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09 杜牧為何鄙視白居易?

一般而言,唐代詩人之間,相互推重的很多,排斥鄙視的較少。像晚唐著名詩人杜牧那樣,以晚輩身份而鄙視比自己更有名的詩人白居易的情況,實在不多。

杜牧不但不是目空一切、妒賢嫉能、心胸狹隘之輩,相反,他是一個頭腦清醒、喜揚人善、心胸寬闊的人。無論是前輩詩人還是同齡詩人,都有多位曾經得到過杜牧的高度讚揚。例如,對前輩詩人杜甫、韓愈,他有“杜詩韓文愁來讀,似倩麻姑癢處搔”兩句詩。對稍早於自己的李賀,同齡人李商隱、張祜等詩人,他都曾經毫不吝嗇加以讚美。年輕的時候,杜牧專門學習過李賀的詩。關於張祜,他寫過“誰人得似張公子,千首詩輕萬戶侯”的詩句。但是,杜牧在《獻詩啟》一文中,表明自己創作詩歌的態度是:“某苦心為詩,本求高絕,不務綺麗,不涉習俗,不今不古,處於中間。”明眼人不難看出,其中“習俗”指的是元稹、白居易的“元和體”。對於元稹、白居易,時人曾有“元淺白俗”的譏評。好友李戡病死之後,杜牧為其撰寫墓誌銘,其中轉述李戡的觀點,“…痛自元和已來,有元、白詩者,鮮豔不逞,非莊士雅人,多為其所破壞,流於民間,疏於屏壁,子、父、女、母,交口教授,淫言媟語,冬寒夏熱,入人肌骨,不可除去。”這種觀點,既然杜牧鄭重其事將它寫進了墓誌銘,就說明,這不僅是亡友的觀點,也是杜牧本人的觀點。可見,杜牧對元稹、白居易的詩歌是很不感冒的。

如此不客氣地鄙視早於自己幾十年、跟自己沒有直接利害衝突的前輩著名詩人,而且是跟自己一樣都喜歡描寫男女風情詩歌的人,實在有些匪夷所思。

那麼,原因何在呢?

有論者認為,可能是因為元稹、白居易反映民生疾苦、批判社會現實的詩歌,當時流傳不廣,杜牧沒有看到。

我認為,這種說法是不可信的。以元稹、白居易當時的詩壇地位和影響力,他們的詩歌作品,應該是每一篇寫出,都會立即不脛而走,廣為傳播,決不可能出現整整一大類作品沒能得到傳播的情況。元稹《上令狐相公詩啟》中所說的,自己的諷喻詩“固不敢陳露於人”。原因也並非“罪尤是懼”(害怕被朝廷怪罪),而是自己覺得“詞直氣粗”,是不好意思拿出來示人,是謙虛的說法。眾所周知,唐朝的文藝政策十分自由,文藝環境十分寬鬆,對詩人的創作沒有任何的限制,不曾有一位詩人曾經因言獲罪。再者,倘若元稹真的害怕這類詩歌會給自己惹出禍害,他也不會傻到要告訴宰相令狐楚自己寫過這一類作品。另外,元稹其人,顯然不是謹小慎微、明哲保身、噤若寒蟬的性格。白居易《與元九書》所說的“今僕之詩,人所愛者,悉不過雜律詩與《長恨歌》以下耳”,只能說明,白居易反映民生疾苦、批判社會現實的作品,並沒有受到當時人應有的重視;而不能證明,這類作品沒有得到較好的傳播。可以肯定,杜牧是看到過元稹、白居易反映民生疾苦、批判社會現實的詩歌作品的。

杜牧之所以那樣極力排斥元稹、白居易的詩歌,除了不欣賞他們過於淺顯、通俗的語言風格之外,更重要的是,對元稹、白居易為人處事的強烈不滿。具體地說,主要是元稹、白居易曾經壓抑過杜牧所欣賞的詩人張祜。

穆宗長慶年間,白居易做杭州刺史時,張祜到杭州,希望他能貢舉自己去參加進士考試。不料,白居易在經過一番考試之後,取另一個舉子徐凝為解元,並沒有取當時已經名滿江南的張祜為解元,以至於張祜日後未能考中進士。令狐楚十分欣賞張祜的文才,曾經親自起草奏章,竭力舉薦張祜,稱讚其詩歌為“輩流所推,風格罕及”。但是,當皇帝想要啟用張祜,徵詢元稹意見時,他回答說“張祜雕蟲小巧,壯夫不為”,並以錄用張祜可能導致天下“風教”淪喪,加以阻撓。真實原因,當然是元稹故意壓制政敵令狐楚賞識的人。因此,張祜一無所獲,黯然離開京城,過他寄人籬下的生活,一生都以白衣身份四處漂泊。

杜牧雖然直到做池州刺史時,才跟張祜第一次會面。但是,他對張祜的詩歌才華,早已心生敬佩。見面後,複意氣相投,很快成為好朋友。因此,杜牧對元稹、白居易非常不滿,感情的天平始終向張祜一邊傾斜。杜牧《寓懷寄蘇州劉郎中》詩,就遭元稹阻撓一事,為張祜鳴不平,“天子好文才自薄,諸侯力薦命猶奇。賀知章口徒勞說,孟浩然身更不疑。”《登池州九峰寄張祜》詩,則是就遭白居易壓抑事,對張祜進行安慰:“睫在眼前長不見,道非身外更何求?誰人得似張公子,千首詩輕萬戶侯!”

當然,杜牧之所以為張祜打抱不平,除了他的確欣賞張祜的詩歌才華之外,也跟他與張祜有著相似的遭遇和命運有關,都遭人壓抑,懷才不遇。他們的友情中,應該有惺惺相惜、同病相憐的成分。元稹、白居易這一對“情逾骨肉”的好朋友,竟然聯手(不約而同?)緊緊扼住張祜命運的咽喉,我也為他們感到遺憾,為張祜感到不平,我願意站在杜牧一邊!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