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11 守候一生的重逢,竟是如此

守候一生的重逢,竟是如此


心里有故事 · 文里有智慧


格格说

生不同衾,死后同穴。

文 | 林中鸟 图 | 花瓣网


“依依轻拽住柳生的袖口,面带梨花泪如雨下,素口微启,对柳生咏道:‘待浮花浪蕊俱尽,伴君幽独。’柳生牵住依依的手,许下这一诺:‘待功名有成日,与伊青山。’两人执手相看泪眼,难舍难离……”

我独坐于众人之中,听着这个熟悉的故事。才子佳人,白头偕老。这种欢喜的日子何人会讨厌呢?只是。倘若话本中的偕老化为真实,这世上应当少去许多痴男怨女,少去许多愤恨贪嗔吧。

说书人还徐徐讲着柳生如何平步青云,转而一贬再贬,一迁再迁。说着,阮依依如何思念成疾,誓死不嫁,只为柳生。

记得初听时,我只觉这故事耳熟,转头欲问身边的奶奶,却见她的眼角闪着泪花。我忽然想起,奶奶年轻时,似也爱过一个姓柳的书生。

这说书人莫非讲的是奶奶的故事?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奶奶的泪水,我没敢问她,但当那醒木拍响后,我却知晓了答案。

“柳生头戴乌纱官帽,身着麒麟袍。骑着骏马自城外归来,邻里乡人无不奔走相告。城中飞花漫天,鞭炮欢鸣。

依依未曾来得及整理仪容便出门迎接柳生,柳生看见依依,只觉三生未见,翻身下马,大步流星地走向依依,与这跑进他怀里的人儿紧紧相拥,此时无言胜千般。

二人成婚之日,红妆十里,亲朋好友皆来祝贺,两人于浮世中携手同行,相守相伴。柳生于知天命之年辞去官职,携依依隐入青山,成了当年伴君幽独,与伊青山之诺。

此生不离不弃,生死相依。正当是浮花浪蕊都成空,相守对看红烛中。”

醒木一拍,身边再次响起了一片掌声和叫好声,唯独我默默的注视着说书人,面色沉重。

一年前,说书人初讲这故事时,结局还是那么悲凉无奈。

柳生被贬后又重得重用,一生锦衣玉食,莺歌燕语,忘了那个祁乡的阮依依。而阮依依年逾三十,不再等待柳生,择一佳婿,以托终身,两人老死未能再相见。

那时,人群散去,奶奶走到读书人面前问:“这话本……可是先生所著?”说书人的动作忽的一滞。他看向奶奶,不知在思考什么:“非也,此乃鄙人一故友所著。”

“他……尚安否?”我听到了,奶奶的哭声。也许有太多的话想要询问,但在这一刻,只能融成这一句:君安否。

说书人稍稍犹豫了一下,点点头说道:“正如话本所言,一切安好。”正如话本所言,官路通达,锦衣玉食,只是忘了她阮依依。

我跑上前扶住有些踉跄的奶奶,说书人瞥了我一眼,背起行囊转身离开。夕阳将他的背影拉得很长,很长,仿佛人虽走远,心却还留在这里。

“你等等!”奶奶对着他的背影竭力喊道。

说书人停下脚步,看向正向他走去的我们。“我出一两银子,请先生将话本的结局改作美满,让阮依依与柳生白头偕老如何?”

听着奶奶的话,我几乎跳起来,一两银子!那可是我们攒了两年多才攒出来的,为何?只是为了一个话本的结局!那时的我太过震惊以至于忽略了奶奶颤抖的声音。

只见说书人连忙摆手,声音似是有些吃惊:“不可不可,不过是一个话本,不需要如此。况且世人本就爱听美满的结局,夫人这是在帮鄙人,鄙人又怎能收如此多的钱财,此事万万不可。”

“好。”奶奶深吸一口气,抬手将眼角的泪花抹去,“条件听由先生定。”

说书人一时沉默,我也不敢插嘴。许久后,说书人回答道:“若夫人不介意,可否赠鄙人一顿饭吃,风餐露宿多年,许久不曾安心歇息过了。”

回到家中,说书人先是四处打量了一圈,又说了一番感谢的话语,便不再言他。我们本想留他一晚,但他说不方便非要离开。

傍晚临行时,他摸了摸我的脑袋,嘱咐我一句:“好好照顾你的奶奶。”我望着他的背影没入黑暗,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夜晚,奶奶坐在烛灯旁,望着烛火出神。烛火映红了她的面庞,却未能点亮她的笑容。我轻轻地帮她将发髻解开,那满头白发像是累了一般落下。

一夜无言。不知是睡梦中还是真实,我仿佛听到了呜咽声。第二日醒来时,奶奶的眼圈红肿,但笑容又回到了她的脸上。

自那之后,奶奶似乎轻松了许多,也好似打开了话匣子,开始与我讲她和柳生之间的故事。

奶奶说他们的相遇很美,相识很美,相爱更美。我从未见过她这般神情,像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眉眼间,是似水温柔。

他们相遇在一个清晨,柳生执着书卷走在桃林中,林中芬芳正盛,放眼望去是一片粉红花海。

她走在林中欣赏着醉人风景,他在林中吟咏着久远诗文,暗香翻涌,日光迷人。桃花作怪,勾下了她的发簪,她将发簪捡起,起身时却撞入了他的怀抱。

那里带着墨香和几丝花香,熏红了她的脸庞。

这与说书人所讲似有些不同,说书人的话本中,柳生本痴痴地诵着经书,忽然间瞥见一抹倩影,那姑娘似是捡着一朵桃花,笑弯了美眸。比那三月春光更加明媚,比这桃花纷飞更加绚烂。

柳生被迷了心智,只傻傻问一句:“姑娘可是桃花仙人?”他恍恍走去,这桃花姑娘与他撞个满怀,带走了柳生的绵绵情丝。

记得当时,说书人离开一个月后又回到了这里,此后便长久地住下。当他再讲这个故事时,结局便改成了如今的模样。

每当说书人说书时,奶奶便会带我去听,无论是这个故事还是旁的。

我还记得每当奶奶听到这故事结局时的表情,似是难过却欣慰更多,似是悲伤却欣喜更多。当时我不懂,如今也没能懂,日后,只怕再难懂了。

说书人见我还未曾离开,又未见奶奶,便过来问我:“娃娃,许久不见了,怎么不见你的奶奶。”

我没有回答只是尽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说书人似乎察觉到了我的反常,担心地问我是否不舒服。

我鼓起勇气,看向他的眼睛:“您就是柳生吧。”

他似乎十分诧异,沉默了许久才回答我的问题:“老朽并非是柳生,如今的柳生尚在富饶的京城醉生梦死,老朽只是一个说书人。”

“你还不承认!”我站起身,本就难以克制的情绪瞬间翻涌到胸口,催的我眼睛发酸掉出了泪水,“奶奶都去世了你还不承认!”

十天前,奶奶被这大半生的操劳拖垮了。临终前,奶奶要我将一支簪子交给柳生。可柳生在那遥远的京城啊!却又听得奶奶说,巷口。

巷口?巷口!巷口的说书人!可他早在大半月前便离开了。

我花光了家中所有的积蓄,为奶奶置办了一副好棺材,邻人帮我埋葬了奶奶,而我一边为奶奶守灵,一边等着说书人回来。

我那些零零散散地猜测终于有了肯定的答案。而如今,他终于回来了却不肯承认。他让我带他去看奶奶,他跪在奶奶的坟前,竟然落下了泪水。

“奶奶她等了你一生!为了拒婚,她独自出逃,只为了等你。她任由自己最美的年华老去,只为了等你。她一生未嫁还是为了等你!为何你还是不肯承认!”

“什么!”说书人惊愕地看着我,“她一生未嫁!”

“是啊!只为了等你这个负心人!”我怒吼,泪水化成决堤的河流,再难抑制。

可我未能听到他的忏悔,只听得一声悲呼:

“柳兄!是我对不起你啊!

说书人带我去了一个地方,一来一回刚好一个月。来到这里我才终于明白,原来,富饶的京城里没有柳生,如今的柳生正沉睡在这方矮矮的土堆下。没有锦衣玉食,没有莺歌燕舞,只有安静地沉睡。

三十年前,柳生官场挫败,被敌对党陷害,被处以秋后问斩。那时说书人还只是一个小官,偶与柳生结为好友。

柳生进入天牢前,托付给他这最后的愿望,告诉远在祁乡的阮依依。柳生他在京城贪慕荣华,早已将她忘记,还请她再择佳婿。

说书人未曾急着去找阮依依,而是想等到秋后,况且他也不相信他们跟从的党派,这么容易覆灭。果然,政局风云变幻。柳生被放了出来,虽然惹一身伤痕,却保住了性命。

在柳生修养的大半年中,说书人的官职得到提升,而柳生却起了归乡之情。不知是发现了柳生的心思还是怎的,柳生成了自己党派的替罪羊。这一次,没人救得了他。

新皇登基,敌对党获得了胜利。说书人没能来得及找人告诉阮依依,便被关进了大牢。

前前后后他的同党被杀三十余人,而他却仿佛被遗忘了一般,一直被关在牢中,这一关就是十三年。

等到新一任皇帝登基,他被放了出来。然而再出来,却已人事皆非。先皇更改的地方制度,再也没有祁乡这个地方,他只依稀知道那是在南方。

他只得一路走一路问,后来,他突然发现,说书似是个十分有效的方法。

他便这样孑然一身,一走十五年,走遍了这片国土的南方一带,只为了寻找一位女子,实现当年兄弟所托。

他终于来到了柳生的家乡,但这里的人却因五年前的天灾全部搬走了。他为柳生在家乡的故土上竖了一块碑,算是让他魂归故里。

当他终于找到阮依依时,他不敢将自己这么多年的执着说出。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他逃也似的离开,却又听见奶奶唤他,这才记起,万一阮依依还未嫁人该如何?他便找了一个借口,与我们回了家。

他本以为奶奶已经嫁人,只是丧夫。告辞后,他便连日来到柳生的墓地,一是为了柳生的祭日,二是为了了结柳生的牵挂,让他得以瞑目。

我看着这木碑上的字,心中苦涩难堪,这种感受我说不清亦道不明。

我不知道奶奶是否将说书人看做是柳生,又或是奶奶早已知晓着一切。我当哭,还是当为奶奶笑?我当笑,又或是当为奶奶哭?

后来,我与说书人将奶奶与柳生合葬一处,我将簪子留下,算是给他们一个成全。我为奶奶守了三年陵,不为旁的,只为她抚养我这十一年。

我跟随说书人四处说书,心中似也渴望着有这样一日,阳光明媚,我偶遇一命中人。

“你说这姑娘怎么就想不开,非要出来抛头露面呢?”

这样的话我听得多了,只是一笑而过,醒木一拍,琵琶声起:“话说当年,阮家小女阮依依与那柳家小生相遇在桃林中……”

法律顾问 | 浙江文曜律师事务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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