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8 克里希那穆提的“覺察”和《金剛經》的“破相”

克里希那穆提(1895年—1986年),印度著名哲學家,被《時代週刊》評為20世紀五位聖人之一,在全世界有著極其廣泛而深遠的影響。

克里希那穆提(以下簡稱克氏)的哲學思想歸納起來就是兩個字——覺察。從克氏留存並出版的言論、著作等文獻資料中,可見明顯感受到其畢生都在宣講覺察的重要性,從生活、生命、物質、環境、關係、情感、教育、經驗的覺察到自我、思想、心理、信仰、時間、真理的覺察,在覺察的幫助下,人類可以展現無限的洞見、觸及自我的本體。覺察蘊含觀察、覺知、覺悟、審視的意思。

克里希那穆提的“覺察”和《金剛經》的“破相”

《金剛經》大乘佛教代表性的經典之一,也是般若類佛經的綱要書。經由六祖慧能的推崇,使得其在中國幾乎是家喻戶曉。《金剛經》最為核心的要義即破四相——我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佛教認為我、他人、大家、時間都不是實有的,都是幻相,是人的幻覺,“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人類以幻為真,所以痛苦不斷、悲苦一生。

克里希那穆提的“覺察”和《金剛經》的“破相”

《金剛經》著重講了破相的重要性和功能性,卻沒有詳細解釋四相為什麼是幻相和人們應該怎麼做才能破相。而這些內容我在克氏的思想裡面找到一些答案。

認清自我

在《最初的和最終的自由》中,克氏解釋了什麼是自我。

通過它,我表示的是觀念、記憶、結論、經驗、各式各樣可明和不可名的意圖、成為是或不是的意識層面的努力、無意識記憶的積累、種族、團體、個人、部落、以及所有的一切,不管它是向外被投射在行動中還是在精神層面被投射為美德;追逐這一切的奮鬥就是自我。這其中包括了競爭、成為的慾望。那整個個過程就是自我。

在《最後的日記》中,克氏指出

其實,我們的意識並不是你的或我的,它是全人類的意識,它經歷了漫長的進化、成長和積累。在意識中,人們創造了信仰、神靈、宗教儀式等。意識就是思想活動,思想締造了行為、舉止、文化、渴望,人類的整個活動其實就是思想活動。意識就是自我,就是‘我’、自身、本我、個體,等等。

  • 自我即思想

顯然,自我是經驗和記憶的累積。克氏認為人類的經驗、知識、文化、記憶不斷構建與強化自我意識,人們將所經歷的生活經驗、情感經驗以及快樂、悲傷、愉悅、興奮、憤怒的經驗存儲於大腦並固化為記憶。這些記憶構成自我賴以思維和行動的中心和出發點。

自我還是人類進化軌跡、集體意識形態、精神信仰等的延續與傳承,集體生存和發展的經驗、文化、思想、模式等都蘊藏於每個人的大腦深處。

克里希那穆提的“覺察”和《金剛經》的“破相”

個體記憶和集體記憶累積、影響就形成了每個人認同的自我。這樣的自我一方面加重了與世界的分離,彰顯了個人身份、職業、個性、族群等屬性,導致世界的對立、衝突、矛盾層出不窮。另一方面,使得歸屬感、安全感成為每個人的根本需要。每個人都迫切希望自我歸屬於一個國家、一個團體、一個種族或一個家族(家庭),如果要讓自我有更大的安全感,最好歸屬於一個富裕的國家、一個高大上的企業、一個金碧輝煌的家族(家庭),這是人們骨子裡的渴望。

為了歸屬感和安全感,人類開始了前赴後繼地發展,每個人都在爭取個人利益、謀取個人安全與自由。克氏認為大多數人的生命是建立在努力和某種意志之上。我們的經濟、社會和所謂的精神生活就是一系列的努力,總是以一定的結果而到達頂峰,於是我們認為努力是至關重要的。

努力的本質是“成為……”,因為在歸屬與安全的問題上,我們還不如意、還有差距,所以努力是必須、必然的。想成為什麼的努力最終成為我們生命的一部分,我們脫離了生命的本然,在要成為什麼的道路上馳騁向前。

而無數的努力又構成新的記憶,新的記憶又促使得自我越來越複雜、越來越遠離真實的自我。

克里希那穆提的“覺察”和《金剛經》的“破相”

真實的自我就是思想。自我的構成、自我感的強化和自我的所謂努力過程都是思想的產物。克氏認為,思想和自我密不可分。自我就是思想。思想是個體記憶和集體記憶的總和。

傑德·麥肯納在《開悟者眼中的生命真相》一書中說:

意識主導論是唯一不需要信念的現實模型。事實上,它根本沒有你要“相信”的。停止相信每樣事物,不同意任何事,重整你的動力,砍除一切虛假,燒燬一切,你就會發現你從沒有離開過。你一直都在意識主導論中。

傑德指出:意識主導論就是我們一直生活在其中的真相。意識是現實世界的基礎,意識即一切。此處的“意識”與克氏描述的“思想”意義極為相似。

克里希那穆提的“覺察”和《金剛經》的“破相”

  • 分化思想演化為人類感知的一切

思想是如何創化宇宙的一切的呢?!唯一的依靠便是“分”的思想或思維方式或實現過程(我把它稱為“分思”)。分指分離、分類、分別、區分、分裂、分割、分析、四分五裂、分崩離析……

人類無時無刻不在進行著分思。我們將人予以分類,我、你、他;我的、你的、他的;黃種人、白種人、黑種人或三六九等等;知識要分門別類:哲學、文學、物理、化學、生物、心理、天文等;情感要分別出悲傷、喜悅、開心、抑鬱、焦慮、恐懼等;組織要分部門、分級別、分職責;生物要分類;顏色要區分;物質要分類,要細分為分子、原子、中子、電子;職業要區分;工種要區分;道德要區分;……所有你能想到的一切無不是分的結果和分的過程。從人類誕生之日起,就開始了“分思”與“分思”的工作。

“分思”自始至終伴隨著人類的進化與發展,成為人類的自身的一部分。

宇宙越分越多、物質越分越細、越分越複雜,人類越分越迷茫、衝突、混亂,離本源也越來越遠,離真正的本體越來越遠。沒有分思就沒有我們,每個人都是分思的延續和產物,而每個人的終生又在進一步發展和鞏固著分思,這樣就造成了人類的無限痛苦、嫉妒、隔閡、紛爭、矛盾、暴力、戰爭、疾病、汙染、變態……分思是人之所以成為人的根本肇因。人類習慣於分思、沉浸於分思、執著於分思、享受著分思,根本沒有考慮分思的由來和危害。

克里希那穆提的“覺察”和《金剛經》的“破相”

為什麼我們傳統文化非常講究天人合一,其主要意義就是摒棄分思,不要在分思的路上執迷不悟、越走越偏,教導眾人迴歸整體、迴歸源頭、合而為一。一才是實相,一即一切,其他都為分思的幻相。

《金剛經》通篇都有這樣的句子:世界,非世界,是名世界,什麼,非什麼,是名什麼。《金剛經》一直在強調這樣的觀點。其中的“名”,就是思想,就是思維方式,是人類將什麼稱作……叫做……把它當做……而那個什麼並不是真的什麼,僅僅是人類的思想產物。

分思最要命的一點是,人類不光分化、分裂、分割了全部的物質與精神世界,而且創造了思想者。

克里希那穆提的“覺察”和《金剛經》的“破相”

  • 思想創造了思想者

思想為了證明思想的存在,從思想中創造性的分裂出思想者——人。克氏對思想和思想者進行深入的探討和觀察。

克氏認為思想和思想者、觀察和觀察者之間,實際上是不可分的。觀察者和被觀察之間也是不可分的。觀察者和它所觀察和製造的意象沒有根本的差別。觀察者本身也是一種意象。

美國理論物理學家丘(Geoffrey Chew)“靴袢理論”已證明,物質“基本結構單元”的概念不再成立。所有粒子都以一種自洽的方式動態地互相組成——互相含有。“每個粒子都有助於產生其他粒子,而其他粒子又產生它。”

德國物理學家,諾貝爾獎得主海森伯認為:

“(在近代物理學中,)我們不是把世界分成不同組的物體,而是分成不同的關聯。……我們所能識別的只是在某個現象中最為重要的那種聯繫。……世界就是這樣地表現為事件的複雜結構,不同類型的聯繫在其中交錯、重疊或者結合,從而決定著整體的結構。”

《吠陀》中有一段話:

據說在因陀羅的天國裡有一張珍珠的網,它安排得使你在看著一粒珍珠時,就能從它的反射中看到所有其他的珍珠。同樣地,世界上每個物體也不僅是它自身,而是包含著所有其他物體;實際上,它也就是其他物體。每一粒塵埃中都存在著無數的佛。

不管是量子糾纏理論還是靴袢理論,都進一步證實世間萬物本質上是一體的,觀察者和被觀察事物之間是緊密聯繫的,不可分割的。

克里希那穆提的“覺察”和《金剛經》的“破相”

你和你的思想是一體的,你就你的思想,你的思想造就了你。你所觀察到的一切也在你之內。所有的物質、關係、情感、精神只是豐富了你的構成——加強了你的幻覺體驗。

  • 時間在人的心裡

克氏對時間的問題有精闢的闡述。克氏認為時間是思想的活動,時間也是自我。

簡單說,我理解時間只存在於我們的心智之中,心外其實是沒有時間的。時間是思想的組成部分,是思維的一種形式,是人類幻化的意象維度。脫離了物質和思想,時間就不存在。

在心理上,我們把時間分為過去、現在、未來,思想由成千上萬個昨天構成,它是過往經驗和記憶的累積。

克氏在《重新認識你自己》中說:

你不斷地回顧、期盼、希望、懊悔,思想在這裡重複再三的過程裡,不斷延續了時間,也引發了痛苦。

克里希那穆提的“覺察”和《金剛經》的“破相”

日本犯罪懸疑電影《22年後的自白》,殺害多人的野蠻兇手仙堂因為在德國遭遇囚禁時親眼目睹最親密的戰友被殘忍勒死,他無法接受這樣的打擊、無法接受暴力和血腥的事實。他的生命隨著戰友的離去而消逝,從此他不再有自我,也不願意有自我。他依賴其他人也承受同樣的痛苦來取悅自己、照亮自己,證明自己的存在。

被捕之後,仙堂自述道:

“失去了重要的人之後,我的身體裡就有了一個深不可測、而且不斷擴大的黑洞,無論工作上收到怎麼樣的讚賞,都無法照亮那片黑暗。真實讓人感到寂寞啊!一定要說有什麼能稍微照亮那片黑暗的話,就只有看著這世上有人和自己有著同樣的遭遇吧!……就讓我正視自己吧。”

這段話已經清晰地揭示其殺人的動機。對於他而言,他在22年裡一直活在過去,一直活在失魂落魄中。他的內心無法擺脫恐懼、矛盾、陰影,他活著,仰仗的是他人的慘死。

心理時間的將來其實是自我對未來投射的慾望和需求,你“是什麼”,而你想“成為什麼”“變成什麼”“應該是什麼”,這樣的投射使得我們活在自我慾望構成的未來之中。

現實中,我們不斷的沉湎於過去、執著於過去,又不斷依據過去的經驗期待未來的出現,期盼未來是實現慾望的手段和道路。我們不願意活在現在、活在最真實的當下。如此,我們內心必然填滿恐懼、不安、焦躁。

克里希那穆提的“覺察”和《金剛經》的“破相”

卡夫卡的《地洞》可以讓我們真切的感受到克氏所指出的真相,活在虛幻的未來會給人帶來極大的恐懼和焦慮。《地洞》描寫的是,一隻在洞穴棲息的老鼠總是感到恐慌與不安,它覺得地洞口不安全、不隱蔽,很容易被人發現。但是它又不敢將地洞口堵得過分嚴實,它怕意外發生時無法逃脫。它雖然生活在洞裡面,卻充滿了隱憂,它須時刻提防著洞外生物的進攻。它甚至常在睡夢中驚醒,有一點響聲它都極為警覺,它要做好一切迎戰的準備。總之,這隻老鼠整日惶惶不安,生活在幻想的危機之中,無法安於當下。

用未來的不確定性指導製造焦慮恐慌,這樣的情況現實生活也是經常出現的。

執著過去、恐慌未來,一方面時間感被我們牢牢抓住了,另一方面使得我們無法面對當下、活在真實的當下。停止以上的心理活動,我們就能夠把握當下,發現生命的意義。

克里希那穆提的“覺察”和《金剛經》的“破相”

德國心靈導師、《當下的力量》的作者埃克哈特·託利認為,當下是唯一你能擁有的東西,超越受限於生死的各種生命形式的唯一渠道就是當下。當下是無時間狀態的深刻的自我本體。埃克哈特·託利和克氏的思想一致,心理意義的時間是不存在的,是虛幻的,是痛苦、悲傷和恐懼的根源,不認同自我的大腦和思維就是活在當下。當下,可以實現身與心的合一,外顯與內隱的合一。

通過以上幾個方面的描述,現在讀者應該能夠理解《金剛經》為什麼說我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時間)皆是虛妄了吧。人本身是幻影,本質上是思想或思想的集合、分離;時間也是虛假的,是思想的幻化。因為不實,所以需要破——看清、認識、醒悟。那麼,如果我們思想上領悟了,在實操上該如何進行呢?這個問題可以通過克氏強調的覺察來完成。

覺察自我

覺察的內涵既豐富有深刻。克氏覺得覺察最關鍵的便是觀察與聆聽。觀察自己的習性、思維、語言、動作,理解自我的運作;觀察人、事、物及與周遭的關係,了悟生命與自然的密不可分;聆聽世界各種各樣的聲音,花朵的綻放、鳥兒的呢喃、水流的氣息、樹葉的飄搖,洞察大自然展現的平靜、安然、美麗、生機以及全然單純的愛和美。最重要的是觀察自己的念頭,覺知念頭的起承轉合、起伏跌宕,追溯來龍去脈、更迭流動,直至消失熄滅。體悟無念的靜寂和空靈,終結自我時,你是什麼?你能感受到什麼?真相是否浮現?

克里希那穆提的“覺察”和《金剛經》的“破相”

克氏崇尚消極無為的覺察——純粹的覺察,沒有意見、批判、結論、企圖、動機、抗拒、抑制、恐懼,沒有自我中心、維度、視角等等。這樣的覺察才能帶來洞見、智慧、能量和積極的行動。這樣的覺察本質上是自我的終結——思維的停滯、思想的停頓、自我感的止息、時間感的泯滅。真正的覺察就是解脫的行動。安住於覺察中,我們才有可能見到無限的“自我。”

克氏在《活出自在》中談到:

所以我想,我們不可為了解決我們那些直接問題而質問,而應該去發現能否把整個心靈、整個意識的以及深層無意識的心靈——一切傳統、記憶以及種族的遺留都儲存在那裡——拋在一邊。我認為這一點只有在心靈能夠覺察之時才能做到。

覺察便是破除四相的手段。沒有深刻的覺察,我們永遠無法走出幻境,無法了知宇宙的真理。

克里希那穆提的“覺察”和《金剛經》的“破相”

克氏曾經問來訪的朋友:為什麼要強化你痛苦的根源?看完我這篇文章之後,讀者們察覺到人類的痛苦的根源在哪裡了吧,其實每個人都可以獲得內心的平和安寧,在喧囂的世界獲得自在而豐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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