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沒什麼電影可看，所以你再次回顧了十四年前的香港電影，任達華主演的
《黑社會》系列。
該用怎樣的關鍵詞來形容《黑社會》？
江湖、義氣、利益、幫派、冷血、氣場、黑色、驚悚？
所有這些詞加起來似乎都無法精準地描述這部電影。
作為一部香港黑幫題材，它太另類了，也太出眾了。
你不得不承認導演杜琪峰有種神奇的魔法，能將一個現代的故事與幾百年前古老的江湖派系傳說完美融合。
雖然你知道「幫派」存在已久，但是能將其中的江湖氣息拍出來，並不是誰能都能做到的。
你看到大頭（林雪 飾），接過象徵幫派首領的龍頭棍，說道，「兄弟託寄錢以及雜物，務必盡力交妥遞到，如有私騙者，死在萬刀之下。」
你會有種恍然隔世的感覺，怎麼會有活在這個世代的人，還是幫派成員，講話卻是古風。
但你完全不會覺得他在作秀，因為他真的是用生命來保護龍頭棍。
一如他的承諾。
你開始感慨，原來真有言行一致的人，他居然還是個混黑道的。
東莞仔（林家棟 飾）從大頭手中搶龍頭棍時，並沒有那麼順利。
一邊是拼盡全力去搶，一邊在用生命保護和捍衛。
大頭已經被東莞仔打得頭破血流，還在誓死捍衛龍頭棍，「私劫兄弟財物，暗幫外人搶奪兄弟財物者，五雷誅滅！貪圖利己，以傷兄弟，有此欺心者，死在萬刀之下！」
你甚至會為大頭的舉動所感動。在這部全員皆黑幫的影片中，你能看到十幾個個性鮮明的角色，可是其他人的突出並不會掩蓋住大頭本身的光芒。
而另一個讓你印象深刻的傢伙，是飛機（張家輝 飾）。
在此之前，你有想過，究竟怎樣才能表現一個人的兇狠。飛機就用一種意想不到的方式讓你不寒而慄。
作為一個小弟，飛機惹到了話事人的有力競選者大D（梁家輝 飾）。大D讓他吃勺子。於是飛機就真的把勺子打碎，放進嘴裡嚼了起來。
你感同身受那滿口碎片的感覺，你彷彿能隔著屏幕聞到血腥味。你隱隱覺得飛機這個小弟不簡單。
接下來飛機的兇狠與毒辣展現很多，但和他的那幫兄弟並無兩樣。
你記得的反而是他最後一次出現。
那天晚上，佔米（古天樂 飾）在車上看到飛機滿臉是血，被好多人追著打。本來開走的車又掉頭回來，救了飛機一命。
上車後的飛機和往常一樣冷淡，沒有和佔米講一句話，只是不斷用衛生紙去擦身上的血，去堵刀口。
佔米說，刀口錢，不好掙。聽說好多仇家都在找你。
然後遞給飛機自己的名片。
飛機就說了一句話，下車。
然後就真的下車了。
很多人都以為飛機會收好佔米的名片，因為佔米正是混得風生水起的時候。
可你也沒想到，下車後飛機就將那張名片隨手扔掉，就那麼再也沒有回頭地消失在夜色中。
那背影太酷了，酷到你甚至忍不住想罵幾句髒話來與之匹配。
你看看這行走江湖的傢伙們，一口一個忠義兄弟，他們跟你講交情，講輩分，講過往。
可是沒有一個人活得如同飛機一樣，他真的就是一個江湖來的亡命之徒，每一次都全情投入，每一次都走在刀口邊緣。
如同一個來去如風的俠客，無牽無掛，無所畏懼。
你將大頭與飛機理解為《黑社會》的神來之筆，你驚奇於導演對黑幫的理解與詮釋，你明白真正的黑社會是沒那麼模式化、標籤化的。
他們不是你印象中想到的古惑仔，整天打打殺殺，上廁所都要帶把砍刀防身。
他們也不是你熟悉的那些高調的囂張者，人人都能隨時拿出一把槍，砰砰兩下取走對方狗命。
他們可能是你身邊那個買菜的老伯，他們可能是在電視上講話的議員，他們可能是你的小學同學，他們甚至可能是你的另一半。
你並非一無所知，在那個時代，出來混是很正常的。看到鄧伯（王天林 飾）對著警察局長喊話，我的弟兄們全都抓進來，你們的監獄坐得下嗎？
你驚訝於一個走路都要依靠柺杖的鄧伯，竟然講出如此霸道的話，這氣勢一般人都無法接住。
而鄧伯正是幫派曾經的話事人，如今說話最具權威的長輩。有他在的場合，所有人都必須給他面子，不敢造次。
即使是如日中天賺錢到手軟的佔米，在鄧伯面前，也必須服。
所以只有鄧伯敢罵佔米，又要賺錢，又不肯出力（參選），在這（幫派）又想佔便宜，靠！
你發現香港幫派是個很神奇的組織。每屆的話事人由幫中的長老投票選出，話事人有2年任期，之後改選。
其政治隱喻意味明顯。
而片中大量出現的古老儀式，以及兄弟結拜，一度讓你有些不知所措，甚至會有種錯位的感覺。
因為之前你也不曾想到，原來最好的管理者，不是什麼MBA、麥肯錫之類的，而是三觀高度統一的黑社會。
無怪乎警察說，人家選話事人比我們選特首還要早100年。
是的，這是連警察都默認的事實。
你應該發現了，《黑社會》與《教父》有點像，都是關於黑幫的一種傳承與緬懷。
但是兩者的呈現方式與核心內容又不大一樣，《教父》因為融入了家族主線，因此傳承的意味更為明顯，親情的元素使得這部片子容易讓人動容。
而《黑社會》整體更為冷淡，人與人之間都是因為利益而存在，它有著中年人的油膩與狡黠，總是冷冷地看著這世間所有的一切。
你欣賞影片中那些輪番登場的壞傢伙們。他們的壞，更像是一個標籤，在某個特定的場合會突然放大。
壞是一向少言寡語的樂少（任達華 飾），看似與世無爭，實則老謀深算，做事心狠手辣。
他能忍著飛揚跋扈的大D（梁家輝 飾），也能輕鬆坐上話事人的王位。
壞是樂少用石塊砸大D的頭，山高水遠，波光粼粼，人在自然中是那麼渺小，人的慾望又是那麼龐大。
壞是打手阿武（鄭浩南 飾）的見錢辦事。只要有錢，就可以幫助佔米做事。
遇到棘手的問題，阿武只有兩個字，「加錢」。
沒有溝通過的，加錢。
比之前更難辦的，加錢。
甚至自己在臨死一刻，說出的最後兩個字還是，加錢。
儘管做的事很殘忍，可阿武其實是活得很簡單的人。
壞是狠毒到骨子裡的佔米，他覺得阿武做事不夠狠，所以親自逼供，在對方不服從的情況下。直接拿著砍刀，廢掉對方四肢。
自己的白襯衣變成了紅襯衣。一旁的打手都看不下去嘔吐了。
然而這還不是最壞的。之後佔米將人的四肢丟進絞肉機，再餵狗吃。看得你都忍不住開始作嘔。
你完全沒想到儀表堂堂的佔米會做出這種事。
可是做出這種事的人又該是怎樣的長相啊。
壞是亦正亦邪的石廳長（尤勇 飾），初登場的時候是黑道，後來搖身一變又成了政客。
這種黑白轉換的過程，無疑是影片又一次諷刺與隱喻。
石廳長才是所有人中段位最高的。
同樣是隱忍，樂少只是忍得別人囂張。而石廳長能忍得佔米連續給自己幾個耳光，之後還能淡定地與佔米交流。從這一細節就能看出這個人的可怕。
佔米以為自己做了話事人，就贏得了一切。想不到的是，一切都是石廳長的官方力量在背後操控著。
自己做的再大、飛得再高，也不過是人家手中的風箏而已。
壞是有勇無謀的東莞仔，即使曾經再輝煌，最後也只能選擇隱姓埋名跑路。
壞是那些染著五顏六色頭髮的小混混，雖然只能敲詐學生的零用錢。可誰知道他們以後又會做出怎樣的事情呢？
壞是第二部的片名「以和為貴」，所有人都在講「和」，可所有人都是為了「利」。
這就使得整部影片都成為一個巨大的諷刺。
你眼看著這些人當面一套、背後一套，都說是自家兄弟，可是挑撥、嫁禍、利用、暗殺一個都沒有少。
他們的兄弟結拜與江湖義氣，更像是政客的隨口承諾，樹立與推翻都只是分分鐘的事情而已。
廟堂高遠，江湖路長。
看完《黑社會》，
你似乎經歷了一個時代的興衰。
你似乎經歷了成長之痛，你似乎有了那麼多恩怨情仇。
你似乎從一個懵懂無知的小弟變成了深諳規則的大哥。
你似乎有了最想保護的人，你有了鎧甲，同時也有了軟肋。
你似乎突然就明白了什麼是責任、胸懷、義氣、擔當、權力、陰謀......
想了很久，你似乎什麼也沒想明白。
就像孩童發現了一個從來不曾遇過的玩具，儘管不會玩，但你忽然有了擁有的儀式感。
一如樂少家那個懵然無知的毛頭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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