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方大勇開著車子，去父母家看望父母。一進門，他便看見父親老方正坐在沙發上，和一位男子交談著什麼，看樣子很是投機。方大勇覺得那男子有點面熟，這時就聽父親介紹道：“大勇，我們老家來人了——這位是河柳村的村主任老馬。”
方大勇想起來了：河柳村是他們的老家，而老馬是河柳村的村主任。3年前，為了給村裡的小學翻修教室，老馬曾經來過一趟縣城，發動那些在河柳村出生、長大，後來在縣城裡上班、做生意的人捐款。兩年前，老馬為了給村裡交不起學費的大學生籌集學費，又一次來到縣城。因此，在父母家，他曾與老馬見過兩次面，怪不得他一見到老馬，就覺得有點面熟呢！
老馬與老方又興致勃勃地交談了起來。方大勇坐在一旁，很快就將老馬的來意聽明白了。
原來，河柳村要修建一條道路，村裡的每家每戶都湊了錢，但老馬一盤算，發現修路款還差兩萬元。於是，他便上縣城求援來了。
老方掏出一疊鈔票，交給了老馬，說道：“村裡修路，我們這些從河柳村走出來的人不支持，誰支持？老馬，我代表我的全家，捐2000元。”
老馬一連說了幾聲“謝謝”，收起錢，然後從一隻舊得已經掉色的皮包裡，掏出一張紙和一本收據。方大勇好奇地伸頭一看，見那張紙上，寫著10多個姓名，他知道，那是一份走出河柳村，如今在縣城裡上班、做生意的人員名單。方大勇不由得暗暗吐了吐舌頭，心說：這老馬，可真是有備而來——他這是要一網打盡啊！
老馬掏出筆，在老方的姓名旁打了一個勾，接著他又開了一張收據，然後站起身跟老方道別。老方則對方大勇道：“大勇，老方還要去找其他的10多位老鄉，你開車送送他吧！”
上車後，方大勇在老馬的指揮下，開著車子，在縣城裡轉了起來。每到一戶老鄉的家裡，老馬都要先與老鄉聊一會兒天，然後說出河柳村修路的事，並紅著臉說村裡湊的錢不夠，需要老鄉捐款……再然後，他便收起老鄉拿出的捐款，熟練地在名單上打個勾，像模像樣地開一張收據。
去過幾位老鄉家之後，方大勇發現，老馬總是能很準確地找到老鄉家的住址，顯得很是輕車熟路。他實在想象不出，3年前，老馬第一次上門募捐時，是怎樣一路打聽才找到老鄉家住址的，後來，又怎樣用心記住了去老鄉家的路。
隨著時間的推移，老馬開出收據的張數越來越多，而那份名單上打的勾也越來越多……3個多小時過後，那份名單上只剩下一個人的姓名沒有被打勾了，那個人叫老呂。方大勇認識老呂，知道他50多歲，在一家不太景氣的公司裡上班。
這時，已是中午時分，方大勇將老馬請進了街邊的一家小餐館。吃過飯，老馬清點了一下募捐來的鈔票，然後自言自語地說：“一共19500元，只要老呂捐出500元，就夠兩萬元了。”
望著老馬那心滿意足的樣子，方大勇忽然道：“馬主任，只怕你從老呂的手裡，募捐不到那500元啊！”
老馬搖搖頭：“大勇，你不知道，老呂對咱們河柳村的感情深著呢！3年前，為了翻修村小學教室，他捐了2000元；兩年前，他又為村裡交不起學費的大學生捐了2000元。這回，他肯定也會捐！”
方大勇喝了一口茶，又道：“可是，如今老呂恐怕捐不出錢來了，哪怕只是500元。”
老馬吃了一驚：“為啥？難道老呂遇上啥事了？”
方大勇又喝了一口茶，然後告訴老馬說，老呂病了，花光了家中的積蓄，都沒能將病治好，現在他哪裡能捐出錢來？
聽完方大勇的話，老馬先是吃驚地張大了嘴，接著便低下頭沉默不語，像是在思考著什麼問題。方大勇心想：老馬一定在思考該不該去老呂那兒募捐吧！
過了好大一會兒，方大勇開了口：“馬主任，你去不去老呂那兒？”
老馬點了點頭，像是下了一個很大的決心：“去！”
聽了這話，方大勇不由得在心裡頭暗暗責怪起老馬來：老呂都病成了那樣，而且花光了家中的積蓄，你咋好意思去募捐啊？如果到時候，老呂拿不出錢來，那場面該有多尷尬啊！
兩人出了小餐館，上了車。老馬指指點點告訴方大勇，去老呂家的路該怎麼走。方大勇卻告訴老馬說，老呂住在醫院裡。
工夫不大，兩人進了老呂的病房。只見老馬幾步上前，緊緊地握住了老呂的手，問寒問暖。老呂也顯得很激動，緊緊地拉著老馬的手不放。
老馬和老呂說了好一會兒話，然後，老馬放開老呂的手，拉開了他的那隻舊皮包的拉鍊。方大勇一見，不禁撇了撇嘴：今天，老馬每次拉開那隻舊皮包的拉鍊後，都會從包裡取出那份名單，以及那本收據。現在他又拉開了拉鍊，毫無疑問，他又要取出那份名單和那本收據，收老呂的捐款了！不過，奇怪的是，剛才老馬並沒有對老呂說一句修路、捐款的話，難道這回老馬要直奔“主題”？
方大勇正在疑惑著，卻見老馬從包裡掏出厚厚的一疊鈔票，塞到了老呂的手裡。方大勇更加疑惑了：老馬不取出那份名單和收據，卻掏出鈔票幹啥？那可是他剛募捐來的錢啊！
這時，就聽老呂驚訝道：“老馬，你這是幹啥？”
老馬道：“老呂，聽說你病了，鄉親們都很著急……這19500元錢，是鄉親們湊的，他們讓我把錢送來，給你治病……鄉親們都盼著你的病能早點治好啊！”
老呂連忙把錢往老馬的手裡推：“老馬，鄉親們的心意我心領了，但我不能收這筆錢，鄉親們的日子都不富裕啊！老馬，你快把這些錢帶回村裡去，還給鄉親們！”
老馬一副很生氣的樣子：“老呂，這就是你的不是了！鄉親們為你湊的錢，你咋能不收下呢？你如果不收下這些錢，我回村裡後，咋向鄉親們交差呢……”
老馬好說歹說，終於讓老呂收下了錢。而眼前的這一幕，早把站在一旁的方大勇給看呆了。原來，老馬聽說老呂病了之後，仍然決定前來與老呂見面，並不是為了讓老呂捐款，而是為了將那些募捐來的錢，全部送給老呂治病。而他之所以說那些錢是鄉親們為老呂湊的，肯定是擔心如果不那樣說，老呂就不會收下那些錢……
老馬又與老呂拉了一會兒家常，然後告辭出了病房，讓方大勇開車送他去車站。
在路上，方大勇忍不住問老馬：“馬主任，鄉親們還等著那些錢修路呢！現在，你把錢送給了老呂，回村後，你咋向鄉親們交差？”
老馬卻像是有了主意：“老呂確實需要錢治病，所以，我應該把那些錢送給他。村裡修路的事也不能耽誤，我會想方設法堵上這個窟窿的。”
在接下來的日子裡，方大勇常常暗自猜想，那個窟窿，老馬到底堵沒堵上？3個月後的一天上午，他正這樣猜想著，忽然接到了父親的電話：“大勇，我聽說河柳村的路修好了，我想去看看那條路，你開車送我去吧！”
接完電話，方大勇心想：看來，那個窟窿算是被老馬給堵上了，可他是怎麼堵的呢？那個窟窿可不小啊！
河柳村距離縣城只有60多公里的路程，一個小時後，方大勇陪著父親，出現在了村裡。看著那條被修得結結實實的路，老方很是興奮。方大勇悄悄地問一位村民，老馬是怎樣湊夠修路款的？那位村民告訴方大勇說，老馬去銀行貸了兩萬元的款，才湊夠了修路款。如今，老馬正準備去外地打工掙錢，好還上他欠銀行的那筆貸款呢！
方大勇大吃一驚：原來那兩萬元的窟窿，是被老馬這樣堵上的！
這時，路上遠遠地走來了一個人，方大勇定睛一看，發現那人是老馬，肩上揹著一隻大包，看樣子正準備出遠門。他果然要去外地打工——方大勇一邊在心裡頭這麼嘀咕著，一邊眼眶一熱，上前攔住老馬道：“馬主任，我決定捐出兩萬塊錢，好讓您還上貸款！因為，我是河柳村人的後代，這裡也是我的老家啊……”
方大勇正說著話，一輛出租車忽然駛到了近前，車門一開，老呂從車上走了下來。只見他紅光滿面、腳步輕快，顯然已經病癒了。
轉眼間，老呂來到了老馬的跟前，大聲道：“老馬，昨天我才聽說，你送給我的那筆錢是修路款，所以今天我把那筆錢送回村裡來了。另外，我也要捐點款——村裡修路，我也該出份力啊……”
— END —
出自《故事林》雜誌
2016年9月上半月刊
欄目：鄉村往事
原文標題：《老家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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