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經系列之-放生羊》
楊琪，布面油畫
這是來自喜馬拉雅的
第 694 份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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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族人崇尚白色，雪山、糌粑、哈達、白塔……皆被賦予了真善、光明、神聖的文化內涵。雪域高寒之地，羊是其眾多生靈中，與藏族先民相伴歷史最為悠久的動物之一，它們一身潔白，性格溫順，被視為神靈的象徵。
受佛教觀念的影響，人們相信，通過放生戒殺可以帶走疾病和厄運，以此積德消災，祈求福報。放生羊，也是人們向神靈虔誠懺悔罪過殺戒的一種贖罪方式，它承載著人與羊之間獨特的情感，以及對於善與愛的領悟，對於自然萬物的敬畏、感恩與懺悔之心。
今天，醍醐君想要和你分享一個老人與一隻放生羊的故事。
說起放生羊，沒有去過拉薩的人，可能會想到紀錄片《第三極》中，藏族老人次旺與一隻名叫次仁的放生羊——
多年前，次旺從商人手裡買下一隻小羊羔，併為其在耳朵上繫上紅色布條——這是成為放生羊的標誌。從此以後，這隻羊就會免受宰殺之苦。老人為其取名為“次仁”，在藏語中是長壽的意思。
次旺時常帶著放生羊在拉薩城裡轉經，一人，一羊，朝夕相伴，成了彼此最為親密的夥伴。片中次旺老人說：“人和動物的關係是非常密切的，動物即便不會開口，但是有個好的主人，它會有幸福之感。”
次旺老人與次仁放生羊的故事，每天都在藏地上演。其實早在紀錄片之前，藏族作家次仁羅布感念藏地人與羊的情感，就寫了小說《放生羊》。次仁羅布也憑藉這個感人的故事，獲得了第五屆魯迅文學獎全國優秀短篇小說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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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出待宰羔羊
小說《放生羊》中，講述了藏族老人年扎和放生羊“你”，兩個靈魂之間愛與救贖的故事。
自從十二年前妻子桑姆去世之後，無兒無女的年扎老人就一直獨自生活。他能做的就是日復一日地轉經、拜佛、為妻子祈禱。
在一次夢中，老人看見逝去的妻子桑姆在地獄受著煎熬，妻子“形銷骨立，眼眶深陷，衣裳襤褸”，蒼老地讓人咋舌。桑姆對年扎祈求：“你在人世間，幫我多祈禱，救贖我造下的罪孽，儘早讓我投胎轉世吧。”
噩夢驚醒，離天亮還有2個多小時，年扎卻已了無睡意。凌晨五點的拉薩街道比白日裡安靜了許多，但是街上也已經有開始轉經的老人了。年扎走在轉經的人群中間，撥動念珠，口中誦唸經文，眼前祥和的景象讓年扎從噩夢中脫離出來，內心安穩而平靜。
拜佛結束就到了午後，年扎從甜茶館出來，途經一條幽深的小巷。年扎看到一個肉販牽著4只羊從不遠處走來，當兩人擦身而過時，其中一頭綿羊卻駐足不前，臉朝著年扎咩咩地叫喚，聲音裡充滿哀慼。
年扎看著綿羊的臉，一種親切感流遍周身，彷彿與它熟識久已。肉販正將羊用勁往前拽的時候，一種莫名的衝動讓年紮下意識地叫住了肉販。得知這些羊是要牽去宰殺之後，為了救贖桑姆的罪孽，年扎決定要買回這頭眼神中滿含悲慼的綿羊。
“這頭綿羊多少錢？”
“不賣。”
“我一定要買。我要把它放生。”
肉販先是驚訝地望著對面這位滿臉皺紋的老人，在沉思片刻後，便將羊賣給了年扎。從此之後，年扎不再孑然一身，一場長情的陪伴，在冷暖交織的光陰中，慢慢展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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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經道上的人與羊
年紮帶放生羊回家之後，把它稱作“你”。放生羊的到來，讓年扎找回了桑姆健在時日夜相伴的甜蜜。羊的眼神裡透出像桑姆一般的溫柔。
“這種眼神，剝去了歲月在我心頭堆砌的滄桑，心開始變得溫柔起來。”
年扎與放生羊最常做的事情，除了坐在大院裡曬太陽外，就是去拉薩街頭轉經。
第一次轉經的時候，放生羊充滿了畏懼。當年扎解開繩套，準備牽著羊去轉林廓時，羊一直咩咩地叫，四蹄結結實實地抵在石板上，身子向後縮。在鄰居們幫忙推的情況下，羊拗不過，才順從地跟著年扎走了。
一人一羊穿過小巷，走在拉薩河邊，柔水暖風，一切都那麼順其自然。可是在翻越覺布日山的時候，羊又拗了起來，死活不上陡峭的山坡。幾個轉經人看到之後，幫著從後面推，年扎從前面拽。僵持一陣後，羊依舊不肯跟著年扎走，疲憊的年扎甚至直接對著羊吼，“你再這樣，我就把你送回肉販子那裡。”而站在那裡的羊開始渾身抖了起來，顯然是害怕了。
這時候，有個藏族阿媽從自己的包裡，抓了點揉好的糌粑坨送到了羊的嘴邊：“可憐的綿羊，你是被放生的，誰都不會傷害你，用不著害怕。”阿媽的手，輕輕拍了拍羊的背部，說來似乎真的有神奇的魔力，放生羊就順從地跟著年扎向山坡上走了。
在拉薩城內，人們對於放生羊的善意，讓年扎覺得甚是暖心。有藏族老人主動要幫放生羊穿耳，可以讓綿羊不會感到一點疼痛；有甜茶館的服務員，主動在年扎揹包裡裝上放生羊要吃的菜葉子；小昭寺的僧人在知道年扎牽的是放生羊後，特許羊跟著年扎入內，而放生羊也出奇地有靈性，在面對佛像的時候，身子微弓，顯得十分虔誠。
在之後的一個多月裡，年扎就這樣帶著放生羊去轉經，從牽著，到解開繩子，不曾落下一日。甚至到後來，放生羊會在每天一早去敲年扎的門，“告訴”他是時候去轉林廓了。在路上的時候，反倒是羊在前面“帶路”，年紮在後面不緊不慢地跟著了。
那段日子，年扎很少再夢到妻子桑姆。每次出現在夢裡的桑姆也不再是備受折磨的模樣，她似乎也已從痛苦的掙扎中得以解脫，面目從容且安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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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越生死的相依
本以為日子可以這樣一直平穩走下去，可是病痛在某日夜晚突然來臨。
年紮在半夜被胃痛疼醒，他一邊擔心如果這樣疼下去的話今天可能轉不了經，一邊又想著胃疼頂多會疼個個把小時就會沒事的。所以年紮起來吃了幾粒治胃的藏藥，就又躺進被窩了，祈禱著早上還能起來去轉經。
可當年扎聽到放生羊踹門時，那酸溜溜的疼痛依然駐留在胃上，他知道，今天是不能走動了。年扎硬撐著走到門口打開門，把羊的套繩解開，說：“我病了，你自己去轉，轉完趕緊回來。”
放生羊仰頭凝望著年扎，等著年扎一同出門。年扎只得把羊牽到大門口，然後推了羊一下。放生羊怔怔地回望，看到年扎向它揮手示意之後，似乎是明白了年扎的意思，便扭頭向小巷的盡頭走去，留下一陣清脆的蹄音。
留在家裡的年扎躺在被窩裡等著疼痛消失，卻又開始擔心起羊來，這還是放生羊第一次單獨去轉經。那種焦慮，讓年扎心急如焚，但是疼痛使得他挪不動腳，年扎只能坐在大門口，往巷子頭望。
當年扎的疼痛減弱些許的時候，一團白色出現在巷子盡頭，放生羊回來了。短短的巷子，羊走得不急不慢，偶爾還會駐足向四周觀察一番。年扎喜極而泣。
放生羊能夠獨自轉經的喜悅，並沒有消解年扎的疼痛。胃癌，是醫生給年扎的胃痛下的結論。自從年扎為桑姆救贖罪孽之後，面對生死的時候，年扎牽掛的就只有日夜與他為伴的羊了。
此時的老人，最後的願望，就是能和放生羊一起，在林廓路上磕一圈長頭。他想要儘自己最大的虔誠與努力去爭取生命的長度，希望能多陪伴放生羊一程。
天還未亮，年扎就帶著放生羊出門了。老人一步一磕，動作十分緩慢，放生羊就在年扎身旁，緩慢地移動。些微的病痛，拖著年邁的身軀，使得年扎滿身汗，但他就這樣一磕就是一整天。
第二天，一人一羊從前一天停下的地方繼續。年扎不知道要用幾天能夠磕完，但是在嘈雜的人群中，他的靈魂進入了一個高遠、純淨的理想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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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到這裡已經結束，一隻羊撫慰了老人的孤獨，老人對妻子的愛，對放生羊的愛，化為一個靈魂對另一個靈魂的救贖。
但是老人與羊的故事卻並沒有結束，年扎老人代表了每一個虔誠的藏族人。藏族人與放生羊的故事，每天都會在高原上演——
拉薩街頭的轉經路上，都會有來自不同地方的信徒們口誦經咒，手撥念珠，向著同一個方向，緩緩行進，他們每天都是這樣重複著這件在他們生活中十分神聖的事情。在人流中，一些耳朵穿洞掛著彩繩的放生羊就那樣不緊不慢地跟隨著轉經的人群，它們看起來和人一樣虔誠。
人們將待宰的羊買下，使得它們一生自由平安，免受宰殺；而放生羊則承載了藏人厚重的祈願，人們通過放生羊向神靈求能夠遠離厄運，積德消災，獲得福報。人與羊之間的感情，早已超越生死。
這就是來自喜馬拉雅的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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