由此她與梁山伯度過了同處一室的第一晚。第二天,她看見梁山伯要做很多雜役,感到不解,梁山伯向她解釋自己出身寒門,在學院打雜是為充抵學費,刻苦讀書是為考取功名。這位年輕英俊、機智善良的少年叩開了她的心扉。她一個人返回文庫時便畫下了這兩隻蝴蝶。

這兩隻虛擬的蝴蝶與影片開頭兩隻真實的蝴蝶相呼應。在這兒,兩隻虛擬蝴蝶是祝英臺的心境表達,借蝴蝶表露了祝英臺內心的情思。

第三次出現:祝家要將英臺嫁入馬家,英臺與山伯決定私奔。英臺收拾行李時,將裝著兩隻蝴蝶的綠色玻璃瓶打開,對瓶中的兩隻蝴蝶說:“飛呀,飛遠點啊!”

這話完全反映了她當時的心情,這一對蝴蝶彷彿是她與山伯的化身,她希望它們飛得越遠越好,能逃脫受人擺佈的命運,同時也是英臺對自己和山伯的美好祝願。這時祝母出現,英臺慌亂之間失手將玻璃瓶打碎,象徵著,英臺想逃離命運束縛的理想破碎。

第四次出現:影片的結尾,英臺縱身躍入山伯的墓中,完成了“生不同衾死同穴”的願望。若虛大師在書院文庫發現英臺化著兩隻蝴蝶的紙,他邊走邊用手依輪廓撕出兩隻蝴蝶來。一雙蝴蝶從若虛大師的手中翩然而出。這一處理營造出超脫、超然的境界,體現出中國傳統文化中的美學氛圍。蝴蝶意象得到了最高意義上的昇華。

蝴蝶意象在影片中的四次出現,一真一畫,一實一虛,完美體現了中國文化中虛實結合的手法,用隱喻和暗示詮釋出傳統文化中的意境美。給觀眾留下思考和回味。

肖洪林先生形容影片中的蝴蝶意象的運用是“表現於虛實相生和情景交融中的深情妙趣”。情感表達與蝴蝶意象密切相連,與人物的命運聯繫在了一起,從歡樂美好轉為悲壯絕望,繼而又轉化為希望與重生。

《梁祝》|他們的愛情可以化蝶,大多數的愛情卻化成蒼蠅和蚊蚋

結語:

梁山伯與祝英臺的傳說起源於東晉,能經過悠悠歲月流傳至今,足見古往今來,無論世事如何滄桑,也無論人性如何發展變化,人們心中總保留著關於至真至純愛情的美好向往。

如今再沒有枷鎖下的愛情需要我們做出生死兩難的抉擇,可是人生中進退兩難的抉擇並不少見。

時代和世界均不會因某個人的選擇而改變,但某個人的選擇卻能改變他的命運走向。是像祝母一樣做命運的順從者,還是像祝英臺一樣與命運對抗?這是一個值得思考的問題。這個問題難就難在,如果你認為自己的抉擇是對的,而身邊的人都認為你錯的時候,你有勇氣繼續堅持下去嗎?為此又甘心付出怎樣的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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