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28 故事:鄉情散文:我最懷念的鄉村教師

提起魏老師,我就想起那句被人改編的格言:鐵打的魏老師,流水的學生。魏老師,方圓幾里,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無論在蘇臺小學還是在全縣教育界,都是掛的上名的。她的名聲在外,不是靠教書育人的口碑,而是元老級別的存在。

全鄉有三個中心小學,蘇臺小學就是其中之一,承載著六個村子的小學生教育事業。每當上學時節,學生娃們從各個山峁、溝梁衝蘇臺奔來,那是大山裡一道獨特的風景線。

在山上勞作的農民,以娃們的上學放學時間來判斷,什麼時候該回家吃午飯,什麼時候該下地。記憶中,我沒睡過懶覺,更沒有上學遲到的經歷,這一切,與魏老師有關。

學校離我家不到200米,叮叮噹噹的鈴聲響起,猶如在耳畔,學生郎朗讀書聲聽得真真切切。魏老師,數十年如一日,不管颳風下雨,都是第一時間從我家門前經過,去學校。多少年來,只要想起蘇臺小學,想起上學,魏老師筒著手經過我家大門口的情景就在腦海中出現。

每當魏老師經過,母親就會衝著睡覺的我喊叫:該起啦,你姑姑已經去學校了。沒錯,魏老師是我家遠房親戚,有多遠,沒人知道。

記憶中,魏老師滿頭銀髮,圓臉,短髮,身材微胖,灰白相間的西服,青褲子,小皮鞋。這種搭配,伴隨她半生,伴隨我一生。此時此刻,當我伏案寫作,魏老師依舊保持著多年不變的著裝,慢慢踱步,在教室裡,在村路上。


故事:鄉情散文:我最懷念的鄉村教師


魏老師高小畢業,正趕上蘇臺小學建成招生,她順利當了老師,和她一起的當老師的,共有三人,只有她堅持下來,而且,一當就是大半輩子。

她不給高年級代課,只負責教一年級語文和算數。正因為這樣,從蘇臺小學出去的學生,只要一提起魏老師,多數會想起那個教自己"1、2、3"和"a、o、e"的人。

等到我初入學堂時,魏老師又老了一些。把要學的生字或洋馬數字寫在黑板上,領讀幾遍,然後就讓我們自己讀,要麼把我們叫到教室外面的空地上,每人劃出一方地,拿碳棒在上面寫字,她搬一把木凳,坐在教室外充足的陽光下,監督我們,有時候她會把頭枕在臂彎,進入淺睡狀態。

冬天,教室裡只有一個驅寒的土爐子,魏老師給學生布置完作業,就來我家找母親拉家常,兩人坐在熱炕頭,東家長西家短聊起來,有時候碰到早飯,也會吃一些。

她不眼饞長面、油餅一類農村人認為稀罕的的飯菜,只對煮洋芋情有獨鍾,因為她和姑父是雙職工,家裡地少,只種小麥,其它雜糧一律沒有。

外面天寒地凍,屋內熱炕愜意,炕頭放一炕桌,上面剛出鍋的洋芋熱氣騰騰,旁邊備一盤鹹菜,簡直是絕配,幾個人圍著炕桌而坐,吸哈吃洋芋就鹹菜,那場面,溫暖而難忘。

魏老師吃煮洋芋如同教學寫字,仔細,認真,不像大多莊農人,把一顆洋芋一掰兩半,粗略剝,急忙喂進嘴裡,她一下一下剝的很慢,甚至能從中看到一份溫柔一份優雅。一顆洋芋,在她手中像一件藝術品,轉來轉去,轉來轉去,我們都是在吃飯,她在品嚐。一頓簡單的粗茶淡飯,讓她吃,便有了山珍海味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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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說,魏老師年輕時,教育學生很嚴厲,她不用教鞭打人,用書扇人耳光。到我上學,她不再打人,臉上寫滿慈祥。不打人,但她會把學生當天的表現反映給家長,很多次,家長們把魏老師圍堵在水泉上,問著問那;也有堵在村頭巷尾問自家孩子情況的。

魏老師常掛在嘴邊的話是:別愧你家先人啦、對得起你大嗎?

可能因為和我家的那層親戚關係,魏老師對我格外嚴厲,而且懲罰起來毫不留情面。有一次,我在上課期間圍著火爐烤火,被她抓住,揪到教室外面,徒手把教室門前的一層薄雪刨盡。手指雖然沒被凍傷,但我記住了魏老師的威嚴,再不敢就範。

蘇臺小學還有一位和魏老師年紀相仿的圖老師,他本是一名中學校長,但性格生來古怪,和其她老師不合群,吵架都是其次。有一回,和後勤負責敲鈴鐺的老師因為打開水發生爭執,圖老師懷恨在心,趁著夜色,將掛在木幹上的鈴鐺抱下來,偷偷扔進茅坑……

第二天清早,住校生和好多老師因沒有起床鈴而遲到。因為這次事件,鬧到縣教育局,圖老師被下放回到原來的村莊,真正當起了"孩子王"。圖老師家裡有地有牛,他來學校時,要麼牽著牛,有麼背只背篼。草草上完課,不是在學校後面的山坡上放牛,就是給牛割草。

比起圖老師,魏老師的敬業精神可不一般,她第一個來學校,最後一個離開學校,有時候,看見她手牽一兩個她喜愛的學生,走在回家的路上。想想看,夕陽下,村巷裡,紛紛擾擾的學生堆裡,一位類似於老奶奶的老師,拖著一兩個小學生,那畫面多麼溫馨。

魏老師有高血壓,經常頭痛,有時候在課堂上,講著講著要停下來,在講桌旁用手扶著頭靜坐片刻,然後接著講。有時候,教室裡太吵太鬧,她會壓低聲音告訴班長,讓班長傳達她的命令。她聽不得喧譁,不然就犯頭暈。

魏老師是在臨退休的前一年去世的,因為高血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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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個夏天的正午,父親鋤胡麻回來,吃過飯坐在椅子上翻一本已經翻爛的醫書,這是多年來養成的習慣,不論多忙多累,很少見父親睡午覺。

突然,魏老師的二兒子急匆匆趕來,請父親出診,說他娘剛擔水回來,就暈過去了。

父親一路小跑來。家裡湧進好多人,亂麻麻的,魏老師的兩個女兒已經在嚶嚶哭泣,親戚房下,擠滿一屋子;還有個從衛校畢業不久的實習生,是魏老師家親戚,手忙腳亂在實施急救。父親看見亂糟糟的人群。示意大夥出去,讓病人安靜躺著。但沒有人聽從父親的話,尤其是那個實習生,根本不顧父親說什麼,在魏老師身前一意孤行,實施搶救。

五月天,驕陽似火。經太陽曬,加上挑水用力,引起血壓劇增,魏老師睡過去沒有再醒來。

下葬完畢。待姑父心情恢復平靜,有一天親自上門來找父親,說當時現場亂作一團,沒有在意父親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如果聽從父親建議,興許魏老師能緩過氣來,不至於走的如此匆忙。

事後我問過父親,父親一五一十告訴我,遇到急病猛病,切不可嚎吵,一定要給病人足夠的安靜空間,其次才是搶救。父親還告訴我,他那天準備給魏老師扎幹針的,誰知現場有人急救,人家也不聽他的話,他不好插手……

父親學醫前,跟過師父,傳給父親針灸本領,可以用來急救。可惜,我沒有繼承父業,當時眼高手低,對父親赤腳醫生的本領不屑一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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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老師下葬那天,我和母親在村子北面半山腰的地裡鋤胡麻。哭聲四起,家家門前點起火堆,青煙嫋嫋,加上早晨霧氣氤氳,整個村莊沉浸在人死後的悲慟裡。

母親低頭忙著手裡的活,我問母親,人死後去了哪裡?

你看那煙那霧,它們去了哪裡,人死後就去了哪裡。母親沒有抬頭說。

聽了母親的話,我停下手裡的農活,坐在曬蔫的雜草上,望著瀰漫在村子上空的嵐煙,企圖搞明白它們的去向。看著看著,我的目光就跟隨埋葬的隊伍去了。直到下葬完畢,人們陸續往回走,我才反應過來,時間已接近中午。

再抬頭瞭望,哪裡有什麼煙和霧。原來生命和煙霧相似,在時很明顯,不在時不留痕跡,讓尋找生命的人感到寂寥。再看藍天,白雲,一切都是原來的模樣,只有魏老師,永遠躺在我看見的土堆裡。


寫於2020年2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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