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千年封建王朝,那些曾在塵封的歷史舞臺上華麗起舞的人兒,或風華絕代,或暗傷穿心,轉身塵世間,隕落如星光絢爛,劃過星空,落盡繁華,最後都只剩下一個名字。
歷史嘆息間,悽美如曇花。特別那些燦爛的名字,永存。本文選取中國史上最美的十個名字,你將發現,名字美的人,他的人生往往也是美的。
謝安——謝公東山三十春,傲然攜妓出風塵
唐宋八大家之王安石,曾說自己十分有幸,因與謝安的字相重。
“謝”是“舊時王謝堂前燕”的名門望族,“安”是他的心安。拋卻謝家的聲望,“謝安”是一個平凡的不能再平凡的名字,可他卻用生命為後人詮釋著這個名字的真正內涵。這個名字,是詮釋他真正生命的讖語。
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者謂我何求。謝安隱居東山幾十年,世人長嘆“安石不肯出,將如蒼生何!”,謝安笑而不答。
時機不到。
風神秀徹的謝安,運籌帷幄的謝安,是安於等待的,等天下有難,他自會力挽東晉於狂瀾。
從東山再起到淝水之戰,謝安完成了從安於身到安於國的華麗轉身。
相比於工於謀天下,拙於謀自身的韓信、鳥盡弓藏的文種和信奉黃老的張良,他無疑是將為人為臣之道領悟最深之人,也是歷代文人最為推崇之人,風流無人出其右。
不鳴則已,一鳴驚人。不飛則已,一飛沖天,這是楚莊王。不鳴萬人待其鳴,一飛萬人為其震,這是謝安。
他叫謝安,謝安的謝,謝安的安。
扶蘇——但聞佳期邀相送,扶蘇心比天下重
扶蘇(?—前210),秦始皇長子,嬴姓,名扶蘇。荷花依然開,大山依然在。扶蘇樹湮沒在群芳中,扶蘇公子埋沒在亂世裡。
據說公子扶蘇的母親鄭妃是鄭國人,喜歡吟唱當地流行的情歌《山有扶蘇》:山有扶蘇,隰有荷華。不見子都,乃見狂且。山有橋松,隰有游龍。不見子充,乃見狡童。
詩三百,思無邪。
始皇為長子取名扶蘇,願其能像大鵬、扶蘇樹一樣扶搖直上九萬里。
事實上,扶蘇也確實如此。我從未有幸看到過和公子重名的扶蘇大樹,可“扶蘇”二字,卻隨著這悲愴久遠的故事紮根在我心裡。
看似普通,實則大氣,扶蘇復甦,扶大秦帝業,蘇天下蒼生。
他一直在努力。父賜子死,子不得不死。
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
抵匈奴、直言諫、觸龍鱗、引劍刎…公子扶蘇為這個已快窮途末路的秦帝國盡了最後一份力,滄海橫流,他只是冥冥眾生中一滴水,滴落時,秦的氣數也盡了。
後來,陳勝吳廣起義,談到公子扶蘇,依然止不住遺憾和憤恨。當然,這都是後話了。公子短短的生命是流星,和蒙恬、章邯一起照亮了大秦最後的黑暗。如果他還是那個倜儻的公子,如果他能回家,多好。陌上人如玉,公子士無雙。
他叫扶蘇,扶蘇的扶,扶蘇的蘇。
倉央嘉措——世間安得雙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
倉央嘉措(1683 ~1706),門巴族人。六世達喇嘛,西藏曆史上著名的人物。倉央嘉措是藏名譯來的,我把它放在這裡,只因它的意思是:音律之海。
可我最愛的還是另一種翻譯:梵音海。
嘉措不僅僅指海,更是指大智慧。
梵音是佛音,是卓然妙音,世人參悟不透的佛語,正像倉央嘉措自己說的:為豎幡幢誦梵經,欲憑道力感娉婷。
他覺梵音就是世間風月,逞論別人,他也許自己就沒有悟透何為梵音,可又為何要悟?鴻蒙初闢本無姓,打破冥頑需悟空。
讀《悟空傳》,比起那個心如明鏡的唐僧,倉央嘉措更像是“寧願死也不肯輸”的悟空,身在素淨的布達拉宮,心想繁華的拉薩街。他說他“白璧有微瑕,曾到拉薩賣酒家。”
在紅塵人看來,這不是暇,在空門人看來,這不僅僅是暇。
十五年世俗浪蕩,整八年梵行修道。倉央嘉措的心中有一個浪子宕桑汪波,他向的是塵,不是空,是野鶴,不是菩提。
生我何用?不能歡笑,滅我何用,不減狂驕。
倉央嘉措有他存在的理由,他是人,不是佛,縱然有天有佛,也不能勉強他做任何事。
但這畢竟為統治者所不容,在他被押送往北京進行廢黜的途中,倉央嘉措死在那片“青色的海”邊——梵音之海,湖水用它通透意達的胸懷包容了這個犯戒的少年,鷲鷹滑翔天際,叼去少年的骸骨,傳說流淌在山高水遠的另一邊。
他叫倉央嘉措,梵音海中的倉央嘉措。
卓文君——你若無情我便休,往事如昨易白
卓文君(生卒年不詳),漢代才女,西漢臨邛(屬今四川邛崍)人.。
“文君”二字沒有過多的豔麗、矯情,可它踱步而來,水墨丹青中,就映出那個文采斐然的卓然君子,就映出那個決絕女子的才情和不輸男兒的智慧果斷。
她不需要葬花,自然風情萬種;她不需要醉酒,自然敢作敢為。
司馬相如奏一曲鳳求凰,她對他青眼有加的情意,讓她不顧一切攜著相如來到成都。
他們家徒四壁,他們當壚賣酒,他們琴瑟和鳴。
當爐卓女豔如花,不記琴心未有涯,可卓文君的父親終究不能容忍女兒失了面子,他不得不給文君兩人足夠的錢財,可有了錢真會幸福麼?
歲月篡改紅顏,薄倖的錦衣郎還是沒能免得了世俗,司馬相如不再滿足於與糠糟妻的舉案齊眉,他想娶妾。
看過那麼多悲劇,可還是覺得,那些都算不得悲劇,生離死別是緣淺,也是情深。
可是情到深處情轉薄,才是真正的悲哀。
最是人間留不住,朱顏辭鏡花辭樹。
文君肝腸寸斷,可她沒有哭哭啼啼地去哀求,她瀟灑從容地研墨,寫下流傳千古的《白頭吟》:…悽悽復悽悽,嫁娶不須啼,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
你不喜歡我了,我是傷心,可是又有什麼大不了的呢,那我也不喜歡你好了。你若無情我便休,相愛是對等,不是容忍。
得之,我幸;不得,我命。
你不是我的獨一,也不是我的無二,我還會遇見比你更好的人,他們也會給我彈好聽的小曲、送我好看的釵頭鳳。
可是後來司馬相如收到詩,後悔不已,就又和卓文君破鏡重圓了,故事求的個圓滿。
優曇花次第而開,長卿,我不會等你三千年才來盛放,我只為我的愛情。
呵,多果敢的女子!
她叫卓文君,卓文君的文,卓文君的君。
柳如是——我見青山多嫵媚,青山見我應如是
柳如是(1618~1664),本名楊愛,後改名柳隱,字如是,又稱河東君。 明末清初名妓,秦淮八豔之一。
舞低楊柳樓心月,歌盡桃花扇底風。
明末清初的秦淮河勾欄瓦肆間,沒有江南的黃梅雨流水橋,反而歌舞昇平,笙歌徹夜,才子們夜泊秦淮近酒家,慕名一睹秦淮八豔的無雙色藝。
八豔之中,陳圓圓譜就“衝冠一怒為紅顏”的絕唱,李香君撰寫“歌盡桃花扇底風”之悽美愛情,可那風塵中,世人首推“風骨嶒峻柳如是”。
第一次見“如是”二字,是王菲哀怨地唱起“如是我聞,仰慕比暗戀還苦。”
這一句,在《天龍八部》裡片尾曲中,阿朱跟在喬峰後面,走得漫長的那一路,鏡頭一轉,阿朱像血色蝴蝶墜落下深谷,笑容安詳地看著她的喬大哥。
後來才知道,“如是我聞”是佛語,再後來,認識了柳如是。
柳隱是讀辛詞“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如是”取的名,想來是願同辛棄疾一樣的摒棄塵世,心靜如青山。
流連章臺時,柳如是愛好女扮男裝,這也可以看出其人同稼軒一般,有豪放的浩然之氣。
後柳如是嫁與五十多歲頗有才名的大官錢謙益,夫妻伉儷情深。
正值清軍入關,錢謙益想降清,反而是這個名妓奮身欲沉池水中,以悼山河破碎,無奈丈夫拖住了她。
再後來柳如是暗地支助抗清力量,巾幗不讓鬚眉,欲一雪國恥,可惜錢謙益去世,她為保護家產,懸樑自盡,一代風流奇女子香消玉殞,連與丈夫合葬一墓都是奢望。
阿朱呀阿朱,她的喬大哥沒能和她一起跳崖。
半世浮萍隨逝水,一宵冷雨葬名花。
如是我聞,金陵秦淮河邊,可有那翩翩佳公子,拂去江南煙雨,將那風流女子看得分明?
可笙歌沒了她的歌,燕舞沒了她的舞,才人豈不白來?
她叫柳如是,柳如是的如,柳如是的是。
林徽因——身詩意千尋瀑,萬古人間四月天
林徽因(1904.06.10~1955.04.01)。 建築學家和作家,中國第一位女性建築學家,被胡適譽為中國一代才女。
你是一樹一樹的花開,
是燕在梁間呢喃,
——你是愛,是暖,是希望,
你是人間的四月天!
魂縈夢牽的杭州美得風情萬種,煙雨迷濛中,西湖半掩容顏,見證了一代佳人的緣起。
人們取名總以風騷二書為藍本,林徽因的名字出自《詩經·大雅》中:大姒嗣徽音,則百斯男。
讚美周文王及其母親妻子的頌歌,“徽音”意為美譽,她祖父先是為她取名林徽音,在她身上載了許多希望。
早年間,有一個名叫“林徽音”的男子常發表詩歌,林徽音(女)便改名為“林徽因”,以示區別此林徽因非彼林徽音。
林家女子總是優雅而有才情,或許是雙木給了她們詩意的棲居,得以縱橫。“徽因”比“徽音”少了一份女子嬌氣,多了一點因果看透的豁達。
十六展眉,她邂逅徐志摩,泰晤士河邊他會給她念他寫的詩,他英俊倜儻、滿腹才華,可英倫風光中是他淪陷,他拋下尚有身孕的妻子張幼儀,他拋下他兩歲的孩子,他拋下他所有的責任和自尊來愛她。
這詩人太執著於夢想中的詩意女子,他把他豐沛的想象力賦予徽因,可他愛上的只是他的夢,這是不完整的愛情,正如後來徽因的文字裡說“他愛的不是我”。
林徽因離開了徐志摩。
這是偶然,也是必然。
就像徐志摩寫給林徽因的詩《偶然》: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
詩人死在天空中,可惜沒做成那一片雲。
他有他的陸小曼,她與他再無瓜葛。
林徽因的方向是梁思成,那個建築學家和她有相同的愛好、理想。
江南的女子婉約到虛幻,而梁思成給了她真實的呵護,沒有康橋詩人的瀟灑憂鬱,他踏實安定,這就足夠了。
這是愛情。
樑上君子,林下美人,金家老友。
我們不能說金嶽霖一定是為了林徽因終身不娶,畢竟哲學家的心太邈遠博大,可他愛林徽因,是他等待,是他放手,是他退出,是他在旁人都忘了時還記得她生日,這毋庸置疑。
1954年,6月。
林徽因死於風寒,彌留之際,她最後念著的,還是梁思成。
一身詩意千尋瀑,萬古人間四月天。
人的一生不可能只愛一個人,她笑說愛情只是宿命擺下的一個局。
短暫的瞬間,漫長的永遠。
民國第一才女是個美人,埋在了人間四月天,風華卻已傳了百年。
品林徽因,清茶雋語足矣。
她叫林徽因,林徽因的徽,林徽因的因。
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蒿人——李白
李白(701年-762),字太白,號青蓮居士。 唐朝詩人,有“詩仙”之稱,偉大的浪漫主義詩人。
我要怎麼來說他呢?那些個古代大智慧的神來之筆都無法把他描繪得完全,我這拙筆又怎麼寫得出他萬分之一的狂傲?
但,還是從名字開始。
駱賓王七歲成詩,(相傳)李白七歲成“名”。那年春日院頭,花開嫣然,木翠蔥蘢,父親李客開口吟詩道:“春國送暖百花開,迎春綻金它先來。”
母親接道:“火燒葉林紅霞落。”
前三句已出,後句待續,是時蜀地李花一簇簇爬滿枝頭,李白仰頭,靈光乍現,緩緩道:“李花怒放一樹白。”
天地失色,萬物中彷彿只剩下孩子和那一樹白花。
白是七彩之光的交相融合,白是明鏡非臺的大徹大悟,白是萬物最初的本來面目。
父親便為他取名——“李白”。
李白,簡簡單單,乾乾淨淨。李葉是綠色,李花是白色。
李白分兩色,自然在其間。
名字本是單調的字眼,可有了顏色相襯,便從黑白中脫離成獨立的整體,有了靈魂。
這名字,說它大雅也成,大俗也罷,畢竟雅俗無界,一念之間而已。可李白這個人,你不得不說他大雅,雅到極致。
世人皆贊陶淵明不為五斗米折腰的風骨,卻也推崇曹孟德志在千里的決心,那麼,是入是出,是做臥龍還是大鵬?
李白選擇後者。
以李樹而名的青年仗劍去國,辭親遠遊,長江和山峽伴著青蓮的家鄉夢傳他到遠方。
一路上他把悲歡歌盡,才名遠揚。
江陵、金陵、岳陽……最後是長安——他理想中展翅高飛的土地。
長安花不是一日能看盡的,凌煙閣不是暫且就能圖畫的。
有志者並不是事竟成,百二楚關照樣歸了漢;苦心人並不是天不負,三千楚甲還是吞了越。
我們以為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殊不知現實就一白骨精!
朝廷不重視,官場太黑暗。
他怨筆寫長安“長相思,在長安”,他憤筆寫長安“行路難,歸去來”。
可是長安長到那麼遠,誰能獨自走完這漫漫功名路?
他離去又歸來,還是沒能一展宏圖,扶搖九萬里。
李白太驕傲,太瀟灑,不會阿諛奉承,不懂爾虞我詐,他註定了做那李樹,登不了國色牡丹那所謂的“大雅之堂”。
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使我不得開心顏?他還是,選擇了前者。
李白受牽連發配夜郎,死在金陵。華夏一代驚才絕豔的詩仙就此成為絕唱。
我本楚狂人,鳳歌笑孔丘。
千年後再去觸碰那些早已泛黃的詩詞,是後世蘸盡墨池水再也寫不出的狂傲,是他一個人的傳奇。
那麼,就寄愁心與明月吧,隨他直到夜郎西。
他叫李白,李白的李,李白的白。
納蘭性德——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
納蘭性德(1655-1685),字容若,號楞伽山人。清代著名詞人之一。
納蘭性德和知交從來不稱呼“性德”,他們更為偏好的,是“容若”這個字。
原因現在早已不清楚,但可以說明,無論是納蘭本身,還是我們,更為喜愛的,始終是“容若”。
納蘭容若,容若。雖然是音譯,但這也是一闋絕佳的好詞,好詞不必過分字字追究,如此反而味同嚼蠟,食之無味。
我們只需把它輕輕放在舌尖,幽轉不息的味道便繾綣於唇齒,滌盪開來。
相門翩翩公子,江湖落落狂生。清初第一才士,千古傷心詞人。
楊雨教授這四句精煉地概括了納蘭這個人,生於“淄塵京國,烏衣門第”,心往“相濡以沫,笑傲江湖”。
他說“等閒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心人)易變”,納蘭從御前侍衛到悼亡詩人,這心確是變了。人不可能不變,時間向前,人不可向後,或許這是一種悲哀,又何嘗不是一種幸運,使得人類以變化後絕對的優勢“傲視眾生”。cbv
心在變,那情呢?納蘭一生有三段情,這最深的一段,是他的結髮妻子盧氏。或許“一生一代一雙人”是他最終的企盼,縱然他“不辭冰雪為卿熱”,卻也逃不過“一宵冷雨葬名花”的悽清結局。
“早點回來。”
“好。”
三年的舉案齊眉,賭書潑墨,將他們的愛推到了最高峰。情在最深處終止,就像流星在最美的時刻劃落,凝固於記憶之中的,永遠就是最美好的。滄海桑田,“一生一代一雙人”只是深切的願望,愛情終究不會永遠深似海,納蘭和盧氏也不可能永遠像初見初戀那般投入,所以上天帶走了他的妻,毀滅了他,也締造了他。
家家爭唱《飲水詞》,納蘭心事幾曾知?
悼亡詩將他推上人生的至高點,情感上最降到了最低點,是福是禍,我也不好評說。
後來他又愛上了一個女子,或許是愛,或許不是,可這不重要了,他最愛的,始終是他的妻。
三十一歲那年夏天,風光正好,蘭花卻凋零在這生機盎然的時光中。錦衣公子離開這個他無所留戀的塵世,去找他的愛人,他的妻。
清淚盡,紙灰起。
“早點回來。”
“好。”
“我回來了。”
夜雨鈴響,卻無白衣憑朱闌靜立,月化為環,秋墳未歇雙蝶翅輕展。她入了他的畫,從此生死不離。
別唱木蘭花令,別哼長相思,別打擾他們的相見,他已等了許多年。
他叫納蘭容若,納蘭容若的容,納蘭容若的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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