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15 《心之所往》的身体思辨——身体、空间、表达

文 / 李锐

本文刊于2018年1期《舞蹈》(总第437期)

舞评 |《心之所往》的身体思辨——身体、空间、表达

荷兰舞蹈剧场一团(以下简称NDT),带着吐纳式的能量和自内向外铺陈张力的戏剧身体,以彼此独立、却交织以组舞方式而成的《心之所往》展示给了中国舞界。《藏身之处》《挥别》《心之所往》三部完全不同的作品,以《心之所往》为舞作名,体现了整部作品乃至舞团身体力行的追求以及简洁清晰、寓意深刻的风格。就舞者身体而言,肌肉线条、关节部位有序或无序的联结,在作品中是被反复强调的,隐匿在身体背后的是一种整体的、异于文学的舞台整体"戏剧追求"。

《藏身之处》:身体在内外空间中的多重机遇

自人类文明产生起,人类的"身体"作为一个自得、自足、自省,并与外部世界紧密相关的多视角、多方位系统,构成了人类不同生产方式下的生存样式。生存方式离不开其"自足系统"的内部自省以及"社会系统"的外部浸染。

西方后现代主义主张回归身体,身体哲学强调身体与环境的密切关联。如莫里斯·梅洛-庞蒂提出

身体可以解读一切人类历史和现存的社会关系。《藏身之处》正是作为舞者在以上两种系统中实践与思考的缩影。

该作品最大的特点在于通过道具构造出舞台环境的空间疏离与身体语言的无限可能性,其舞蹈身体的空间包含肢体关节衔接的内部空间,以及与他物发生关系的外部空间。

这种以"空间"为舞者舞动与意象营造的条件与方式,不仅向观众传递出身体在静态伫立时动作本体层面的极致感,也能从运动的角度呈现出不同空间,及空间转变中身体运行的绝对流动和相对静止的即视感。就构成法则而言,任何一部舞蹈作品的诞生均离不开一定的理性布局和设定。纵观《藏身之处》,但凡有现代舞身体经验的人,都能发现几组被反复、或被重组的动作贯穿于整部作品。这种反复与重组被每一位单独舞动、或几位同时舞动的舞者在不同的外部空间中展示;其反复与重组的原则也离不开舞者在身体内部空间中,对类似"动机"性的动作进行自我思考和发挥的践行。作为"大道之源"的《易经》,其探讨对象涉及宇宙万物,其卦辞承载了中国传统的文采与哲思。西方现代舞著名的"机遇编舞法",即是以《易经》为其理论支撑和实践参考,并最终在重组、拼贴中以追求身体动作在空间中的多重机遇。相比莫斯·堪宁汉对此方法的实践,在笔者看来,

《藏身之处》一方面在舞蹈本位的层面保证了身体动作的简约、却不失多样的追求;在此基础上,又扩大了舞者身体在内外空间中的价值。

舞评 |《心之所往》的身体思辨——身体、空间、表达

人类的生命与生存,是发生在人类社会与自足、自省的双重视阈之中,并最终以经验式的大脑思维与身体式的动作思维去思考、去行动,东方如此、西方也是如此,舞蹈的身体最具代表性和形象性。作为西方现代舞的代表舞团,NDT的《藏身之处》无疑向我们传递了人类在空间中的诸多行为及身体思考,通过有限的身体,构建出处于多种空间样式中的身体样貌,这无疑对当下中国现代舞在身体与空间等方面的探索大有裨益。

《挥别》:集体无意识下的身体趋同

荣格的"集体无意识"理论强调人的无意识深层,将无意识从个体扩大到集体,揭示了人的本能和行为模式。三部作品中,《挥别》给笔者留下的印象最为深刻,整部作品体现出对集体性概念的追求。这种集体性,并非舞者舞动画面在表层上的"共舞",而是作品中所透露出的"共同意识"的牵引与"集体力量"的凝聚,从而形成舞者在不同舞段上的一种身体趋同。

作品从静态的一组舞者将目光聚焦在一位趴在地面的舞者身上开始,其中一位"引领者"在地面舞者的背部进行反复拍打的动作,以指向一种"追寻"的意象;其他舞者围绕成半弧,用身体的颤抖、振动、拧曲......在"引领者"反复的拍动与追寻中,配合以共同的呼吸,一呼一吸间,形成了舞者之间在身体层面的趋同,也给予观众多重的思考:他们所追寻的是什么?是什么力量将他们的目光聚焦于此?由此,舞段的展开在此得到了理由。

舞段展开,从一开始的静止到舞台的流动,其集体舞动并非一般意义上的共舞模式或者简要技法的嵌入,而是对作品开端所生发出来的"追寻"意象的延续。从舞段展开来看,从表层视觉所捕捉到的是"卡农"技法在群舞画面中的运用,但在笔者看来,编导的意图并非那么"低级"。首先,这种"卡农"技法的运用突破了一般作品中常规静止的画面,从始至终一直处于动态之中,而这种动态性多是在舞台最长的斜线上完成的。其次,一起舞动的舞者之间,个体意识的淡化造成了个体身体的消失,集体性的舞动意识不断被强化,并最终朝同一方向,使得作品之初"引领者"拍动的"追寻"意象得以最大程度地意识强化和动态扩大。

舞评 |《心之所往》的身体思辨——身体、空间、表达

在"共同意识"的牵引与"集体力量"的凝聚下,作品《挥别》的寓意越发显露,最终结束在"引领者"独自面对空荡的舞台空间时,所呈现的反复"拍打"与"追寻"。首尾呼应的设置,也将该作品的意象追求再次升华。但是正如作品介绍所言,《挥别》有一定的故事脉络,但观众的理解是多样不一的。在笔者看来——

作品《挥别》是舞者在集体无意识的牵动中,完成对生活、生存、生命,乃至人类最原初状态的一次回溯,也是西方现代舞发展到当代时,编导个人对现代舞概念及编舞意识在现代舞观念上的一次再思考和探索。

《心之所往》:身体语言中所隐匿的戏剧追求

《心之所往》作为NDT这次演出的舞名,是具有概括和代表意义的。从"心之所往"字面来看,编导从身体层面有意向观众呈现出人类对"可遇而不可求"理想的一次表达。结合整场演出的观看,在笔者看来,这种"理想"是"中性"的,也就是说它不仅包含积极的一面,也包含对男女情感、权力欲望等消极的一面,而这种"欲望"在作品中是通过舞者个人及舞者之间极强的戏剧关系来彰显的。除舞者身体层面外,影像技术及空间道具的使用,都成为我们感受第三部作品《心之所往》戏剧性的手段。

从西方舞蹈传统来看,戏剧性常被古典芭蕾式的叙事性舞剧所采纳,其建构在文学剧本之上的戏剧情节,常离不开"哑剧""手势"的辅助。现代舞自19世纪末、20世纪初产生至今,对于传统舞蹈的反抗及叛逆,多是以"身体与理念的自由"来标榜的。从身体训练体系的建立到编舞观念的完善,现代舞在不同流派和师承体系中完成了个体风格的建构。当现代主义、后现代主义及其思潮遍布全球,并成为包含现代舞在内的众多艺术或艺术家争相将其作为各自创作的"口号"时,形式主义则成为艺术创作的主流。对"戏剧性"的追求就在这个复杂的时期里作为一种艺术追求逐渐被渗透于现代舞之中,这种"渗透"的媒介是舞者的身体,它以肌肉与骨骼在空间中运行和变化来形成"意味"。然而,摒弃了传统古典芭蕾的叙述手法以及"哑剧""手势"等辅助,导致现代舞在戏剧性的追求上则相对困难。

《心之所往》舞者身体的戏剧性是隐匿的,编导将多组男女双人舞置于不同的房间内,从房间外的视角去审视房间内的不同男女关系。房间道具的转化成为该作品情节推进的关键,置于房间空间上部的影像配合,也从类似于电影技巧的角度为舞者之间的关系建构与阐释起了推动作用。可见,编导为观众设置了一个多维度、立体融合的空间视角。从舞台下看,首先是舞台中间的房间空间,即空间中的空间;其次就是房间空间之上的影像空间。就舞者的肢体而言,伴随着镜头式的转换,处在不同空间的双人舞者,在彼此忽远忽近、接触分离的动作关系中,将彼此的隐匿情感和关系展示得一览无余。

由此,双人舞者之间的情感关系在多重空间的建构和设定中,最终凸显出肢体形而下层面之上的戏剧追求。

NDT《心之所往》的三个作品从不同角度阐释了现代舞在"身体、空间、表达"等层面的观念:身体作为舞者动作语言的载体,与舞蹈发生所存在的内外空间是密不可分的;空间内外的身体动作与动作衔接,均以一定的戏剧性表达为追求。

总体而言,《心之所往》所呈现出的身体思辨,是现代舞乃至所有舞蹈所应遵循和追求的。NDT所展示出的这种身体思辨性,是作为世界优秀舞团的价值和理由所在,对中国当下的各类现代舞而言,也有借鉴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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