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15 謝其章︱唐大郎詩文裡的小掌故

謝其章︱唐大郎詩文裡的小掌故

《唐大郎紀念集》,張偉、 祝淳翔編,中華書局2019年10月出版,517頁,68.00元

我知道唐大郎不算晚,早年間收藏《晶報》《社會日報》《金鋼鑽月刊》《亦報》《大家》等報刊時就熟悉了這位“江南第一枝筆”的“小報文人”。我一直不是“唐粉”,總有個印象,唐大郎“油腔滑調”的模樣和文字,不如“補白大王”鄭逸梅令人肅然起敬,按說唐大郎與鄭逸梅是同行呢,只不過入行早晚而已。這個不好的印象,這兩天完全顛倒過來了。張偉先生快遞來他和他的上海圖書館同事祝淳翔先生合編的《唐大郎紀念集》,連著兩個晚上,我全力攻讀這本五百多頁的大書。

谢其章︱唐大郎诗文里的小掌故

《金鋼鑽月刊》

谢其章︱唐大郎诗文里的小掌故

《大家》

《唐大郎紀念集》,前半部為“紀念文選”,後半部為唐大郎“詩文選”。現在略過“紀念文選”,直奔唐大郎詩文裡的小掌故。所謂“掌故”,實為我插得上話的一點兒小故事。“詩文選”十四萬字(僅為唐大郎筆墨生涯四百餘萬字的三十分之一),等到唐大郎“全部文字”出齊之時,夠我忙乎的。

1935年7月8日《鐵報》載唐大郎《袁美雲 寫手冊》,內雲:“有人在聯華公司遇陳嘉震君,陳告以新居地址,其人乃錄之於手中所持之《聯華年鑑》中。後其人又赴藝華,乃唔袁美雲女士,袁欲一讀《聯華年鑑》,其人忽告美雲曰,剛才,剛才我見到陳嘉震的,袁聞言已,不覺噗哧一笑,而不知其會意乃何如也。”

谢其章︱唐大郎诗文里的小掌故

袁美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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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引和袁美雲

袁美雲(1917-1999)是上世紀三十年代上海女明星,簽約藝華影業公司。陳嘉震(1912-1936)因拍攝電影明星照片,尤其是女明星而名聲大噪。陳嘉震曾經追求袁美雲,“噗哧一笑”就是這個事。

1935年9月16日《鐵報》載唐大郎《嘉震來訪 豆腐記號》,有云:“前夜一宵未眠,朝暾既上,始入睡鄉。九時,陳嘉震兄來訪,攜一稿,囑轉聽潮,蓋於貂斑華掃除一文,有所辯正也。餘倦極,撐惺鬆之眼,見嘉震立於床前,而模糊不辯其面目,第覺有一派可憐之色,籠罩其身。嗟夫,隨星之人,而精神上之損失,於夫自身之一切煩惱,乃使今日之吾友嘉震,將悉數喪失其青春矣。餘無一慰之,及其去,亦不遑談幾句話也。”

谢其章︱唐大郎诗文里的小掌故

《新華畫報》刊載的丁聰所繪貂斑華

陳嘉震利用“職務之便”,追求袁美雲未果,轉而與電影明星貂斑華(1913-1941)交好,已經到了談婚論嫁這一步,訂婚啟事也已預定在1935年8月8日《申報》刊出。萬沒料到,一夜之間,陳貂“婚變”,內情撲朔迷離,竟至打起官司。雖然陳嘉震勝了官司,卻如唐大郎預言之結果,一年後的8月16日,陳嘉震病逝,年僅二十四歲。多情善變的貂斑華結局也沒好到哪去,1941年8月15日病逝,年僅二十八歲。

1935年10月14日《社會日報》載唐大郎《宇宙風 “文明”禮》,內雲:“人間畢竟今何世?宇宙吹來怪好風。記得當頭天笑語,三堂會審莫裝瘋。舊劇中有《宇宙鋒》,亦劍名也。今之《宇宙風》,不過諧其聲而已,包天笑先生曰:‘三堂會審宇宙風。’三堂者,知堂老人,林語堂與郭沫若之筆名鼎堂也。甚趣,故記之入詩。”

林語堂主辦的三本小品散文雜誌《論語》《人間世》《宇宙風》,《宇宙風》最晚,1935年9月16日出版創刊第一期。“三堂”之外的名作家還有胡適、郁達夫、冰心、豐子愷、老舍、朱自清等。魯迅對林語堂的刊物一向看不大起,曾評論雲:“至於《人間世》之類,則本是麻醉品,其流行亦意中事,與中國人之好吸雅片相同也。”

1937年8月30日《社會日報》載唐大郎《禍國詩人黃秋嶽》,有云:“詩人黃秋嶽,頃以叛國伏誅矣。斯人而與斯役,天下事有不可以恆情度者。愚未嘗識其人,第折服其詩文之美,清微幽遠,如溫肅佳人,書法尤勝,上海某箋紙行,陳其件最多,徘徊嗟賞,不肯遽行。”

谢其章︱唐大郎诗文里的小掌故

1943年版《花隨人聖庵摭憶》

黃秋嶽8月26日被槍斃(一說砍頭),三天之後唐大郎的文章便登了出來,這是報紙的效率。黃秋嶽遺著《花隨人聖庵摭憶》1943年出版,印數僅百部。友人陸昕1992年曾於舊書店見一部此書,稱“滿紙有批語”,以價昂(兩百元)未購。我只知道藏書家姜德明藏有此書,友人宋希於新近得此百部之初版本,未得書之前卻已撰有《“花隨人聖盦”得名由來》。

1938年12月28日《社會日報》載唐大郎《暫醉佳人錦瑟旁》,內雲:“耶誕之夜,丁慕琴先生府上,集藝苑名流,復極裙屐翩遷之盛。丁夫人入廚。以烹調法手,來饜佳賓,坐兩席,席上人遂縱酒。”“畫家周鍊霞女士,雪豔、楚珩與文娟、韻秋、雲霞先後至。鍊霞知愚之力揚素琴……”“鍊霞曾觀雪豔演虢國夫人……”“惜鍊霞已去,否則見此佳人暫醉之狀,亦絕妙之詩畫才也。”

谢其章︱唐大郎诗文里的小掌故

周鍊霞

谢其章︱唐大郎诗文里的小掌故

周鍊霞1954年攝影

那個年頭,上海已陷入“孤島”時期,舞照跳,歌照唱,丁慕琴(丁悚,丁聰之父)的“丁家客廳”“丁家文藝沙龍”照樣高朋滿座。周鍊霞(1908-2000)的名字出現了五次,同齡的唐大郎一口一個“鍊霞”,親熟得很。如果統計唐大郎所有詩文,周鍊霞的頻率名列前矛。

1939年3月17日《社會日報》載唐大郎《郁達夫之毀家詩》,內雲:“新作家之能舊詩者,不乏其人,然佳者勿多遘,郁達夫一人而已,田壽昌自有豪氣,然不得謂工也。”“昨年與夫人王映霞之離緣,有毀家詩數十章,亦多勝語,殆所謂情至便成好句也。近期《大風》旬刊上,載達夫《毀家詩記》一文,其詩大半已刊之本報,未加詮釋,被人輕輕讀過,不知此中血淚吟成也。”

郁達夫《毀家詩記》最早刊佈於1939年3月5日出版之《大風》旬刊第三十期,唐大郎及時跟進,語氣得體,評論得當,全無小報記者“看熱鬧不嫌事大”的陋習。

1941年7月24日《東方日報》載唐大郎《寫扇頁》,其一節雲:“在《萬象》開始徵稿的時候,蝶衣兄同一位新近作家商談,新作家問蝶衣道,你預備印多少,蝶衣說至少三千,此人大搖厥首,竊期期以為不可的說道:打一個八折之外,還要防批銷處退下來。及此《萬象》第一期五千冊銷盡之後,蝶衣寫封信給那位新作家,說我們又在再版五千冊了。蝶衣認為是‘得意之作’,而他近來的興奮,也可想而知。”

谢其章︱唐大郎诗文里的小掌故

陳蝶衣

谢其章︱唐大郎诗文里的小掌故

陳蝶衣創辦的《萬象》

陳蝶衣創辦《萬象》,一時洛陽紙貴,不外兩個原因:一是外形玲瓏小巧,見多識廣的上海人也驚豔了;二是久違了的鴛蝴氣息披上新裝還了魂。寒齋收藏有全套《萬象》,創刊號已是第三版,可見新作家低估了鴛鴦蝴蝶文學捲土重來的力量。

1942年6月28日《東方日報》載唐大郎《晚蘋與鍊霞》,全文照錄:“昨日,晚蘋與鍊霞伉儷,同賀友人婚禮。禮畢,錬霞與一女友先行。晚蘋則赴大東,招陳翠鈿侍坐,至七時赴友人之宴,席上有秋翁夫婦及愚夫婦等。少頃,秋翁忽得一電話,聽之,則鍊霞也。鍊霞問曰:晚蘋在乎?秋翁曰:在。鍊霞又曰:請平先生直言(秋翁姓平),晚蘋亦有一舞女同來乎?至是秋翁大窘,嚅囁不敢出言,則唯唯否否,似階下囚之‘餘供支吾’也。鍊霞又曰:然則我亦可來邪?秋翁曰:來可也。鍊霞又曰:汝言可,不知晚蘋亦許我來乎?請令晚蘋來與我說話也。秋翁悚然下,面色慘白,似大禍將降臨其身者。晚蘋往聽電話,俄頃即下,謂鍊霞頃刻至矣。不十分鐘,鍊霞果至,翠鈿鞠躬為禮曰:過房娘。鍊霞笑而允之,乃同飯,飯已又同入舞場。秋翁不解,謂頃者鍊霞洶洶然,及其既至,則風靜浪平,初無異兆,是何故歟?晚蘋曰:渠固知我攜翠鈿赴宴也。特以此故戲秋翁耳!秋翁啞然。愚為絕倒,蓋鍊霞真是老豆腐,故能吃得驚才絕豔之秋翁主人,七葷八素也。”

真是一出絕妙小品戲,用今天的話來講,唐大郎不愧段子高手。晚蘋者,徐晚蘋,舞池健將。周鍊霞才貌雙絕,慧心妙舌,那些老男人吃她豆腐,她亦不惱。這個段子,可稱為反吃豆腐耳。

1943年1月16日《海報》載唐大郎《石揮與張伐》,內雲:“石揮與張伐在《秋海棠》裡,既派為AB制;張伐不斷地揣摸這一個角色的個性,所以他有一次代石揮而上去了。臺底下不是話劇的老觀眾,固然分不出此人不是石揮,而對於張伐的演技,一致加以歎賞;便是曾經看過石揮的,也因為張伐的戲演得那麼熟練,並不疑心他不是石揮。”

谢其章︱唐大郎诗文里的小掌故

石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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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伐

石揮(1915-1957)和張伐(1919-2001)均是老戲骨,石揮更被譽為“話劇皇帝”。張伐的另一項成就鮮為人知,《列寧在十月》和《列寧在一九一八》給列寧配音的就是張伐。石揮在《雜誌》(1943年)上寫有《秋海棠演出手記》《不是論戰談AB 制之再檢討》《天涯海角篇》,張伐寫有《談性格的創造》《從過火與不夠說起》。

1943年2月27日《海報》載唐大郎《記潘柳黛》,內雲:“潘柳黛為北平人,輟學後,投身新聞界,於二年前,自故都而趨白下,為各報著文稿,文都可誦,不久遂馳妙譽。嘗遊東瀛,其以何任務?則不獲知。今正式就事於《華文每日》,故於二三月前,又自白下來海壖矣。”“其人體肥,肌肉極堅實,乃諗其鍵康實逾於恆人。又健談,說流利之京白,滔滔若江河之決,謂來滬以後,願多識藝苑勝流。”“潘亦修飾,愚坐其身畔有香氣襲人,非花非麝,而如濃烈之巧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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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柳黛

常言道“不是冤家不聚頭”,潘柳黛(1920-2001)來上海灘尋發展,張愛玲亦文壇新人,本來相安無事,潘柳黛無端地說了這麼一段話:“胡蘭成說張愛玲有貴族血液——因為她父親討的老婆是李鴻章的外孫女,她是李鴻章的外重孫女——其實這點關係就好像太平洋裡淹死一隻雞,上海人吃黃浦江的自來水,便自說自話說是‘喝雞湯’的距離一樣。八竿子打不著的一點親戚關係。”噎得張愛玲夠嗆。張愛玲何曾吃過這樣的癟,像潘柳黛這麼犀利的嘲諷她是經不住的,她的回擊罕見的軟綿:“她(潘柳黛)的眼睛總使我想起‘涎瞪瞪’這幾字”。“八竿子打不著”,典型的京片子。

1943年5月2日《海報》載唐大郎《黎明暉與姚莉》,有云:“黎拍歌曲之盛行,明暉為其先河。及近年來。姚莉稱著盛名於舞場‘麥格風’前,則為其餘列耳。”

谢其章︱唐大郎诗文里的小掌故

黎明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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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莉

黎明暉(1909-2003)的《毛毛雨》嗲聲嗲氣,一曲風行,長期被禁為糜糜之音。姚莉(1922-2019)上個月19日去世。姚莉的代表作《玫瑰玫瑰我愛你》《春風吻上我的臉》,節奏歡快,與黎明暉完全不是一個曲調。

1943年10月25日《海報》載唐大郎《輕薄雲雲》,內雲:“愚以看不慣於文字間對周鍊霞作意淫的調笑,故作《宜懲輕薄》之篇,布之他報,不圖反響群起。凡鳥先生訐我尤甚,謂他人可以禁人輕薄。獨唐某自身為輕薄人,落輕薄筆,出輕薄言,視為恆事,又烏得攻訐他人之輕薄哉?是故直諒之言,愚不敢辨。特愚時常施薄於女人,彼女人與我漠不相關者,我為之。若稍有牽連,我必不致稍施狂妄。此種心理,不必律以道德,而不妨範以人情。愚以為鍊霞之不可侮,以鍊霞為斯文中人也,為金閨國士也,又為羅敷有夫也!而羅敷之夫,又為吾人之契友也。諸君奈何不念亟逞的詞鋒之際尚有一情極難堪之城北徐公乎?推己及人,諸君亦當知所謂施‘雅謔’於鍊霞者,實多逾分矣?”

可惜唐大郎上篇《宜懲輕薄》未選入本編,但是隻看了這篇便覺得唐大郎“彼女人與我漠不相關者”論調萬不能自圓其說。上節潘柳黛那段後面還有話呢:“時人稱丁皓明為巧克力美人,初嫌其勿類,今見潘柳黛,是殆巧克力之佳人歟?”潘柳黛乃漠不相關者?

唐大郎詩文風格按時代劃分的話,真可謂涇渭分明,按產量劃分的話,後三十年遠遜於前二十年,聊勝於無的是這位文字等身的小報文人,畢竟留下了一本“書的模樣”的《閒居集》(可惜是在他死後四年出版的),隨著唐大郎聲名益隆,這本書越賣越貴,身後名不求自來。

1944年2月8日《海報》刊唐大郎《劉瓊》,內雲:“識電影男星甚眾,比歲以來,與劉瓊交往尤密。老劉在藝事上,造就最高,而其人拘謹,見‘寡老’不敢平視。稍能為白相人攀談,顧無穢德新聞,故可喜也。”“愚不甚看外國電影,嘗苦譽老劉,比之為茀萊特馬區,識者以為不類。一日,碧雲謂劉瓊固不能比馬區,而頗類賈萊古柏,蓋以頎長似也。”

谢其章︱唐大郎诗文里的小掌故

劉瓊

劉瓊(1912-2002),現在的觀眾能看到他演的電影有《女籃五號》《海魂》《牧馬人》。此處的“碧雲”不知道是不是女演員盧碧雲(1922—?)。“碧雲”說得對,劉瓊“頗類賈萊古柏”,但僅僅是在身高上,容貌氣質上劉瓊可跟人家古柏沒法比,片子上更沒得比。茀萊特馬區(1897-1975),也是一代名演員,七十高齡尚與保羅·紐曼合演了《野狼》。我提供底本而影印的《電影》(1947-1949)雜誌,裡面有不少兩位洋影星的資料,劉瓊的名字也時常出現在裡面。

谢其章︱唐大郎诗文里的小掌故

《電影》

1944年5月14日《社會日報》刊唐大郎《吳祖光》,內雲:“祖光在重慶,其寫劇本之盛名已駸駸然奪曹禺之席,周貽白亦編劇名家,但精到猶不足與吳氏敵焉。”

唐大郎筆下的人物,我只見過吳祖光和李君維兩位。有幸見到吳祖光,是在1997年北京市評選“家庭藏書明星戶”的活動上。當我看到吳祖光顫巍巍被攙扶進會場時,我就明白這個“藏書明星”是不能當真的。

1944年12月2日《海報》刊出唐大郎《見一見張愛玲》,內雲:“蘇青與張愛玲兩位的作品,一向沒有注意過,直到《浣錦集》和《傳奇》出版之後,在太太的枕頭旁邊,我也翻來看了幾篇,的確值得人家景仰。現在上海出風頭的許多男作家,他們這輩子就休想趕得上她們。”“《傾城之戀》在蘭心排戲了,聽說張愛玲天天到場,大中劇團為了她特地掛出一塊‘謝絕參觀’的牌子。我從這裡明白張愛玲委實不願意見人,她不願意見人,人何必一定來見她?”

谢其章︱唐大郎诗文里的小掌故

《雜誌》上刊發的《傾城之戀》

唐大郎對戰後的張愛玲的幫助,可謂“雪中送炭”,就衝這一點,張迷要永遠感謝唐大郎。唐大郎身為小報中人,又是秋翁(平襟亞)的老友,竟然不曉得平張兩位在《海報》上為了“一千元灰鈿”打得不可開交嗎?

張愛玲的不願意見人,我的理解是,見人就得說話,說些應酬的言不由衷的話,張愛玲不喜歡世俗這一套,她早早就聲明過了:“在沒有人與人交接的場合,我充滿了生活的歡悅。”自編自導自演了“南玲北梅”謊言的梅娘,根本沒到上海,沒到蘭心,楞是虛構出來:“一九四四年的冬天,上海漂著冷雨,蘭心大戲院正在排練張愛玲親自改編為話劇的《傾城之戀》。朋友們勸我去看看,就便結識張愛玲。……我們趕到蘭心,排練已經結束,在眾人簇擁中走向臺下的張愛玲,長髮披肩,一件絳紅的旗袍,直覺,正是她為流蘇界定的怯怯的身材。因為她在眾多名藝人中間,我不便上前搭話。”瞧瞧,多麼像“冬藏老人”黃萍蓀向壁虛構之作《雪夜訪迅翁記》呀!

1945年3月27日《力報》刊唐大郎《謝魯詩》,第一段雲:“光化出版社,為李時雨先生主持,發行日刊一種,第一、二期,為離石編輯。比離石病不能興,纂務遂廢。李乃延謝魯繼其事,第三期在整理稿事中,不久與讀者相見矣。”

谢其章︱唐大郎诗文里的小掌故

《光化》月刊

過去“報”“刊”不分的,“日刊一種”,應為日報一種吧(《光化日報》)。一開始給我也繞糊塗了,疑“發行日刊一種”乃“發行月刊一種”之誤,因為手頭存有“社長李時雨,主編離石,發行者光化出版社”的《光化》月刊。後經細查,《光化》月刊創刊於1944年10月10日,第二期出版於同年11月,均與唐大郎的“1945年3月”對不上呀。且慢,《光化》月刊第三期延宕至1945年4月方出,編輯者改為“光化出版社”,又在時間上和人事上與唐大郎所言卯榫相接,看起來,應該還是“發行月刊一種”比較符合實情吧。

1945年5月16日《力報》刊唐大郎《柔腸俠骨》,內雲:“大都會開門,韓菁清伴舞其間,生涯之美,聲勢之盛,乃非紅舞女可以攀及,予向不識菁清,一日,韓與予友葉生,起舞於場中,葉為予介識之,亦不暇聞其吐屬也。”

谢其章︱唐大郎诗文里的小掌故

韓菁清

韓菁清(1931-1994),1946年在上海被評選為“歌星皇后”。寒舍存的一本老畫報,刊有另一項評選,韓菁清是歌舞組第一名。如果僅憑這點成就,人們記不了她這麼久,多半的緣故是她嫁給了年長二十八歲的大文學家梁實秋,兩個人文情並茂的情書,感了天動了地。

1946年1月19日《鐵報》刊唐大郎《雪園唔言慧珠》,內雲:“勝利以後,北平梨園界中,最轟動的事件,是言慧珠的突然自殺。上海的報紙上,登得非常詳情。”“忽然她到了上海。上海人大都沒有曉得這個消息。”“到了樓下的一間裡坐著三個人,是老友孫蘭亭,馬治中,還有一位就是言慧珠。”“我問她你幹嗎要自殺,年紀輕輕,怎麼也活得不耐煩起來?”

谢其章︱唐大郎诗文里的小掌故

言慧珠

谢其章︱唐大郎诗文里的小掌故

言慧珠在北平胡同騎自行車

言慧珠(1919-1966),一代名伶,一生“譽滿天下,謗亦隨之”,二十年後言慧珠真正地自殺了。寒舍存藏的舊畫報裡,言慧珠可太多了。誰見過言慧珠青年時代在北平胡同裡騎自行車照,我就有。言慧珠的弟弟言小朋(1925-1992)的妻子是王曉棠,在電影《野火春風斗古城》裡,王曉棠一人扮兩個角色(金環銀環),言小朋更厲害,一人扮三角色。

1949年4月30日《鐵報》刊唐大郎《知堂的墨跡》,有云:“知堂老人文章之美,足垂千古,是不成問題的了。他不以書法鳴,可是他的書法,也是從恬靜中見工力。”“但知堂出獄以後的近況如何?無人曉得,他是否仍在寫作?也無從打聽。”

不知道唐大郎是故佈疑陣,還是真的不曉得。以唐大郎之消息靈通,耳目眾多,應該知道知堂老人此時在上海呢,而且已經住了三個月了。

1950年2月13日《亦報》刊唐大郎《兩張速寫》,內雲:“三月前,胡考先回來,小丁後回來,他們沒有忘記我同之方,三日兩頭,要來望望我們。”“他們都說,倒真希望大郎早點搞通思想,但又不希望他搞通之後,卻減少了他一份固有的豪情。”“胡考在工作上,不常以畫筆來歆動世人了,小丁則還在這方面苦修,將來的造就,當然無法估量的。”“現在他們又上北京去,走了的前夜,我同之方送他,臨別,他們希望《亦報》漸漸地進步,大郎也跟著進步。”

谢其章︱唐大郎诗文里的小掌故

胡考

胡考(1912-1994),漫畫家,三十年代成名於上海,魯迅曾經評論過胡考的漫畫:“不過我想他如果用這種畫法於攻打偶像,使之漫畫化,就更有意義而且路也更開闊。”我非常喜歡胡考的漫畫風格,也非常遺憾他那麼早就放棄漫畫了。據我所知,胡考和丁聰此次去北京,大概是籌備《人民畫報》的創辦。

1951年4月15日《亦報》刊唐大郎《訪恨老》,內雲:“那一天是星期日,我同黃苗子,吳祖光,曹仲英到中央醫院去看罷了鬱風的病,他們又要我一道去望望恨老;恨老者,《亦報》剛刊完了的《人跡板橋霜》的作者張恨水先生也。恨老一家住一個院子,因為那房屋很幽舊,特別富有北京住家的情調,屋裡擺的,牆上掛的,也都是些粗粗草草的東西,從這上頭可以看出屋主人近年來傷於衰病,沒有心思再潤飾他的居處了。我們見到恨老的時候,他剛剛午飯完畢,從後面的院子裡進來,走路很輕快,面龐比我十多年前看見時瘦了一些,頭髮有點斑白。”

中央醫院建於1918年,是中國人自建的第一所新式醫院。院址在阜成門內大街,左邊可以望見白塔寺的白塔,右邊緊鄰帝王廟。後改名“人民醫院”。人民醫院往南過馬路第一條衚衕是羊肉衚衕,第二條就是磚塔衚衕,魯迅故居,張恨水故居在這條衚衕裡。從人民醫院步行到磚塔衚衕也就十來分鐘吧,近得很。有一年我老婆在人民醫院動手術,我在病房裡待得悶煩,便走到磚塔衚衕懷舊,我有兩個下鄉插隊的插友住這條衚衕裡,巧得很,一個在魯迅故居的東邊隔幾個門,另一位就挨著魯迅故居旁邊。那時候還寫博客,便隨手寫了《雪天訪磚塔衚衕》。我對這一帶的街巷非常熟悉。唐大郎到訪的是北溝沿大街(後改名太平橋大街)的張恨水住宅,1951年6月也就是唐大郎到訪後的兩個月,張恨水因經濟困頓將大院子大宅子賣了,換到磚塔衚衕西口一座小四合院。

1951年4月24日《亦報》刊唐大郎《謁十山翁》,內雲:“來到此地一星期光景,我去拜望過十山先生,是齊甘陪我去的,大約坐了半個鐘頭,我們就告辭出來了。走出那條衚衕,齊甘將我埋怨起來,說:你這個人我倒是第一次曉得你這樣老實。我問他什麼意思?他說:你怎麼見了十山先生,連一句客氣的話兒也沒有。你應該謝謝他,《亦報》出到現在,承他幫忙到現在,這一點禮數,你還用做人家嗎?我想了想,我真是沒有向老先生道謝過一句話,的確不大好。我向來不擅辭令,是一個原因,還有一個原因,我常常以不多說話來對某一個表示由衷的感謝的。”

“十山”是知堂老人,“齊甘”是徐淦。徐淦1949年冬曾借住八道灣11號,也許是唯一有此經歷的房客吧,而且還寫有紀實性的《苦茶庵寄寓》。祝淳翔說唐大郎1951年3月10日離開上海到北京。唐大郎來北京,以四十四歲之齡進入華北革命大學,思想和文章進步很大。唐大郎的同行、也是小報文人的盧大方讚歎道:“(唐大郎)赴北方的革命大學深造,聽說他在革大時期,也曾下鄉勞動,參加農民們的挑糞工作,一個荒唐絕頂的人物,來了一個一百八十度的轉變,令人驚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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