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25 赫爾加·施奈德:我的母親是納粹

赫爾加·施奈德:我的母親是納粹


  【編者按】這是一本女兒講述與納粹媽媽之間故事的回憶錄。作者4歲時她的媽媽就拋夫棄子加入納粹軍團,作為在納粹政治體系中一個不起眼的小爪牙,她身上濃縮了極權統治的所有邪惡特徵,沒有愛,沒有憐憫,沒有同情,沒有親情,只有仇恨,對猶太人、對異類刻骨銘心的仇恨。

  維也納,1998年10月6日,星期四。在旅店裡。

  今天,媽媽,27年來第一次,我就要與你重逢了。經過這麼多年,你是否還不能體會自己給子女們帶來了多麼深痛的創傷?我一夜無眠。天就快亮了,我打開百葉窗。晨曦如同一層明亮的薄霧,籠罩在維也納的屋頂之上。

  我感到內心一陣煎熬,禁不住回想起我們上一次見面的情形。那是在1971年,是我們分別30年後的第一次相見。當時,我得知你曾是黨衛軍的成員,這個發現令我無比痛苦,至今想起來都感到心驚膽寒。

  可是你絲毫不感到後悔。無論是對過去,還是對你曾經從事的工作,抑或是對那個無比恐怖的殺人工廠——作為那裡的模範工人,你至今洋洋自得。

  看到外孫,你是那麼冷漠。這個男孩用那麼好奇的眼光打量著你,你卻不願給他哪怕一丁點兒外祖母的慈愛,正如當年,你最終使我完全失去了母愛一樣。因為你根本就不願成為媽媽。我和弟弟出生後,你總是把我們交給別人照看。可是就連第三帝國,甚至是宣傳部長約瑟夫·戈培爾都在大肆宣揚母愛親情。

  不,你根本不想成為媽媽,權力才是你更渴望獲得的東西。站在一群猶太犯人面前,你就會感到自己擁有權威。一個看管猶太人的警衛,守著一群被剃了光頭的犯人,他們個個目光茫然,飢腸轆轆,精疲力竭,孤苦絕望——媽媽啊,這是多麼卑鄙無恥的權威!

  我看過你的檔案。他們的訓練是為了讓你即使目睹滅絕營裡最兇殘的暴行也可以毫無感覺,而只有最心狠手辣、最厚顏無恥的人才會被選來接受這種訓練。

  這就是為什麼你被選去比克瑙,那可是選擇警衛時條件最為苛刻的集中營。

  “那就是說你從來沒有同情過任何人?就是拉文斯布呂克的囚犯,你也從來不覺得他們可憐?哪怕是那些年老體弱的?”

  “跟我的女兒談話,真是一點意思都沒有!”媽媽激動起來,把手指塞進耳朵,“我再不要聽你說話了。”

  我沒有回答。媽媽狠狠瞪著我,外面的天氣變得更加糟糕,風捲著雨水重重地打在窗子上。

  我不禁好奇,是否除了被反覆灌輸的那些理念之外,這個女人真的從來沒有過別的感情嗎?比如愛和恨,比如同情和殘酷。

  “有一次我的確感到一點點……難過。”

  “是什麼事情?”


赫爾加·施奈德:我的母親是納粹


  “一天,一個囚犯被轉到我的轄區。她以前是我們的同志,可是後來轉而投奔抵抗組織,結果被蓋世太保送到營裡來。她一看見我就朝我臉上吐唾沫。”

  我立刻問道:“你就把她槍決啦?”語氣裡帶著些諷刺。

  她想也不想就說:“我讓她去了妓院。”

  “什麼?妓院?”

  有片刻工夫,她似乎在記憶裡搜尋著什麼,不過很快就又找到了頭緒。

  “是的,那是1943年。我們接到命令,要在較大的營區裡設立妓院,第一個被選擇的營區是布痕瓦爾德。一天早上,上級要我們選擇合適的囚犯送過去,我就選了她。”

  她的表情變得兇狠起來,一絲自鳴得意的微笑曖昧地掛在嘴角。

  “很快我聽說她得性病死了。”她補充說,一邊彆扭地攪動著手指,我感到她的目光裡似乎籠罩了一層陰影,不過這隻有片刻工夫而已。

  “剛開始……我是有些難過。”她承認,彷彿是在承認一個可悲的弱點,“但是我很快就克服了。我不能允許自己產生那樣的感情——我是指對於本來就該被關進集中營的人產生同情和惋惜。後來再也沒有發生過這種情況。我是黨衛軍成員,我絕不能允許自己像一般人那樣容易被觸動。”

  她把自己對元首的感情放到至高無上的位置,並繼續為自己辯護。

  “難道你對這些都無動於衷嗎?”我費了很大力氣才講出這句話來。

  “什麼?”她眯起眼睛來,藍色的眼珠幾乎變得蒼白。

  “那座集中營……”

  “不,”她冷靜而自信地回答,“當我決定接受特殊訓練的時候,我就很清楚自己為什麼要這麼做。所以我不會允許自己被現實觸動,即使這個集中營的目的是……”她機警地瞥了我一眼。她沒有說出“滅絕”這個詞。另外,她這麼敏感地避免使用這個詞,的確有些蹊蹺。看來,納粹自己是不會使用這個詞的。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