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前，公安機關破獲一起‘以網牟利’，大肆進行非法經營、敲詐勒索等犯罪活動的案件，犯罪嫌疑人陳杰人已被公安機關依法採取刑事強制措施。陳杰人被抓引發了國內外輿論的關注，“中國獨立媒體人”、“時評人士”，境外媒體炒作此事時紛紛給陳杰人加上各樣頭銜，7月19日，美國之音的一篇報道更以“敢言記者”稱呼這個知名的網絡“大V”。然而，陳杰人真的是“因言獲罪”嗎？記者在採訪中發現，事實似乎並非如此。
警方調查：陳杰人幾年間非法斂財數千萬銀行賬戶流水過億
警方現已查明，陳杰人案系具有網上黑惡勢力性質的“家族式”團伙犯罪，該團伙打著“法律和輿論監督”名義和公平正義的幌子，以網絡為犯罪平臺，大肆敲詐勒索、瘋狂斂財，涉嫌敲詐勒索、非法經營等多種違法犯罪，嚴重擾亂網絡管理秩序、破壞基層政治生態和社會穩定。
這個“家族式”犯罪團伙分工明確：陳杰人負責指揮調度、管理微信公眾號、起草併發布文章，其前妻負責財務管理，情人負責代理案件、收集內部爆料、協助陳杰人管理微信公眾號，弟弟陳偉人、陳敏人負責接單、線下操作、收集炒作線索，同時還對陳杰人運作來的工程項目進行施工。
隨著公安機關調查的逐步深入，陳杰人案背後的真相讓人瞠目結舌：陳杰人先後註冊建立了“傑人觀察視角”“傑人觀察高度”等21個微博、公眾號、頭條號等自媒體賬號,發表炒作、攻擊、揭露等各類負面文章3000餘篇，製造各類負面輿情200餘起，製造一個又一個輿論漩渦，大肆進行非法活動，幾年時間斂財數千萬元。敲詐勒索受害者不僅有企業主和普通民眾，還包括一些政府部門和黨政幹部，地域涉及湖南、江西、貴州等11個省市，哪裡有“商機”，他們的觸角就伸向哪裡。
辦案民警介紹，截至被調查前，陳杰人銀行賬戶流水過億元，在北京、長沙等地購置有房產10餘套，初步統計涉案涉事金額已達4200餘萬元。
根據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關於辦理利用信息網絡實施誹謗等刑事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陳杰人等人的行為觸犯了《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第二百七十四條、二百二十五條之規定，涉嫌敲詐勒索、非法經營等多項犯罪。
從“青年時評家”到“網絡害蟲”
“我就是一個打著公平正義旗號，其實為了個人私利，幹了許多不良勾當的網絡害蟲。”在公安機關提供的一份近期拍攝的視頻中，陳杰人對自己做了這樣的描述。但此前，他的公眾形象卻是風光無限，根據公開資料：陳杰人曾在湖南省雙峰縣當過10年公務員，隨後自費到清華大學法學院學習，畢業後就職於多家國內知名媒體。因報道假新聞和新聞敲詐先後被多家媒體辭退後，陳杰人搖身一變成了一名自媒體人，在自己微信公眾號上，他羅列了一系列標籤：中國“方圓智庫”理事長、資深媒體人、法律文化學者，品牌策劃和危機公關專家，曾入選“中國最有影響力100名意見領袖”，並自詡為當今中國“最活躍青年時事評論家”，他經常在其開設的“傑人觀察”等公眾號裡以“輿論監督”的名義“揭黑”，還成立了北京華霖管理諮詢有限公司，並擔任法人代表。到了2018年6月20日，陳杰人在公眾號“傑人觀察”明碼標價：當面諮詢5萬起步至20萬元，並實行先交費後諮詢。
為什麼這位昔日的“青年時評家”現在卻自稱“網絡害蟲”？《環球時報》記者從警方瞭解到的一則案件或許可以說明一些問題。
2018年5月，湖南省邵東縣某客運公司司機趙某在上班期間感到身體不適，請假回家後到醫院就診，醫生建議趙某繼續住院治療，但6月2日趙某的家屬主動要求放棄治療，並將趙某接回家中，當日趙某在家中病亡。家屬不願做工傷鑑定又想以工傷標準拿到更多補償，在和公交公司商談未果後，通過中間人找到了陳杰人。
最先出面的是陳杰人的弟弟陳偉人，他和趙某家屬談妥，如果協助討回的補償款低於40萬，則收取10%的服務費，若補償款高於40萬，則服務費升至30%。他還要求趙某家屬先期支付了2.6萬元“諮詢費”。談妥價格後，陳杰人讓陳偉人帶著幾個小孩子到客運公司門口，拉著橫幅，上書“黑心人大代表李某豔草菅人命、再添新墳”，並拍攝照片。緊接著，陳偉人通過“偉華思考”發帖，標題即為橫幅內容，帖子裡東拉西扯了此前客運公司曾經發生過的一起交通事故。由於帖子裡把趙某的死亡時間寫錯，陳偉人還被哥哥陳杰人罵了一頓。隨後，陳杰人又通過自己的公眾號發佈了一篇“控訴”客運公司的帖子，貼出了此前策劃的小孩子拉橫幅照片，標題為《墓地事件後，湖南邵陽又發代表醜聞中小學生在邵東縣委抗議人大代表草菅人命》。
為什麼兩篇文章都著重提“人大代表”這個身份？據警方介紹，此前邵陽曾經有人大代表遭網絡曝光後被查處，所以當地對“人大代表”一詞比較敏感。
陳杰人先後將兩個帖子轉發至朋友圈及多個好友群，並點對點地轉發給自己認識的多位邵東縣領導幹部。在強大的輿論壓力下，邵東縣政府督促李某豔儘快解決此事，最終，李某豔和邵東縣政府共計補償趙某家屬88萬元，陳杰人、陳偉人從中獲利26.3萬元。拿到錢後，陳杰人才刪掉了帖子。
為牟利，用“打政治牌”手段施壓政府
同樣的手法，陳杰人及其同夥運作得非常純熟，《環球時報》記者從警方瞭解到，早在兩年前，陳杰人就做過這種輿情“變現”的生意。
2016年，陳杰人得知湖南正在全省開展環境汙染整治行動，其中包括對其雙峰縣老家的一條河道進行清淤治理。陳杰人一下子嗅到了商機，立即指使陳偉人等人打著橫幅、攜帶四處蒐羅來的死雞死鴨到縣政府“上訪”。隨後，他利用上訪照片，上網發佈題為《與湖南環保廳長XXX商榷：綠色發展不能光說不練》的帖子。照片、帖文上網後，引起輿論關注。陳杰人找到基層幹部,稱爭取來治汙資金是他的功勞，必須將其中清淤工程交由他的弟弟陳敏人來承包。最終，陳杰人以其堂弟公司的名義簽訂了施工合同，陳敏人負責具體施工。
湖南警方介紹，此項工程前期完成工程量花費不足200萬，陳杰人卻要求陳敏人做一個金額600萬元的工程財務表。陳敏人是一個農民，根本不懂這些事務，經過陳杰人三次“調教”，最終將報價做到了600多萬元，並由此獲得預付工程款300萬元。
當地政府為何能滿足陳杰人的要求？陳杰人曾向警方坦白，他抓住了一些地方官員的心理。“到一些日子，一些黨政領導幹部會往我家去跑，送一些菸酒，來籠絡我，他們可能也沒做什麼事，就是害怕我在網上興風作浪，通過網絡製造麻煩。”
“我把地方工作中的小瑕疵、小問題無限放大並上綱上線，利用領導幹部對政治敏感性的謹慎心理，迫使他們為了防範政治風險的擴大化而就範。”陳杰人表示，打“政治牌”是他最慣用的伎倆之一。
陳杰人善於利用炒作來幫其委託人“翻盤”，湖南省邵東人曾某在沒有施工資質的情況下承建貴州省某開發公司的工程項目，後來發生糾紛，在陳杰人通過“傑人觀察視角”發帖炒作施壓下，迫使關聯公司支付工程款。據警方偵查，僅這次運作，陳杰人就非法獲利103.6萬元。
辦案民警介紹，據陳杰人供述，他還曾寫文章向某省份中級法院施壓來影響司法裁判。他在文章中東拉西扯一些跟案件毫無關聯的陳年舊案，試圖營造當地司法不公的假象，以使司法判決向著有利於其委託人的方向進行。這次事件中他共收取費用150萬元。
警方介紹，湖南省委省政府為落實中央“三大攻堅戰”部署，全力加大淘汰落後產能工作，陳杰人為謀求利益，以網絡大V自居，阻止干擾政府依法行政。2017年，婁底市準備關停10家煤礦，煤礦老闆聯繫陳杰人出面阻止政府關停，約定了前期費用200萬並簽訂了服務協議。陳杰人先是找婁底市有關部門，後又於2018年5月針對湖南省安監局發帖，最後實際收取“服務費”210萬元。
類似的，針對湖南全省“禁炮”行動，去年底今年初，陳杰人與瀏陽一些煙花生產企業負責人密切勾聯，採取東拼西湊、移花接木等手法，陸續發出《湖南盲目“禁炮”釀慘劇八旬老漢放鞭炮被村幹部逼死》《傑人觀察：關於禁炮問題致湖南平江縣委縣政府的公開信》等帖文炒作，給政府施壓。
警方介紹，2018年以來，湖南省委進一步強化意識形態工作責任制，大力淨化網上輿論環境，對個別市縣政府部門與人合作違規管理網絡宣傳平臺進行清理整治。陳杰人聞知“暴跳如雷”，不甘心利益受損，6月以來，連續網上發文發帖，大肆攻擊、汙衊、恐嚇有關黨政機關領導幹部。同時，陳杰人以400多萬元的價格購得長沙市嶽麓區“柏利大廈”一套面積300多平米的商業寫字樓，掛上“湖南星際文化傳播有限公司”和“華霖方圓智庫湖南研究中心”兩塊招牌，自稱是“中國方圓智庫創始人”，不僅依舊我行我素地開展所謂“服務活動”，更是妄圖讓其“炒作“生意更加集約化、專業化，並使之披上合法化外衣。
警方表示，陳杰人團伙違法犯罪手段惡劣，採取網絡暴力為非作歹、稱霸一方，嚴重敗壞了黨和政府聲譽、損害了政府公信力，已經成為一股網上的黑惡勢力。
《環球時報》記者瞭解到，目前湖南省委及有關部門已對涉嫌違紀違法的相關地方及有關負責人啟動問責追責程序。
2018年，江西贛州一家鋼鐵企業因被認定為高能耗企業需徹底關閉，企業負責人為逃避公司關停，請陳杰人出面運作，僅諮詢費就先付了105萬元。收了105萬元之後，陳杰人還沒來得及運作，2018年7月4日就被警方抓獲，隨後被採取強制措施。
拋物線式的人生軌跡——陳杰人懺悔“不要被我這樣的網絡偽君子矇蔽了雙眼”
陳杰人曾在他的朋友圈發過一張拿著用了多年的破毛巾站在鏡前的照片，以證明自己的節儉。記者在採訪中瞭解到，陳杰人確實出身貧寒，父母都身有殘疾，且父親早年間就已離世。與朋友圈中的節儉相矛盾的是，在陳杰人的老家，他修建了一處佔地2200多平米的私家宅院，並取名為“富德堂”。他的前妻鄧某某透露，這些年，陳杰人陸陸續續給了她2000多萬元。
從一窮二白到暴富，在斂財上，陳杰人有其“獨到之處”。2016年初，他和前妻鄧某某、情人劉某合夥成立“北京華霖管理諮詢有限公司”，註冊資本200萬元，其個人佔股70%，並藉此公司名義多次以“法律服務”為名開展業務。然而，《環球時報》在企業信息平臺上搜索發現，該公司的經營範圍是“經濟貿易諮詢;組織文化藝術交流活動(不含演出);企業策劃;技術推廣服務;設計、製作、代理、發佈廣告;會議及展覽服務(依法須經批准的項目，經相關部門批准後依批准的內容開展經營活動)”，並不包括“法律服務”。
據警方介紹，陳杰人供述，近年來，他通過“輿論監督”的幌子，去幫一些糾紛、司法案件的當事人，去改變一些判決或者拿回一些款項，拿了大概有六七百萬元的酬金。利用律師身份為陳打理華霖公司的情人劉某則坦白，公司的很多“諮詢業務”都不會主動提供發票。
陳杰人賺錢的手段也影響了他身邊的人，其弟陳偉人就是這樣。據陳偉人交代，自己小學都沒畢業，曾5次坐牢，但他為了賺錢，也效仿陳杰人，自稱是一名“自媒體工作者”，在當地發帖炒作、敲詐勒索。被民警問到有什麼自我認識時，陳偉人情緒失控：“犯罪是沒有出路的……我還沒有生小孩。”
在弟弟陳偉人看來，陳杰人讀書出去之後已經偏離了方向，“在家裡的時候高傲自大，如果你服他，你認他，他就給你飯吃，如果你要是跟他對抗，他就不會給你事做。”陳偉人回憶，2013年一次他回到家，發現雙目失明的母親遍體鱗傷，詢問之後得知竟然是被哥哥陳杰人打的。他上前理論時，陳杰人還囂張地喊：“打了又怎麼樣？!”第二天，陳偉人把三個舅舅叫來，陳杰人才下跪認錯。但當舅舅要他寫一份書面認錯書時，陳杰人又說“我寧願剁一隻手，也不會去寫那個東西放你們手裡”。
在前妻鄧某某的眼裡，陳杰人是個說一套做一套的人，在生活和工作上都欺騙了她，她指的是陳杰人與多名女性保持不正當關係，其中有兩名女性與其育有子女。“如果他站在我的面前，我肯定先給他兩個耳光!”
“我的家人因為我的事情一併接受調查，我感到深深的悔恨和自責。”如今已被警方控制的陳杰人對自己的認識有了180度的大轉彎，從最初的窮小子，到後來小有名氣後的飛揚跋扈，再到當今的悔恨自責，陳杰人的過往像一條拋物線。在被民警問到“想對粉絲說些什麼？”時，陳杰人說：“我曾是一個所謂的網絡‘大V’，擁有很多粉絲，我現在帶著萬分愧疚的心情對他們說，你們其實被我騙了。你們通過我的文章只看到了我的一個面，看起來我是追求公平正義，但實際上我的內心是齷齪的，我的目的是為了功利。我懇請你們在以後的日子裡，看見一篇文章，或一個‘網紅’的時候，要擦亮自己的雙眼，多問幾個為什麼，不要被我這樣的網絡偽君子矇蔽了雙眼。”
“秦火火”、周祿寶、傅學勝、董如彬、格祺偉……近些年，一個個依靠發負面消息來敲詐勒索的“維權鬥士”和炮製公共輿論事件以誹謗洩憤的“知名爆料人”，在公安機關對網絡暴力的持續打擊下紛紛現出原形。
縱觀這些網絡大V的非法活動，不難發現一些屢試不爽的套路：充分利用新媒體工具，將互聯網平臺作為攪亂輿論的主要場所;找尋對手的薄弱環節和軟肋，放大輿論效應，讓不同個人、群體之間的矛盾，成為自己的“財源”;利用民眾痛恨腐敗、追求公平正義的心理，打著為當事人追求公平正義的幌子，營造假象，敲詐勒索，大肆牟利……
專家表示，網絡自媒體的發展應合法有序，不能任其野蠻生長，必須根除不法分子利用網絡牟取利益的土壤，不能任其坐大成勢甚至發展成組織分工明確的網上“黑惡勢力”，要不斷健全完善自媒體行業准入、內容審查、責任追究等機制。作為普通公民，有言論自由，有檢舉、揭發的權利，但是公民行使批評、檢舉、揭發的權利，只能採取合法的途徑，通過正確的渠道。
辦案民警指出，自媒體的無序發展為投機分子提供了牟利的途徑，對於民眾來說，需要警惕一切動機不純的表面正義，提高鑑別能力，在面對投機分子惡意挑釁和抹黑的輿論面前要保持判斷力和理性。
同時，專家指出，政府、企業應提升依法辦事的能力和水平，更好地以法治思維化解矛盾，通過加強社會治理和信息公開力度，形成社會合力，營造風清氣正的互聯網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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