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05 民国往事:夫妻多年成兄弟

很多人都为胡适和江冬秀的婚姻叹息,上帝把这两个人安排到一起,当时一定打了个盹吧。

胡适与江冬秀是完全不登对的包办婚姻。


27岁就成为北大教授的他, 一生共有36个中外博士头衔。他是当之无愧的思想大师,还栽培诸多灼灼桃李,傅斯年、林语堂、罗尔纲、吴晗、周汝昌、唐德刚、千家驹、吴健雄等等都离不开他的造就,彼时,自古自视甚高的学界文人常以能说句“我的朋友胡适之”为荣。

江冬秀呢,来自于安徽乡下的小脚女人,识字无多,伴随胡大先生多年,还是总要把钱写成“泉”字,长得也矮矮胖胖,毫无气质可言,和儒雅俊朗的胡适站在一起,怎么看都不般配。他的好友陈独秀甚至曾拍着桌子要胡适离婚。

有人说,胡适也不是不想离婚,只是江冬秀太泼捍,胡适又过于爱惜名声,所以只能委屈终生。

证据是胡适和远房表妹曹佩声相爱后,向江冬秀提出离婚,江冬秀大怒,拿起菜刀说,如果离婚,她就杀死两个儿子再自杀。

这件事广为流传,甚至还有无聊人的写文考证,她当时拿的到底是菜刀还是剪刀。很少有人知晓江冬秀的泼悍背后,有过多少隐忍和包容,多少不得已。

民国往事:夫妻多年成兄弟


胡适才学至高,又温润如玉,在北大教书时,倾慕者写给他的信足有两大箱,搬家时胡适要扔,江冬秀却都保留下来。对于胡适的毕生知己红颜,他美国留学时的女友韦莲司,江冬秀更是始终给予了最大的宽容和尊重。

1923年,胡适和远方表妹曹某某在杭州相遇,金风玉露一相逢,情不自已,遂在西子湖畔的烟霞洞同居,有了胡适口中“一生中最快活的三个月”。

两人在杭州的旖旎风光,江冬秀也有所耳闻,但始终隐忍不言。有次胡适住院,有江冬秀推门进去,看见曹诚英躺在胡适身旁,她也只是“拉下脸来没理你们”。作为女人,克制如此,已属罕见。

只是,当胡适当真动了离弃她而去的念头,她就不能再忍。


要不呢?像被于凤至,张幼仪,被离弃后,优雅转身,投身商界,开拓一片新天地?她没那样的资本和能力;像被徐悲鸿抛弃的蒋碧薇,狠心敲他一笔钱财做补偿,胡适没有一只笔下可生金的画笔,她也没那般忍心;像朱安之于鲁迅,从始至终被视作无物,却又可笑可怜的坚称:“生做胡家的人,死做胡家的鬼”?她不想那样一生幽闭枯萎,虽生犹死。

她只能用这种种极端不雅的却最为直接有效的方式捍卫她的婚姻。


事实上,在这桩广为人知的“暴力”事件之外,是更多的,只有胡适才能切身体会的,常挂在嘴边的“冬秀有她的好”。


民国往事:夫妻多年成兄弟

风波平息之后,江冬秀就利利索索放下,不纠缠,不以受害者自居,对胡适和他的亲朋家人一如既往倾心倾力付出。


让胡适感佩不已的是,1928年,江冬秀凭一己将他两辈长亲的棺木安厝入土,此事颇为麻烦,前后用了数月功夫,胡适写信给江冬秀:“这件事非你办不了,我同绍之都不行。”“你此次替我做了这件大事,我心里只有感激,一百二十分的感激。”在碑文上胡适特意加了两行小注:“两世先茔,于今始就;谁成此功,吾妻冬秀。”

胡适一生对人慷慨仁义,相识不相识的慕名而来者、求助者不计无数,江冬秀从来都是热忱相待,无论何人来访,她都精心操作,摆上一大桌子让人口齿余香的正宗徽菜,让爱面子的胡适极有面子。

对那些贫寒的后进之辈,江冬秀更是呵护备至,罗尔纲曾回忆说说:我在上海多年都是穿一件卫生裤,随适之师到了北平,这条卫生裤怎能抵得住北方冬寒?她立刻给我缝了一条厚棉裤。我到北平只穿多年穿的外衣,她把适之师穿的皮衣给我穿。”

胡适生于大家族,要照顾的亲族甚多,子侄上学费用几乎全由他来负担,江冬秀从来都毫无怨言,甚至有次胡适三嫂跟江冬秀要皮背心,江冬秀手边没钱,就把自己的一件皮袄拆了给她做背心。

抗战期间,胡适远在美国,江冬秀和两个儿子一度极为困窘,但她一接到胡适寄来的钱款,就立马周济身边所需之人。


1938年胡适在给江冬秀的一封信里说:“我很赞成你捐二百元给周先生的学堂。你在患难中,还能记得家中贫苦的人们,还能寄钱给他们,真是难得。我十分感激。你在这种地方,真不愧是你母亲的女儿,不愧是我母亲的媳妇。”

胡适一生对母亲极为尊崇,母亲乃是他心中最完美的女性,对江冬秀能有“不愧是我母亲的媳妇”的评价,可谓是极高极重。

江冬秀的可贵不止她的慷慨大度,还有着一般女人所未有的超脱和淡泊。

因胡适才学和巨大影响力,国民政府对他极具笼络,多次想请他出山做官,发誓“一生不过问政治”的胡适都极力推辞。但凡女人,有几个没有一点做官太太虚荣心呢,江冬秀对此却从来没有一点兴趣,即使在晚年离家万里的美国,生活窘迫,她都从为之心动。

1937年,抗战烽火起,国民政府为利用胡适在美资源,多次恳请胡适出任驻美大使,胡适目睹日寇肆虐,山河破碎,遂勉力出任。江冬秀为此仍很不以为然,她给胡适写信:“说真话政府不愿意听,说假话,第一你不会,第二不能保全你的人格。”


又说,“你在大会上说老实话,你就是坏人了。我劝你早日下台吧。”她要胡适给她一句话,就是“我一定回到学术生活上来”。

胡适由衷地夸赞妻子:“若是不明大体的女人,一定巴望男人做大官。你跟我二十年,从不作这样想,所以我们能一同过苦日子。所以我给新六(注:族人)信上说,我颇愧对老妻,这是真心的话。”


他对妻子郑重承诺:“我声明做到战事完结为止。战事一了,我就回来仍旧教我的书。”

这个来自绩溪乡下的小脚女人,亦知大义。胡适出任大使,“做了过河卒子,只能拼命向前”之后,她就倾力支持,一人带着两个儿子颠沛流离与绵延战火之中。胡适在美终日奔劳,一别经年,她也会对胡适诉说想念,却从未有一丝叫苦和抱怨。

逃难途中,她寄人篱下,自顾不暇,却始终保全了胡适的整整七十箱书。后来胡适感激地给她写信,说,“北平出来的教书先生,都没有带书。只有我的七十箱书全出来了。这都是你一个人的大功劳。”

廖一梅有一句深得人心的话:我们这一生,遇到爱,遇到性,都不稀罕,稀罕的是遇到了解。


江冬秀不了解胡适的哲思,不了解他的诗歌,不了解他的国学,不了解他的外文,可是她始终了解他的男儿奇志,了解他大爱大善的心。

江冬秀让胡适念念不忘的好,不仅有她的识大体知大义,亦有她女人少见的体贴入微,温情如水。

胡适在美国当大使期间,有一天穿上江冬秀寄来的衣服,发现口袋里装着七副象牙耳挖,他回信说:“只有冬秀才会想到这些”。还有一次,胡适得意的把领带翻过来给朋友看一个小秘密:领带下端有一小拉链,内藏一张5元美钞。胡适说,这是太太非常仔细的地方,怕他晚上应酬喝多了被人抢劫,那还有5美元可搭计程车平安回家。

诸如此类小事,不胜枚举。

很多人都希望,雅人深致的胡适能有一份思想识见容貌上更相配的伴侣,琴瑟和鸣,赌茶泼墨固然能有一时缱绻,可是,彼时,那些受过新式教育的女性,有几个能全然放下自我,只一心一意成全他,追随他呢?他们琐碎庸常又大风大浪的生活中,又有几个女性能明大体识大义,不粘不缠,总能做丈夫的依傍和支持呢?

罗尔纲他感慨,“我处胡家五年,我却常常感到,假如适之师夫人是个留学美国的女博士,我断不能在胡家处五年。”

上帝的安排自有他的美意和用心。

民国往事:夫妻多年成兄弟


婚姻的和谐平顺当然绝非江冬秀一人之力,也离不开胡适对这份婚姻的尊重。

这桩刚满12岁时定下的姻缘,胡适也是有过拒绝的,1908年他写信给母亲,拒绝回家完婚,言“男手颤欲哭,不能再书矣……”,末尾再署“儿子嗣穈饮泣书”。可是他仁善,思索再三,“假如我那时忍心毁约,使几个人终身痛苦,我良心上的责备,必然比什么痛苦都难受。”


一旦接受了这份“苦涩的礼物”,他就以诚心善意对待。


因他母亲年纪轻轻就守寡,竭力维持一个大家庭的种种辛苦与委屈,使他“最讨厌的事莫过于摆一张生气的脸给人看”,所以他对与自己相差甚远的妻子,也从不轻慢疏冷,看他们的通信,琐碎的家常话里处处渗透着牵挂和关切,素朴温和如涓涓细流。


他一生也不乏风流韵事,但与薄情寡义的的孟浪之徒,有云泥之别。唐德刚说他:对感情之事,放的不多,收的很快。唯一有过沉迷的表妹之事,也能彻底抽离。


只是在日记中偶有隐晦的怅然:山风吹散了窗边的松痕,吹不散我心头的人影。


胡适一生达观乐天,深信“进一寸的欢喜的欢喜”。未成婚时,他也曾期待“他年闺房之中,有执经问字之地,有伉俪而兼师友之乐”。但江冬秀始终没有好学之心,他也从不勉强和责怨。


他曾对人说:“女子能读书识字,固是好事。即不能,亦未必即是大缺陷。书中之学问,纸上之学问,不过人品百行之一,吾见有能读书作文而不能为良妻贤母者多矣。吾安敢妄为责备求全之念乎?”


对于旧式包办婚姻,鲁迅的反抗到底固然大快人心,然而伤害的却是朱安;胡适这种与老妻共进退的豁达,倒是难得的心胸与担当。


江冬秀能虽然错字连篇但又通顺直白的书信,他就欢喜地读给人听。到纽约后江冬秀能读武侠小说,他已觉得是大进步。有如此豁达之心,胡适就不会为在家庭中精神无法找到共鸣而感苦闷寂寞,也不会让身边人感到有压力和不安全感。


胡适受凡事包容的母亲影响至深,青年时代又浸润于西洋自由之风,故一生大力提倡“包容”“自由”,对周边人事更是身体力行。


他一生尊重质真淳朴的江冬秀,大小事都会征询她的意见,在美国的窘迫岁月里,江冬秀言语不通,无法外出采买,我们的一代宗师就挤公交车,买米买菜,从无怨言。她喜欢打麻将,他就时常陪同,晚年准备到台湾就任中央研究院院长一职,他还请人帮忙买一处居所,可供太太打麻将之用。


他们留在大陆的儿子胡思杜在政治风潮中自杀身亡,胡适悲痛难言,潸然泪下,想到的第一件事却是,先不要告诉冬秀。

1950年,胡适写了一首《我们的双生日赠冬秀》纪念:


他干涉我病里看书,

常说,“你又不要命了!”

我也恼他干涉我,

常说:“你闹,我更要病了!”

我们常常这样吵嘴,——

每回吵过也就好了。

今天是我们的双生日,

我们订约,今天不许吵了!

我可忍不住要做一首生日诗,

他喊道:“哼!又做什么诗了!”

要不是我抢得快,

这首诗早被他撕了。

这首诗哪里是抱怨呢,是寻常琐碎的又最真切温馨的夫妻生活,是热恋中的娇嗔与情趣。


他们这一生亲历百折千回的大时代,经受了无数惊涛骇浪,在异国他乡的相濡以沫中,反而越来越活出岁月静好的滋味,如张爱玲所言:旧式婚姻里罕见的幸福。


这桩婚姻的幸福,既离不开胡适的开明与豁达,更离不开江冬秀的大度与包容。


后世评价说,江冬秀是个非常有情趣,心智开放大度的女人,她自有她的女性魅力。因而胡适和江冬秀非但不是木头夫妻,还有着炽烈不灭的爱情,所谓:“夫妻多年成兄弟,还讲究一个义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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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源: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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