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松年是南宋一位著名的畫家，他的的三軸羅漢畫屬於宮廷內府流傳有序的罕見宮廷代表作，而其中的一軸《猿猴獻果圖》構圖情節豐富，許多細節之處值得悉心窺視與思考。

劉松年《猿猴獻果圖》

一、劉松年以及《猿猴獻果圖》

劉松年是何人？劉松年，南宋繪畫四大家之一。元代夏文彥在《圖繪寶鑑》卷四"宋·南渡後"中記載：

"劉松年，錢塘人，居清波門，俗呼為暗門劉。淳熙畫院學生，紹熙年待詔。師張敦禮，工畫人物、山水，神氣精妙，名過於師。寧宗朝進《耕織圖》稱旨，賜金帶，院人中絕品也。"

而元代莊肅在《畫繼補遺》中記載張敦禮：

"學李唐，山水人物，恬潔滋潤，時輩不及。"

從上面這兩則材料中，我們可以瞭解到，劉松年是直接師承於張敦禮的，間接師承於李唐。清代王傑等人撰寫的《欽定秘殿珠林續編》中有記載劉松年繪有十六羅漢，其中的大部分現今已經找不到了，其中臺北故宮博物院收藏的三軸已經現在被確認為劉松年真跡的羅漢圖是重要的圖像參考依據。

《猿猴獻果圖》畫面細節

劉松年的這幅《猿猴獻果圖》，此畫風格屬於劉松年工整細潤一路，是他晚年成熟的作品。畫面左上角有魯國大長公主的祥哥剌吉的收藏印鑑"皇姊圖書"印章。款署楷書"開禧丁卯劉松年畫"。 開禧(1205 -1207 年)是南宋皇帝宋寧宗的第三個年號，共計 3 年，而 "開禧丁卯"是指 1207 年。畫面上還有"內府書畫"、"禮部評驗書畫書畫關 防"印等。在畫面左側有清高宗弘曆（乾隆皇帝）行書題贊：

"倚菩提樹。俯視伊尼。如示妙偈。知乎不知。樹頭結果。其果累垂。猨猴登樹。摘果以嬉。童子攓袂。仰而承之。有色有象。無意無為。細入毫髮。匪夷所思。金剛四句。一幅全披。合掌欲詢。應真伊誰。辛卯辛正御贊。"

辛卯是乾隆 36 年，即 1771 年，印記為"乾· 隆"。"俯視伊尼"，說明乾隆皇帝同樣疑惑於羅漢尊者到底俯視的是何物？"有色有象。無意無為"說的是世間萬物都是自然的結果，沒有人刻意安排。"金剛四句"，是佛教關於面相的描述。四句偈是《金剛經》中的精髓，具體說法不一， 其中彌勒有云：

乾隆皇帝

值得注意的是，現存的劉松年三幅畫羅漢圖中，三幅畫中都有乾隆皇帝的收藏印章，並且他都將其放在了乾清宮之中，他應該都親眼見到過。並且，劉松年 的這三張畫羅漢的流傳收藏過程，根據畫面上的印章來看，並沒有任何實質上的 差別。它們最早都是由元代魯國大長公主祥哥剌吉所收藏的，後來輾轉到了乾隆皇帝手中，再後來宣統皇帝溥儀也見到了，在流傳過程中這三幅畫羅漢的地位應該是並重的。

但是，為什麼乾隆皇帝只在這幅《猿猴獻果圖》上親自題了贊，而其它兩幅羅漢圖——《屏風羅漢圖》與《蠻王獻寶圖》卻均沒有得到乾隆皇帝的題贊？是由於其它兩幅羅漢圖畫得不好嗎？還是乾隆皇帝在三幅羅漢畫中最欣賞 的恰恰只是這幅《猿猴獻果圖》？背後隱藏的答案，我們不得而知，但是顯然不能過於簡單地進行猜測認知。並且，根據乾隆皇帝的題贊中的"合掌欲詢。應真伊誰"，我們可以得知乾隆皇帝其實也並不明確畫中的羅漢的身份是什麼。我們或許可以帶著這些疑惑，進一步仔細地審視圖像中的一系列細節，試圖來探尋可能隱藏在畫面背後的深刻含義。

劉松年的三幅《羅漢圖》

針對宏觀的三軸羅漢圖，並且依據十八羅漢相關文字的描述材料，筆者對於畫中羅漢的身份分別作了相應的簡單猜測，當然，這些圖像與文字的對應猜測， 僅僅是以畫中羅漢歸屬於十八羅漢或者十六羅漢的體系假設前提之下而進行的。《猿猴獻果圖》中的羅漢推測應該是沉思羅漢，即羅怙羅尊者；《屏風羅漢圖》中的羅漢推測應該是芭蕉羅漢，即伐那婆斯尊者；而《蠻王獻寶圖》中 的羅漢推測應該是探手羅漢，即託迦尊者。不過，由於畫面中並沒有指明三位 羅漢尊者的身份，圖像與文字資料的對應只是勉強算作是一個大致地呼應關係。 並且，羅漢形象的世俗化的特徵已經相當明顯，可以看得出，劉松年似乎也並不十分重視對於羅漢身份的單獨區分。

二、《猿猴獻果圖》中的隱含元素

《猿猴獻果圖》畫中的羅漢雙手相交，伏在一橫斜樹枝上作沉思狀。此形象已不同於早期怪異的西域特徵，更接近現實的世俗生活。羅漢造型準確而又不失誇張，以突出羅漢的異相，而頭部描寫頗具神韻，天庭飽滿，聰明絕頂，也足以表明羅漢的智慧非凡。

畫面中隱藏的對比關係

畫中細節

畫中對比關係

畫面中的人物與動物都是兩個為一組（成對）出現的。這諸多對立的因素更多的應該是與佛教息息相關的。佛教徒的修煉，是在自己身心的"微觀宇宙"中尋求"陰"和"陽"的合一，從而在"徹悟"中體驗偉大的宏觀 宇宙初始的統一和完滿。 這種對應關係與道教也有關聯。比如，《老子》中 有言："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 河上公注："一生陰與陽也。"

這與儒家文化有著不可脫離的關聯。儒家經典中有著許多講究對立的概念，比如君子與小人之間的對立，《禮記·中庸》："君子中庸，小人反中庸，君子之 中庸也，君子而時中；小人之中庸也，小人而無忌憚也。"《論語·為政》中也 說到："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

畫面元素的出現與時代背景脫離不了關係，其中蘊含的儒釋道哲理，在很大程度上是與劉松年生活的時代有關，因為當時儒道釋三教合一的潮流正旺，這種所隱性的影響與這種潮流的盛行關係密切。除此之外，《周易》認為宇宙起源於太極，太極生兩儀，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 八經卦兩兩重疊，就可以得到六個位次的易卦，共六十四卦，其中也有許多成雙成對的概念。

三、《猿猴獻果圖》圖像背後是否隱藏著特殊的政治意義？

清代王傑等人撰寫的《秘殿珠林續編乾清宮著錄》中記載到："設色畫羅漢。 尊者倚桫欏樹。上有通臂猿摘桃。一行童持杖。以袂承果。雙鹿馴遊。款。開禧 丁卯。劉松年畫。"

畫中的石榴

現實中的石榴

而石榴在中國自古寓意頗多：其一，有多子多福的寓意。剝開一隻石榴，可見其中有許許多多的石榴子，表達了榴開百子，代代綿延的寓意。其二，有留戀的寓意。石榴石榴，其實和"實留"同音，古代有 "折柳送別"，來表達離別之情。其三，有繁榮昌盛，富貴吉祥的寓意。石榴的 造型繁花似錦，枝繁葉茂，更有累累石榴果實，寓意繁榮昌盛、富貴之兆。而童子接石榴果實這個細節情景，我們大可與第一種和第三種美好 的寓意聯繫結合在一起，即彰示著國家後繼有人，平安昌盛。

但是，值得我們注意的是，"猿猴獻果"也是唐代酷吏所制立枷的名稱。 明代沈德符在《野獲編·刑部·立枷》有記載：

"三木囊頭，自古有之，蓋如桎梏示辱耳。 至唐酷吏，始有'鳳凰曬翅'，'猿猴獻果'諸名，亦用以一時拷訊耳。"

並且， 眾所周知，石榴成熟的標誌是要裂開的，而畫面中猿猴所摘的石榴其實並沒有完 全成熟，是否隱藏著某些深層次政治勸諫的寓意在其中呢？

畫中“猿猴獻果”細節

我們想要探究其中是否真正存在隱藏的寓意，需要從多方面著手分析。首先， 時代與個人兩個方面是不可或缺的考慮因素。劉松年作為宮廷畫師，他的繪畫生涯始終與宮廷和政治聯繫在一起，這一背景也使其作品帶有很強的家國情懷和歷史色彩。宋孝宗是南宋第二個皇帝，統治期間社會、經濟均較高宗時期有明顯進 步，孝宗本人也雄心勃勃，力圖改變高宗留下的邊境不寧、國家積貧積弱的狀態， 整肅吏治，為岳飛平反，啟用抗金將領。特別在完顏亮南下入侵南宋之時，"

劉松年此類有關宗教的畫作也集中表現閒適怡然的情感色彩，與上層社會的享樂生活相呼應。在進入宮廷後，劉松年親身感受到朝廷的驕奢與百姓貧困生活的巨大差距，特別是孝宗由於努力經營朝政後仍不能實現自身志願而表現出的保守和消沉打 擊了畫家，畫作內容從之前著重刻畫貴族文人生活之雅緻轉向描寫宮廷現實以及宮廷之外百姓生活的現實。

劉松年是一個愛國畫家，在傳為其名下的作品中，有反映社會不平的《風雪運糧圖》；有擁護抗金、反對投降的《便橋會盟圖》；還有細緻描繪愛國將領《中興四將圖》。並且，他最初便是因為向皇帝進獻反映民間疾苦的《耕織圖》而出名，以畫諫的形式得到皇帝賞識的。劉松年在寧宗時進獻《耕織圖》，畫作詳細地記錄了耕種和蠶織的系列圖譜，以詳實的描繪向統治者展示了耕織的艱辛與勞動者的偉大，以寫實的筆法展示了畫家期待統治者關心百姓，勸導農桑，興旺民生並進而振興國家之意。激烈突發的歷史事件，很容易便會改變一個人內心情緒的波瀾，想必劉松年也不例外。

劉松年《中興四將圖》

《中興四將圖》局部

對於南宋朝廷來說，開禧丁卯年（1207 年）是不太安定的一年，在這一年中，金軍完顏匡進攻襄陽，然後順勢攻破階州。南宋著名的權臣將領韓侂冑在部署北伐工作時，宋軍中已經出現了內奸。早在寧宗下詔伐金前一月，吳曦已在四川裡通金朝，圖謀叛變割據，後來叛徒吳曦直接向金稱臣。然而，力主"開禧北伐"金國的韓侂冑，在金國示意下，被楊皇后和史彌遠設計劫持到玉津園殺死，函首於金，時年五十五歲。並且，在這一年死去的愛國將領不僅只有韓侂冑，著名的愛國邊塞詩人辛棄疾也去世了。南宋又一次屈膝 降金，算是又完成了一次"和議"，取得了暫時的安定。由於這些複雜因素的交織，劉松年便極有可能在其創作完成的繪畫中，通過暗喻象徵等隱晦的表現手法來傳達出來。

白描繪畫《便橋會盟圖》

四、結語

唐代張彥遠也在《歷代名畫記》中講到："夫畫者，成教化，助人倫"。宋 代統治者利用繪畫來達到宣教的目的，宋代的繪畫藝術強調對大眾的教化功能。 而前面講到的這些繪畫作品均是從正面來反映政治情懷的，《猿猴獻果圖》在表 面所映射的寓意也是健康積極的，但是畫面故事情節的複雜性促使了思想情緒表 達手段的多樣性。我們作為現代觀者的一種身份，不僅可以從畫面的表面窺探含義，也可以從畫面情節的背後思考隱藏的神秘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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