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27 散文:光棍汉高家爸

村里光棍汉很多,高家爸是其中之一。

高家爸兄弟二人,都是光棍。兄弟是哑巴,走路不稳当,一摇一摆,不紧不慢,除了放牛,什么活也不会干。高家爸呢,见他干的最多最频繁的活计就是进山林,要么挖药,要么背柴,春夏秋冬,日复一日。

高家爸常年进出山林,落下一身病。现在想来,一定是风风湿病。他独自走路时,从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呻唤:唉吆,唉吆。忍受疼痛劳作,大概是庄农人的宿命,仿佛唯有如此,才能显出活着不易。

浑身不舒坦的高家爸,常来找父亲买药。往往人还没到,沉闷的咳嗽声先传进来了。进大门前,他把带的家当先搁在大门一侧,如䦆头啦、背篼啦、麻绳啦、斧头啦之类的,他从不带进来。父亲开玩笑说,小心让人给你顺走。

高家爸无所谓地说,谁偷我的可怜呢!

高家爸一来,准买去痛片,但他不叫它去痛片,而重新命名:头疼片或止疼片。他每次来,父亲示意先在旁边的沙发上就坐,他摇头说,不了,不了,如果父亲还持续示意的话,他就会说,身上全是土,别脏了你家沙发。于是父亲再不好说什么。

散文:光棍汉高家爸


高家爸有时候来买药,遇到有人逛闲聊天,也会加入进来,但他依旧不会落座,狗蹲坐在炕头下,和人们浪一会儿闲,再慢慢离开。

高家爸吃去痛片从来不用水,像小孩吃糖一样噙在嘴里,舍不得嚼烂。我一度以为,父亲买给他的药片是甜的,否则他怎么会把苦如黄连的药片当糖吃,而不皱一下眉头?

高家爸每次来,不多买也不少买,一块钱,买20片,正好。他的钱包在一块的手帕里,手帕上满是岁月的包浆,黑黑的,油油的。不管是1元整的,还是散碎的毛毛钱,他叠放的整整齐齐,大面值的在下面,小面值的在上面。钱递给父亲,然后把剩余的再揣进贴身衣兜。

别人买药,都是父亲包好药,拿回家再吃,但高家爸是个例外,父亲每次包药前,高家爸先要从中捏取两粒,迫不及待喂进嘴里。父亲问他,要不要水,他最里因为含了药片,摇头不语。

无数次,早上看见高家爸路过我家门口,向东头的山林走去,这时候他的背篼是空的,麻绳是拧成麻花状搭在肩头的,走的相对轻松,如果下午看见,一定是满载而归的时候,要么背篼里满是黄芩、芍药、柴胡、秦艽一类的药材,要么背着一捆比自己高又宽的木柴,一摇,一摇,从我们家门前经过,向村西的家走去。

可能是家口不大人口不多的原因,高家爸家里地并不多,所以他才有多余的时间长年累月在山林里出出进进,来来回回。他的哑巴弟弟,常年以放牛为生,不管天阴天晴,下雨下雪,不管春夏秋冬,过年过节。

在村里,数哑巴家的牛壮硕,毛色水光溜滑,正如村里人说的,他家牛光的苍蝇都趴不住。哑巴爱牛,也疼牛,别看他成天怀里抱着半截树枝跟在牛后面,但他从来不打它们一下,仅限于在空中比划吓唬,从不落下来。

散文:光棍汉高家爸

他放牛从不和别人掺和,也不允许他家牛和别人家牛掺和,一旦有生牛企图靠近他家牛,他就会不顾一切将它们分开,只有在这时候,能看见他和牛都紧张起来,一路小跑着离开危险之地。

哑巴放牛,从不去牲畜常去的山峁沟梁,而是选择水草肥美的山林地带。曾有人戏称哑巴家晚归的牛,说它们是几只变异的蜘蛛,不是牛,放眼整个村,谁家牛肚子有哑巴家的圆。

不知是哑巴爱牛影响了高家爸,还是高家爸爱牛影响了哑巴,总之,他家的牛过的简直就是神仙的日子,不套车,不拉犁。几亩薄田,高家爸宁可人背肩扛,也部使唤牛。拉犁?就更不用说了。高家爸和哑巴兄弟用自己的力气兑换使用别人家牲口,以此来维持地里的农活,但他家的牛,恨不得供奉在灶神爷板上。

哑巴不打牛,也不容许他人打牛。

有一年冬天,哑巴家傍晚归来的黑牛,拐进别人家院子,吃了一槽猪食,主人气不过,捞起台子上的镰刀,朝黑牛大腿扎去。牛跑出去了饿,不多时,哑巴嘿嘿嚎叫着,沿着滴血的痕迹,找上门来,不管三七二十一,头要往石墙上撞。要不是街坊四邻及时阻拦,说不定会闹成什么样,有可能失了人命。

高家爸后面也哭着找上门来,头抵在主人怀里,要他阴治了他。

最后经父亲检查,牛伤的只是皮毛,流了几滴血而已。

散文:光棍汉高家爸

别看哑巴走路慢腾腾,那是没遇到急事。有一次,我和几个伙伴一人掂了一块石头,故意朝哑巴家牛扔去,打的重不重不知道,打没打上不知道,只看见哑巴疯了似的向我们扑来,一向走路如踩蛆的哑巴,脚底如踩了飞火轮,风驰电掣向我们袭来。

若不是孩子们四散奔逃,指不定会发生什么。从那以后,看见他吆着牛路过,我们只能远远地躲开。

……

退耕还林的春风吹进山沟,村里好多牲口面临被贩卖的可能。但对于高家爸来说,卖牛等同于要他的命。经好多人游说,他才答应卖牛。一日,有牲口贩子找上门来,看牛,要价,砍价,到最后交钱的时节,哑巴从中跳出来,捞起斧头,发疯似的要砍牛贩子。牛贩子,一看架势不对,拔腿就跑。

哑巴一直撵出村口。

随着退耕还林的春风吹过,移民搬迁在即。高家爸弟兄二人,两个光棍汉,都已两鬓苍苍,搬迁对于他们而言,没有任何意义。高家爸不打算卖牛,也不谋算搬迁,和它们相依为命,是他的愿望。

村里人,一批一批搬走,豁豁牙牙的塌墙烂院日益增多,有能力有条件的人家相继离开。高家爸和他哑巴兄弟,以及几头牛,成了村里的钉子户。

多少前来给高家爸做思想工作,把牛卖掉,去城里的养老院享清福。任人磨破嘴皮子,高家爸始终不松口,并撂下一句话,除非他死,否则谁也别想卖他的牛!

很长一段时间,再没有人来游说。

一年过去,两年过去……有一年秋天,山里发洪水,等雨停洪水退去,有人再来苏台,村口木头架的简易桥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由两水泥涵管代替的水泥桥,桥面两侧还加了水泥护栏。

散文:光棍汉高家爸

再去高家爸家里,发现几头牛不见了。高家爸和哑巴兄弟,双双坐在几乎坍塌的房子屋檐下晒太阳。告诉来人,桥是他雇人建的,钱是他出的。

人搬完了,为什么要修桥?有人问。

发洪水时,一头小牛犊被冲走了,我卖牛建桥,就是不想让洪水再把冲走。

人们说,高家爸怕是老糊涂了……


写於2020年2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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