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思维方式过于个人主义的人,我的写作方式和生活方式究竟有多大程度的普遍性和适用性,就连我自己也无从把握。
——村上春树《我的职业是小说家》
我们大多数人的人生轨迹是怎样的?
先完成二十多年甚至更长时间的学业,毕业后找份工作。积累一段时间具备经济基础之后,结婚成家,生养子女。
这大约是世间约定俗称的规律。
然而,村上春树是反着来的。
三十岁前,作为普通人的村上春树,这样生活着
村上春树1949年出生在东京,父母都是老师。
他的成绩并不出类拔萃。原因在于学校的学习并不能吸引他,对于跟别人争取名次这种事情,他自小便提不起兴趣。相反,他认为读许许多多书,热心地听听音乐,是比学校学习更意义重大的个人学习。
阅读在他心中重于一切,从小学开始他便如饥似渴地读书,高中时开始尝试读英文原版书。
为了读到尚未译成日文的小说,我常常跑到神户港旁边的旧书店里,把按堆论价的英文简装小说买回来,也不管能不能读得懂,一本又一本贪得无厌地乱读一通。大概最初是始于好奇心,然后就慢慢“习以为常”了,或者说对阅读外文书不再有抵触了。
这些经历,奠定了村上春树后来做英文文学翻译的基础。
高中毕业后就读于东京早稻田大学第一文学部戏剧专业。在大学里他认识妻子阳子并结了婚,因为不喜欢毕业后进公司,他和妻子一结婚便开了一家小店,提供咖啡,酒类和菜肴。因为喜欢音乐,他的小店里播放爵士唱片,还有一架钢琴,周末时在举办现场演凑会。
小店用尽了村上春树和妻子的全部精力,仍然负债累累,不仅向银行举债,还向亲戚朋友借款。为了还债,他和妻子过着非常节俭的生活,家里没有电视,没有收音机,甚至连一只闹钟都买不起。
冬天的取暖设施是几只猫咪,寒冷的夜里,他和妻子搂着猫咪睡觉。
最窘迫的时候,当月的银行借款怎么也凑不上。夫妻两人一筹莫展地走在深夜的路上,竟然捡到了一些钞票——作为上帝的恩赐,钞票的数额刚刚巧就是银行还款的金额,才算度过难关。
在这种情况下,修完大学的学分变成一件奢侈的事。早就开始进入社会的村上春树拥有了在都市里生存所需的实用知识,这使得他对大学里的功课毫无兴趣。为了得到早稻田大学的毕业证书,他一边工作一边去抽空去学校听课,花了七年时间总算毕业。
二十多岁的村上春树是很辛苦的。他在自传里写到:
我想,大家的二十多岁都比我过得快乐吧。对我而来,无论是时间上还是经济上,几乎都没有余裕去“享受青春岁月”。但即便在那时,只要一有空暇我就捧卷阅读。不管工作多么繁忙,生活多么艰辛,读书和音乐对我来说始终是极大的喜悦,唯独这份喜悦谁都夺不走。
就这样到了三十岁这一年。
这一年,他的小店生意渐渐稳定,虽然还欠有大笔贷款,但只要用心经营,生活总算可以对付过去了。
就这样开始写小说
一九七八年四月一个晴朗的下午,村上春树去神宫球场看棒球赛。看球的间隙,一个没来由的念头,飘飘然冒了出来:“对了,没准我也能写小说。”
球赛结束后,他去小店旁边的便利店买了一叠稿纸和一支一千日元的笔。深夜时分,结束店里的工作后,他坐在厨房的饭桌前开始写小说。花了大约半年的时间,写出一部两百页稿纸的处女作《且听风吟》。
对于神宫球场边上的“天启”,村上春树认为自己被某种特别的力量赋予了写小说的机遇,通俗点说,是指“某一天,什么东西突如其来地闪现在眼前,于是万事万物随之面目一变”。
事实上,促成这个机遇的是他三十年来孜孜不倦的阅读。当阅读到了一定的极限,累积起来的表达欲望喷薄而出,一切水到渠成。
《且听风吟》获取了《群像》新人奖。在三十岁这一年,村上春树作为小说家,正式进入日本文坛。
1981年,村上春树把小店转让出去,和妻子移居千叶县船桥市,开始全职写小说。
作为小说家,村上春树写出了多部脍炙人口的作品,《挪威的森林》日文版销量1000万册;2009年出版的《1Q84》被誉为“新千年日本文学的里程碑”;2013年4月,《没有色彩的多崎作和他的巡礼之年》面世,7天突破100万册,创日本文学史上最快突破100万册的记录。
2006年初,村上春树凭借《海边的卡夫卡》入选美国“2005年十大最佳图书”,而后,又获得了有“诺贝尔文学奖前奏”之称的“弗朗茨.卡夫卡”奖。2009年,长篇小说《1Q84》获得“耶路撒冷奖”,并发表了以人类灵魂自由为主题的获奖感言。
2015年11月村上春树获得安徒生文学奖。
除了写作之外,他还从事英语文学翻译,把欧美优秀的文学作品翻译成日文引进日本国内。由此和欧美的许多著名作家成为好友,他曾经和约翰.欧文在纽约中央公园里一边跑步,一边谈好了长篇小说《放熊归山》的日文翻译。
关于写作,村上春树的一些实用的建议
首先:写小说的人,首先要多读书。优秀的小说也好,极烂的小说也罢。让身体穿越更多的故事,邂逅大量的好文章,也邂逅一些不够好的文章,才能提高鉴赏力。你可以暂时写不出好的文章,但你必须知道什么样的文章是好文章。
其次;细心环顾四周,认真观察反复思考,但不要急于下结论。世界看似无聊,其实布满了许许多多魅力四射谜团一般的原石。这些原石都是免费的——所谓小说家就是独具慧眼,能够发现这些原石的人。
最后,如果要当一个小说家,请不要接受稿约,也不接受委托,将自由写作作为基本方针坚持下来。不受约束的写作,是小说家自由驰骋的前提。
针对文学奖,村上春树这么说
每年的诺贝尔文学奖,村上春树都会进入公众视野。
村上春树本人并未对关于诺贝尔奖有任何回应。但是针对国内的“芥川奖”,他在自传里特别提到,并归结为自己对文学奖项的态度。
我之所以居于距离文坛较远之地,原因之一是一开始没想要当作家,只是作为一个普通人过着极其普通的生活,某天突然起意写了部小说,而那部小说一下子就摘取了新人奖。所以文坛是怎么一回事,文学奖是怎么一回事,我几乎丝毫不具备这类基础知识。
即便如此,每次不管是国内还是国外的文学奖项颁奖之前,村上春树总要饱受媒体困扰。
对于外界的询问,他总是回答:“最重要的是有好的读者。不管是什么样的文学奖,勋章或者是善意的书评,都比不上自掏腰包买我的书的读者更有实质意义 ”。
这种说辞听起来像是答谢读者。确实,对职业作家来说,读者是自己的衣食父母。如果书没有销量,任何奖项都没有存在的基础。
但他内心并不认为这种文学奖项具备实质性的价值,从奥斯卡金像奖到诺贝尔文学奖,价值的客观佐证根本就不存在。
对作家来说,比什么都重要的是“个人资格”。奖项应该承担起从侧面支撑这一资格的使命,它既不能被看作作家笔耕多年的成果,也不是补偿,当然更不是结论。
说到底,他并不觉得作家之间,作家的不同作品之间,存在被比较的基础。
马拉松选手村上春树
村上春树从1982年的秋天开始跑步,那年他三十三岁。到2005年持续跑步二十三年,几乎每天都坚持慢跑,每年至少跑一次全程马拉松,共跑了二十三次。除此之外还在世界各地参加过无数次长短距离比赛。他始终认为:
在我迄今为止的人生中养成的诸多习惯里,跑步恐怕是最有益的一个,具有重要意义。由于二十多年从不间断地跑步,我的躯体和精神大致朝着良好的方向得到强化。
开始跑步是在写完小说《寻羊冒险记》之后。作为职业小说家,从早到晚伏案写作的生活使体力逐渐下降,体重则有所增加。因为需要高度集中精力,不知不觉香烟抽过了头。为了找到维持体力、保持体重的方法,他选择了长跑。
写长篇小说,说到底是一件严酷的体力活。
作为跑者,他曾经挑战一天跑完一百公里超级马拉松。
他在自传《当我谈跑步时,我谈些什么》中详细记载了这次超级马拉松的经历:跑到五十五公里处,因为双脚开始浮肿,将鞋子从八号换成八号半,吃琼脂状营养液,在腿肚上喷上肌肉消炎剂,手腕因为过度摇摆而浮肿。
除了马拉松和长跑之外,他还练习铁人三项,为此付出了巨大的努力,去参加铁人三项的比赛。为了比赛默默训练无常又无益,效率极低。然而,起码曾经努力过的事实会留存下来,不管有无效能,是否好看。因为在他看来:
对我们至关重要的东西几乎都是肉眼无法看见,然而用心灵可以感受到的。真正有价值的东西,往往通过效率低下的营生方能获得。即便这是虚妄的行为,也绝不是愚蠢的行为。作为真切的感受,作为经验法则。
假如有墓志铭,而且上面的文字可以自己选择,村上春树是这么写的:
村上春树
作家(兼跑者)
1949-20XX
他至少跑到了最后
村上春树与妻子高桥阳子
村上春树和妻子感情甚笃。对村上春树来说,妻子不仅是生活上的伴侣,也是工作上的伙伴。妻子经常帮助他校对原稿,也是他每一部小说的第一个读者。村上春树常说:“我可以离开我的编辑,但不能离开我的妻子”
阳子的性格与村上春树不同,她是位有话直说很外向的女性。村上春树说,在跟太太有争执时,他采取的态度时避免吵架,而妻子则会正面交锋。为了吵架后能和好,村上春树总是不停地道歉,他甚至说:“这个从小就要教,让孩子养成习惯。”
因为对妻子的照顾和尊重,让村上春树获得了不少日本女性的青睐。
因为战争遗留缘故,他和妻子拒绝生育后代。这要归咎于第二次世界大战时,作为军人到中国作战的村上春树的父亲村上千秋。
村上春树与中国
上个世纪九十年代之前,村上春树笔法西化,清新而轻盈,疏离而充满小资气息,少有日本战后沉郁的文字气息,是日本文坛的异数,日本评论界并不喜欢他。为了免去诸多纷扰,他在八十年代末避开日本,旅居海外。
旅居期间,他写了不少旅行随笔集《雨天,炎天》,《远方的鼓声》等。作为村上春树的读者,我喜欢他的随笔和散文更胜于他的小说,这些书籍我都曾细细拜读。
让我疑惑的是,作为酷爱旅行的作家,村上春树甚至去过欧洲不知名的小岛和寺庙,却独独不来中国旅行。唯一关于中国的记录是为了写《奇鸟行状录》收集素材,坐火车从中国内蒙古过境去诺门坎战场,把沿途风物寥寥几笔带过,连感受都没有多谈。
村上春树是很讲究饮食的人,对于世界各地的饮食都颇有讲究。一家常去的菜馆出了新的菜式,他要特意去品尝并不吝笔墨。中华料理名满天下,日本遍地都是中餐馆,然而在村上春树的各种文字中,遍寻不着关于中国饭馆和中国料理的点滴记录,就连过境中国时也只吃自己带的罐头食品。
1991年,村上春树在美国普林斯顿大学图书馆里偶然发现1939年日本关东军和苏蒙联军在中蒙边境地带展开的诺门坎战役,第一次途径中国去原地勘察,开启《奇鸟行状录》的写作。
这是村上春树里程碑式的转折点,他“下决心下到历史的深井,启封那段充满血腥味的黑色历史,回放暴力。”
自那以后,他不止一次呼吁日本正视历史,从而受到日本右翼的攻击,声称他为了诺贝尔文学奖不惜奉承中国人。直到2019年5月10日,村上春树在《文艺春秋》上刊登了《弃猫,提起父亲时我要讲的往事》的文章,对外公开其父亲曾是侵华日军,可能在中国杀害过战俘。
村上春树的父亲村上千秋从1938年起共三次应征入伍,但父亲从不与他谈论战争。为了弄明白战争期间父亲的行踪,村上春树花了5年时间专门调查。得知父亲曾经残杀中国战俘,他说:
“即使再感到不快、再想移开视线,人都应该将其作为自身的一部分继承并传下去。如果不这样做,名为历史的东西意义又在何处呢?”
他在见证这段黑暗历史时受到创伤,与父亲彻底疏远。
他是侵华战争的直系后代,他的血液里流着历史的原罪。因此,他拒绝吃中国菜,不来中国旅行,不参加在中国举办的书籍发布活动,甚至拒绝生育后代。
村上春树用他的观念和行动,透彻地诠释了什么是真正的——山河异域,风月同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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