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言一言 · 來源 | 十點讀書
“有生之年，我要拍一部《上海愛珍》。”著名導演侯孝賢二十年前曾留下宣言。
他說我喜歡她的行事風格，又繁複，又華麗，又大方，又世故。
眾所周知，侯導鏡頭下有清冷孤絕聶隱娘，有清純逼人江素雲，還從沒出現過又繁複又世故的女主角。
這個被侯孝賢心心念的女人，也是令張愛玲佩服的奇人。
讓張愛玲姿態一低再低，也沒搞定的花心男胡蘭成最後就是終結在了她手裡。
她就是三十年代上海灘鼎鼎有名的傳奇人物——佘愛珍。
她的故事在今天讀起，依然是震盪人心。
富家小姐vs女流氓
佘愛珍出生在上海一個富有的茶商家庭，父親頭腦靈活，黑白兩道皆通。
母親是父親的三姨太，遠近聞名的大美人。她一出生就繼承了母親的美貌，眉清目秀中透著一股男孩子才有的英姿颯爽。
小小年紀說起話來，快言快語，極盡爽利。
這種清爽氣質從相貌到性格幾乎奠定了佘愛珍的生命底色。
父親把她送到貴族女校，想讓她往名媛淑女上靠，不料她卻終日跟小混混廝混，打架逃課。
15歲剛過，和一個吳姓富家子弟偷嚐禁果，未婚先孕。父親讓她去香港打掉，回來繼續唸書。
沒料到她堅持“冤有頭債有主”，一定要讓吳家小哥負責到底。
青春期的少年無非是衝動好奇，誰想過真正負責。
這下惹火了佘愛珍，她提刀上門，親自逼婚。
吳家小哥只好把她娶回家，可惜好景不長，幾年後，孩子不幸夭折。佘愛珍就此離開了吳家。
她一人開始在社會上闖蕩，去賭場做搖缸女郎，然後認識了她的第二任丈夫——吳四寶，上海灘76號流氓頭子。
那時的上海小孩如果有誰不聽話，姆媽只要說一句“吳四寶來了”，孩子們就會立刻安靜。
吳四寶滿臉橫肉，一副歹相。身邊人勸她不要嫁給這個大惡人，佘愛珍卻聳聳肩膀，一臉認定：“我就喜歡他這樣的人。”
也是，拎得清，有主見是她打小就具備的才能。她知道自己缺什麼，更知道自己有什麼，並且可以去交換。
婚後即使吳四寶這樣的男人，依然掩蓋不了佘愛珍自身的威望霸氣。
吳四寶手下有事請示時，他都是大手一揮：“這事同師孃說去”。
三十年代的上海灘，風雲際會。那時侯的佘愛珍呼風喚雨，被稱為“母毒蛇”。
照理說，這樣的強勢女人後來怎麼會看上一個文弱書生？而且還是個一肚子花花腸子的窮酸文人。
但命運的弔詭之處，也許就在於越不可能的排列，組合在一起，越容易撞出意外的參差感——而人生的波瀾壯闊就由那一縷縷參差交織而成。
草蛇灰線，伏脈千里。
如果說性格決定命運，那麼有些人的命運從出生就埋好了伏筆。
獻身vs獻錢
多行不義必自斃，吳四寶後來死在了日本人的一碗毒面裡。
葬禮上，佘愛珍哭得梨花帶雨。
她的美貌，胡蘭成覬覦已久，這次機會來了，他上前安慰道：
“愛珍，你別哭了，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以後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會替四寶把仇報了。”
信誓旦旦又深情款款。但佘愛珍豈是小姑娘，幾句甜言蜜語就騙得。
不過這些話倒是讓她記住了這個叫胡蘭成的男人。
十年後，當他們逃難在香港相遇時，亂世裡的漂泊，讓他們很快產生了“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惺惺相惜感。
“在旅館裡，先是兩人坐著說話，真真是久違了。我不禁執她的手，蹲下身去，臉貼在她膝上。”胡蘭成在《今生今世》裡甜蜜回憶他們的初次親密。
也許是為了更進一步拉進關係，也許是當時真的窘迫。
後來的某一天，胡蘭成竟然拐彎抹角向佘愛珍借錢，不好意思直說，他就拿一件大衣讓佘愛珍幫自己賣了換做去日本的路費。
以佘愛珍的通透她一眼就明白鬍蘭成的用意，而且兩人的關係已如此親密，想必佘愛珍一定會給他一筆錢。
可惜，這個習慣花女人錢的男人這次如意算盤徹底打輸了。
佘愛珍可不是他的那些溫柔前女友，任他宰割。
儘管這廂剛耳鬢廝磨完，那廂佘愛珍立馬轉臉哭窮：“我今日不同昨日，這裡兩百元，你先拿去吧。”——猶如打發叫花子。
與此同時，張愛玲那邊剛剛拿到了兩筆電影劇本稿酬，三十萬。
她幾乎是不加思考，就把這三十萬作為分手費給胡蘭成全部寄了過去，並留言“你我就此兩不相欠”。
諷刺的是，他們在日本結婚後，有次佘愛珍說漏了嘴，說自己在香港一個月的伙食費就好幾千元。
胡蘭成聽了自然不爽：“你那麼有錢，為什麼就給了我二百元？”
佘愛珍不回答也不解釋。後來還是胡蘭成自己搭了把梯子下來了，他寬慰自己道：
“錢是小事，枉為我當她是知己，原來她從沒看重過我，她這樣的對我無心，焉知倒是與我成了夫妻……這原來也非常好。”
張愛玲三十萬，得不到他一聲感謝；佘愛珍二百元他覺得非常好。
人性的可鄙彰顯無疑：得不到的更加愛，太容易的卻不理睬。
劉震雲有句話說：“金錢和權勢面前，人都不算什麼，別說一個‘性’了。”
隔著幾十年的時空差，佘愛珍實實在在地踐行了這句話。
她的世界裡，向來都是涇渭分明的清脆。感情是一回事，金錢是另一回事，婚前拿錢貼補男人，不是她的情商所為。
管別人vs管自己
胡蘭成多情，眾所周知。在佘愛珍之前他已經有過七個女人，大名鼎鼎的張愛玲是她的第四個女人。
婚後為了防止胡蘭成舊病復發，佘愛珍特地給他講起了自己曾經的“輝煌事蹟”。
“那是我們結婚第三年，吳四寶看上了當紅舞女馬三媛，還金屋藏嬌了起來。在我眼皮底下做這事，他是上天了。打聽到馬三媛住址後，我帶著一幫人直接上門，抓破了馬的臉，吳四寶也被我拎回了家下跪道歉……”
悠悠往事，彷彿在說一個遙遠故事。
黑社會大佬吳四寶都不敢招蜂引蝶了，更何況文弱書生胡蘭成——就算他有一百個賊心，怕也是缺一個賊膽。
佘愛珍的個性，沒有什麼做不來。因為她的世界自有一套行為準則：
管不住男人的身，但我可以管住自己的心。自己心裡提早設好底線，超越底線，恕不討論。
有這樣的行為準則做約束，再瘋狂的男人想要開小差，都會事先掂量下他的成本與收益。
反觀張愛玲對這種事的處理，莫名得讓人想掉眼淚。
溫州小寡婦範秀美有了胡蘭成的骨肉，要去上海做流產手術。
胡蘭成經濟窘迫，便寫了一張字條，託人帶範秀美找張愛玲求助：“看毛病，資助一點。”
語氣分明是命令，哪是在求助。
但詭異的是心性高傲的張愛玲竟然接受他這樣的無理命令。
到底是深陷在愛裡，病入膏肓了。
儘管此時的她，經濟並不寬裕，但典當鐲子也給範秀美做完了手術。
她為了愛，真的卑微到了塵埃裡，但誰會放著陽光雨露不愛，反要去愛塵埃裡的人啊。
她管不住自己一再低矮的姿態，自然就管不住胡蘭成一路高揚的腳步。
其實健康的感情，它一定是兩人在一起，互相降得住，沒有誰高攀，也沒有誰低就，是兩個平等靈魂在自然交流。
佘愛珍的婚姻智慧大概就在於：既然婚姻都難免千瘡百孔，那麼咱們就醜話說在前頭，提早立好規矩，誰越軌誰受責。
乾乾淨淨，明明白白，一如她清爽的長相，乾脆利落，絕不拖泥帶水。
前半生事故vs後半生故事
“胡奶奶，一兩天就摸清我們愛吃什麼，每天親自準備講究的上海菜，雞胗必須剔其筋、蝦仁必須挑泥腸……”這是作家朱天心筆下的晚年佘愛珍。
1954年3月，胡蘭成與佘愛珍在日本結婚。那年她五十，胡蘭成四十九。她是胡蘭成最後一個新娘，也是他最後一個女人。
自從娶了她，胡蘭成身邊再也沒有鶯鶯燕燕了。
究其原因，其實不外乎：
一是因為胡蘭成真的不敢了；二是沒有哪個女人敢去挑戰這樣的原配。
大家都是成年人，成年人的世界歷來講究機會成本。
回顧佘愛珍的一生，前半生她未婚先孕，混跡黑社會；後半生重新做人，踏實安穩。
她無疑不是一個好女人，但她掌控自己命運的聰慧果敢值得肯定。
她的一生，回應了她清爽的長相，拎得清楚，活得通透，逃得了束縛，入得了世俗，架得住婚姻。
不亂於心不困於情，不畏將來不念過往。只關注眼下的雞胗與蝦仁與泥腸。
而她和胡蘭成的相伴到老，不過是應了那句話：
問世間情為何物？一物降一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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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來源 |《花樣年華》劇照
-作者-
言一言，自由撰稿人，多平臺原創作者。代表作《餘生，做個花心的女人》，簡書@言一言。微信號aurora2599。本文首發十點讀書(ID： duhaoshu)，超2600萬人訂閱的國民讀書大號，轉載請在後臺回覆“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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