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神之母——塞墨勒公主的愛情】
巴克斯小朋友之所以後來會稱為酒神，長大之後又是酒色不離身，追根溯源，恐怕都要拜天后赫拉所賜。酒神巴克斯與太陽神阿波羅、月亮女神狄安娜、神之信使赫爾墨斯一樣，都是宙斯的私生子。他們都有一個共同特點，就是或多或少都遭受過天后赫拉的迫害。
因為宙斯風流成性的關係，作為家庭和婚姻的守護神，以貞潔著稱的天后赫拉，她一輩子的事業可以用十四個大字來形容：防火防盜防閨蜜，鬥智鬥勇鬥小三。她對宙斯的情人恨之入骨。無論是天上的女神、人間的美女還是冥界的妖女，只要靠近宙斯三尺以內，必然會被赫拉當作是一隻四處嗡嗡到處吸血的討厭蚊子拍死，如果僥倖死得還不夠徹底，赫拉還會額外附送白眼、詛咒、變形、驅逐、當街暴打等福利。
所以，赫拉迫害宙斯的緋聞女友們不擇手段，對待宙斯的私生子們更是毫不客氣。她曾經派出大蟒蛇皮同去追殺阿波羅與狄安娜的母親勒託，在特洛伊戰爭期間當眾抓住月亮女神狄安娜啪啪打臉：“她一面責罵她，一面用手抓著阿爾忒彌斯的手腕，右手搶下她背上的箭袋，並用它狠狠地打她的耳光，使得她左右躲閃，箭袋裡的箭也散落在地上。”(德·古斯塔夫·斯威布：《希臘神話和傳說》)
可憐的巴克斯老媽塞墨勒(Semele)僅僅只是一位凡人，雖然貴為忒拜城國王卡德摩斯的女兒，但涉世未深又沒有多少鬥爭經驗，所以很快就落入了天后赫拉的死亡陷阱之中。“塞墨勒懷了孕，懷的是偉大的朱庇特的後代，這事使朱諾十分惱火。”(古羅馬·奧維德《變形記》)赫拉這次決心要殺一儆百。但是她作為天后，又不能公然行兇，就想了一個借刀殺人之計。她把自己打扮成一位步履蹣跚、兩鬢斑白，彎腰駝背的老太太來到塞墨勒家。塞墨勒公主肉眼凡胎，當然看不出來這位酷似自己親奶媽的慈祥老太太竟是一心想要致她以死地的仇敵。她毫不避忌地和老太太說起自己的情人宙斯。這位看起來人畜無害的騙子於是乘機說，現在騙子真是太多了，誰能知道和你談情說愛的神靈就是宙斯呢?如果你的情人是宙斯，就讓他拿出信物，最好是讓他用自己的本來面目來和你相見。
慈祥老大娘的體己貼心話聽起來合情合理，善良的塞墨勒公主深以為然，全然沒有想到這竟是赫拉的詭計。於是轉過頭來纏著自己的情郎非要看個廬山真面目。她和世間大多數沉浸在濃情蜜意中的少女一樣，用一種蠻不講理屢試不爽的撒嬌套路要求宙斯現出真身：
“你能答應我一件事嗎?”
“什麼事呀?”
“你先說答不答應嘛!”
“你不說是什麼我怎麼能答應啊。”
“你不答應我怎麼能先說呢?”
“我······”
“不答應是吧，再也不理你!”
被雞生蛋還是蛋生雞這個哲學問題繞得暈頭轉向搞得焦頭爛額的眾神之王只好高舉雙手投降。
哲學問題沒有探討明白就盲目答應與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的道理有異曲同工之妙，而且後果常常是悲劇性的。情郎的愛情諾言和禮物實實在在要了酒神老媽的命，更是害得未來的酒神差點夭折在老媽的肚子中。若不是宙斯出手相救，幾乎要釀成一屍兩命的悲慘事件。
塞墨勒向宙斯要求說：“我要你就像往常去向朱諾求愛，她擁抱你的時候那樣，來到我跟前。” 意思就是說，作為你的情人，在福利待遇問題上絲毫都不能比你的老婆差，你怎麼對她，就得怎麼樣對我。宙斯聽了這話，就如同太陽神阿波羅聽到自己的兒子法厄同索要太陽神車一樣恐懼。眾神之王后悔莫及，但卻誓言難收，只能哭喪著臉回到天上。
天真的塞墨勒公主並沒有覺得她這個要求有什麼不妥。她不知道宙斯的真身乃是雷電之神，身上沒事就帶著噼裡啪啦十萬伏以上的高壓電，隨時都能把身邊的東西烤得外焦裡嫩，香脆可口。如果不是像天后赫拉這樣的大神，誰也不敢靠近這位年久失修隨時隨地都在漏電的瘟神。
但是慘就慘在宙斯是神王，金口玉言，開了口就不好反悔。於是“他懷著極度悲痛的心情回到天上，一昂頭，召來了雲霧，又召來風雲閃電、雷霆和百擊百中的霹靂。但是他儘可能設法減弱自己的威力，不用那能夠擊落千手巨人提佛烏斯的霹靂火武裝自己，因為那實在是太厲害了。”(古羅馬·奧維德《變形記》)然而就算宙斯把電壓從十萬伏減到一萬伏，凡人碰上了也要在彈指間飛灰湮滅。可憐的塞墨勒就此莫名其妙地化成了飛灰：“她的凡體如何經得住天神威力的衝擊，這份合歡的禮物把她化成了灰燼。”
圖1－8 魯本斯《塞墨勒之死》
魯本斯創作的《塞墨勒之死》(圖1-8 Death of Semele)寫實地描繪了宙斯的光芒將大肚子的塞墨勒燒死的場景。畫面的左邊是象徵著宙斯的老鷹，老鷹嘴裡叼著的東西看起來像是宙斯的武器閃電。床上的塞墨勒痛苦地張著嘴，似乎在呼救。然而，帶著毀滅光芒的宙斯實在是無能為力，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愛人在霹靂火的光芒下逝去。
圖1－9 古斯塔夫·莫羅《朱庇特和塞墨勒》
法國象徵主義畫家古斯塔夫·莫羅(Gustave Moreau 1826-1898)在他70歲時創作了一幅經典的作品《朱庇特和塞墨勒》(圖1-9 Jupiter and Semele)。這幅油畫被認為是莫羅一生藝術的總結之作。“這幅畫在各方面都十分典型：形象精確，刻畫細膩，色彩強烈，層次豐富。往往在最微小的細部，都描繪得入木三分，觀者在鑑賞此畫時，會讚歎畫家晚年如此深湛的藝術造詣。”(《世界美術名家名作大典》，第五編19世紀西方美術)莫羅認為智慧和理性是靠不住的，只有他的感覺才是永恆的。因此，莫羅筆下的神話世界是一個充滿色彩和感覺的藝術幻境，描繪的是畫家心中的感性唯美的世界。“逼真的假象往往令人更感為可怖的空幻。加上西洋油色的燦爛炫耀，遂使出發於寫實的西洋藝術，結束於詼詭豔奇的唯美主義，如古斯塔夫·莫羅”(宗白華)
畫作中宙斯的本體威嚴地坐在寶座上，他的眼睛瞪得滾圓，直勾勾地注視著前方，他的右手邊是不幸的血跡斑斑的塞墨勒，她正瀕於死亡。然而，宙斯的王座和殿堂周圍，卻充斥著異教徒般華麗誇張的建築細節和正在生長的植物。這種無處不在的蓬勃生機與四周的暗影形成了鮮明的對比。無數的神靈與帶有寓意色彩的人體分佈在畫布的不同層面上，相互獨立又彼此聯繫。
在宙斯的腳下，左邊拿著血劍低著頭的女神象徵著悲傷，右邊舉著一朵百合花的女神象徵著死亡。中間是宙斯的象徵物老鷹，在老鷹的翅膀底下坐著的男神是象徵著土地和生命的潘神，他低著頭，正在哀悼自己被束縛和放逐的命運。他的腳下，吞噬生命的怪獸匍伏著黑暗中。宙斯的右腳下有一條青綠色的蛇正在咬著神王的腳趾。可怖的暗夜和冥界女神赫卡特(Hecate)，她的頭上頂著一彎新月，正從畫面的左下角冉冉升起。此外，畫面中還有一隻三頭的怪物和幾個有翼的天使。這幅紛繁複雜的油畫，體現了莫羅對生與死的思考，生帶來死，死孕育著生。有點像佛教中有生必有死，有因必克果，生死輪迴永無休止的思想。
確實，生命往往會從死亡的陰影中綻放出耀眼的光芒。就在公主的肉身消失之際，眾神之王宙斯在電光火石之間做了一個剖腹產手術，將她腹中還沒有成形的胎兒取了出來。神的時代也沒有保育箱，胎兒還這麼小，直接扔給奶媽餵養那相當於謀殺。所以宙斯左思右想，一狠心將胎兒縫進了自己的大腿，把自己的大腿當作了肚皮。所以，你看，命運多舛的酒神巴克斯最後是從男人的身體裡蹦出來的。
【酒神找誰養，這是一個問題】
酒神巴克斯出生後，陰魂不散的天后赫拉並沒有放過這個孩子，而是四處尋找巴克斯的蹤跡以便斬草除根。為了躲避家中這隻兇焰萬丈的母老虎，宙斯也是費盡心機，先是偷偷地把小巴克斯送給塞墨勒的妹妹伊諾餵養，結果孩子的養母伊諾又被赫拉逼得發了瘋(也有一種說法，巴克斯成年後赫拉才逼得伊諾發了瘋)。於是宙斯又趕緊讓自己忠誠的使者赫爾墨斯把孩子轉移到森林中的仙女手中，最後由森林之神西勒諾斯撫養。
圖1－10 拉耶爾《墨丘利將巴克斯交給山中仙女》
法國巴洛克畫家洛朗·德·拉耶爾(Laurent de La Hyre 1606-1656)創作的《墨丘利將巴克斯交給山中仙女》(圖1-10 Mercury Takes Bacchus to be Brought up by Nymphs)描繪了神使將巴克斯送給寧芙仙女們撫養的場景。拉耶爾是法國宮廷古典主義美術家，他在用色和人體刻畫上精緻迷人，尤其是注重畫面的理性和典雅。畫中拿著雙蛇杖，披著藍色絲巾的是信使墨丘利，中間的寧芙仙女欣喜地看著躺在自己腿上的小孩。
圖1－11 普桑《養育巴克斯》
17世紀法國古典主義畫家尼古拉·普桑(Nicolas Poussin 1594-1665)創作的《養育巴克斯》(圖1-11 The Nurture of Bacchus)描繪了森林中的仙女和長著羊腿的薩提爾餵養巴克斯的場景。畫面中間的小孩應該是酒神巴克斯，他喝的東西八成是酒，這一點從旁邊躺在地上睡覺的仙女和小天使可以看出來。
圖1－12 魯本斯《醉酒的西勒諾斯》
酒神的養父西勒諾斯(Silenus)是位不修邊幅的快樂老頭。禿頂、鬍鬚濃密、塌鼻樑，胖得就像一隻裝滿葡萄酒的滾圓酒桶。一句話，猥瑣，非常猥瑣。而且嗜酒如命，經常喝得東倒西歪，不省人事，頗有魏晉時酒精中毒號稱天下第一酒鬼的瘋子劉伶的風範。只不過瘋子劉伶是坐著鹿車，走到哪喝到哪，醉死在哪就埋到哪，酒神之父是騎著一頭驢，酩酊大醉後就趴驢背上，驢走到哪，他就喝到哪，反正怎麼也喝不死。我們可以在魯本斯的《醉酒的西勒諾斯》(圖1-12 Drunken Silenus)中看到西勒諾斯的尊容。醉酒的森林之神步履蹣跚，十足一位老年酒神的模樣。
圖1－13 安東尼·凡·戴克《醉酒的西勒諾斯》
安東尼·凡·戴克(Anthonis van Dyck 1599--1641)的作品《醉酒的西勒諾斯》(圖1-13 The Drunken Silenus)在表現西勒諾斯醉酒時畫得要比魯本斯喜慶得多。安東尼·凡·戴克是17世紀佛蘭德斯最偉大的畫家之一，後來成為英國宮廷畫家。凡·戴克年輕時就表現出突出的藝術天賦，被魯本斯稱讚為他最好的學生。他的肖像畫最為有名。他的作品具有典型的巴洛克風格，同時帶有一種隨意輕鬆但卻不流於俗套的高貴氣質。在《醉酒的西勒諾斯》這幅油畫中，典型的體現了安東尼·凡·戴克這位畫家略帶幽默的藝術風格。喝得滿臉通紅酒糟鼻子的西勒諾斯笑眯眯地看著大家，顯示出一位醉酒的快樂老頭的樂天作派，他東倒西歪，肥重的身軀可壓壞了後面咧牙咧嘴使勁託著他的隨從薩提爾。
就是這樣一位童叟無欺與世無爭的糟老頭，終於有一天喝得醉醺醺的，醉倒在無法無天的鄉間田野旁，結果被一般目無法紀的農民們捉住，以為奇貨可居，把他作為禮物獻給了彌達斯(Midas)國王。“這位羊人上了年紀，又喝醉了酒，被佛律癸亞的農民捉住，送往國王彌達斯宮中去了。”(古羅馬·奧維德《變形記》)彌達斯國王就是後來因為吹黑哨被阿波羅拉出驢耳朵的那位音樂大賽評委。參加過酒神節的彌達斯國王立刻認出了這位被五花大綁的老頭就是曾和自己一起尋歡作樂的森林之神西勒諾斯，於是故友重逢，大擺宴席，狂歡後又將老頭送回了森林之中。
【窮得只剩下金飯碗的酒神朋友】
這位彌達斯國王不僅以驢耳朵出名，而且還有一項讓世間眾生為之夢寐以求的絕技，就是點金術。彌達斯財寶無數，是國王裡面數一數二遠近聞名富得流油的財主。而且這位大財主從來不掩飾自己對黃金的熱愛，對黃金的聚斂簡直到了人神共憤的地步，恨不得嚥氣的時候將眼前的燈芯都換成黃金做的。
所以當酒神巴克斯因為感謝彌達斯款待自己的養父，非要贈送他一件神的禮物時，對生財之道孜孜以求，以發自己的財讓別人無財可發為宗旨的彌達斯，首先想到的不是讓巴克斯送他一套黃金鑄造的總統套房，而是決定自己親自打造一個夢幻般的黃金王國。彌達斯對酒神說：“請你答應我，凡是我的身體所觸到的東西都能變成黃金。”(古羅馬·奧維德《變形記》)
但點石成金這項技能絕對是百害而無一利，彌達斯很快發現自己的貪婪讓他窮得只剩下黃金了。穿著黃金褲衩坐在黃金寶座上的彌達斯國王，端著金飯碗飢腸轆轆地看著眼前的黃金面包和黃澄澄的西紅柿雞蛋湯，哭成了一位悲痛欲絕的黃金淚人。他所接觸的任何東西都不可避免地變成了黃金。
餓了好幾天什麼也沒吃上的彌達斯國王終於醒悟過來，這種點石成金的絕技不是神的禮物而是神的詛咒。“他固然富有了，但是很不快樂。他想逃避財富，他痛恨他不久前還在祈求的東西。食物雖多，不能充飢；口渴難熬，喉嚨乾裂。他被可詛咒的黃金折磨得好苦，真是咎由自取。”(古羅馬·奧維德：《變形記》)於是他急忙返回去祈求酒神巴克斯去除這個黃金詛咒，深怕去晚了連爬過去的力氣都會消失不見。
圖1－14普桑《彌達斯與巴克斯》
普桑的作品《彌達斯與巴克斯》(圖1-14 Midas and Bacchus)描述了彌達斯國王請求酒神巴克斯去除點金術的情景。戴著王冠的彌達斯跪在地上，誠懇地請求巴克斯去除他點石成金的技能。仰面醉倒的女神和站著的酒神巴克斯是整個畫面最明亮的部分，為畫面增添了歡樂的喜劇氣氛。
圖1－15 曼弗雷迪《彌達斯在河源處洗去黃金詛咒》
在酒神的指點下，彌達斯國王來到現在帕克託羅斯河(現在土耳其境內的薩爾特河)，他迫不及待地撲通一聲跳進河水的源頭，連頭帶身體通通沉到水裡，從他身上流出來的黃金水把這片區域都染成了黃色。曼弗雷迪( Bartolomeo Manfredi 1582—1622)是17世紀早期的意大利畫家。他是卡拉瓦喬藝術風格的追隨者，擅長通過描繪人的肢體語言來表現故事情節。他創作的作品《彌達斯在河源處洗去黃金詛咒》(圖1-15 Midas Washing at the Source of the Pactolus)表現了彌達斯在河水中洗去黃金詛咒的情景。（本文節選自美柔汀：《酒神巴克斯與諸神的歡宴》，編輯：李秀娜，未完待續）
閱讀更多 美柔汀閒話美術史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