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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的玩，不是消遣而是创造/<fo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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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兰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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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孩子的玩具，是大人世界里的东西的缩型，没有情调，不能启发些什么。/<fo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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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其是橡皮做的，赛珞苏做的，像是像极了，然而没有生命，连质料的坚实的感觉都没有。种类也多极了，多到至于啰嗦，彷佛人要被那些玩具泛滥了去。/<fo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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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是廉价的。我想，孩子的玩具应当是比较单纯的，并且应当不是大人世界里的缩型，而是从孩子的世界里创造出来的东西。/<fo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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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教科书里有原始人在洞穴的壁上画的野牛，是幼稚的，然而是活的，还有他们用兽骨雕刻的女像，轮廓并不准确，然而也是活的。/<fo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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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们的玩具要像这样的原始艺术，幼稚的，但是在生长中的。/<fo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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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的玩，和大人所能想象的玩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fo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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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不是消遣，是创造。大人能注意到孩子的玩，原是好的，但大人替孩子安排的玩法，往往无意中把他们自己的玩法，物的奢侈与感情的贫乏，教给了孩子。/<font>
孩子是认真的，大人却教会了他们玩物与玩人，孩子自身也成了大人的缩型。/<fo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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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被打扮得像赛珞苏做的洋囡囡一般，让大人赞赏“好白相来！”连孩子自身也成了玩具了。/<fo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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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说过，教孩子读缇萦七岁救父，匡衡凿壁透光，什么人十五岁执干戈以卫社稷的那些故事，是忘记了尊重孩子，要他们做大人分内的事。/<fo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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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国有安徒生，把孩子的世界里的故事教给孩子，安徒生真是伟大的。/<fo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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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至今只有过创造童话的安徒生，还没有创造玩具的安徒生，孩子的玩具还是只有大人世界里的东西的缩型，真替孩子抱屈。/<fo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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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因为出生在乡下，难得有玩具，只在迎神演戏的时候，偶然化十文钱在戏台下的摊子上买一个田鸡，泥做的，涂有油彩，吹起来可以当哨子。/<fo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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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想起来，觉得那样的东西比现代化的玩具倒是好得多。这种现代化的玩具小时候我没有享受，倒是我的大幸。/<fo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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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童年生活，是在屋后的溪水里捉鱼，一面帮母亲去捞漂流了去的衣杵。到前畈一个池塘里打菱，看大人踏水车。/<fo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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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嫂嫂她们到山上去，她们采茶叶，我到刺丛里摘覆盆子。用红得发艳的荞麦杆叫一位堂姊姊编花轿。/<fo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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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坟时候有漫山遍野的嫣山红花，采了花，又接了上坟烧饼回来，花放在板桌上给鸡啄掉了，烧饼叫嫂嫂给我藏在一只瓦罐里，我陪她坐在烧火凳上，看灶肚里的火发笑，嫂嫂说这是有客人要来了。大概是这一类的事情。/<fo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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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自己做了弓箭，到处射来射去，不当心射在弟弟的面颊上，出了一点血，忙把门档灰给他敷上，暗暗把心爱的东西许给他，但他还是说给母亲知道了。/<font>
又有一回，是和弟弟到溪岸去找马尾巴花，编轮子放在水里，看水冲着它旋转。/<fo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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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溪岸太高，他下不去，我立在溪岸下面背他，不料他压下来，两人一齐跌倒在水里，幸喜没有碰着石头，已是衣裳全打湿了。/<fo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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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商量了一番，就这么穿了湿衣裳站在沙滩上，太阳底下晒干它。母亲来寻我们吃午饭，叫了一声两人都不敢应，叫第二声弟弟应了。/<fo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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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看见这样子，说了些责备的话，两人因为做错了事，都一声不响，非常顺从地走在母亲的前头，像两只小羊。/<fo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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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爱动物，捉到过一只幼小的麻雀，关在铜脚炉里，我和弟弟蹲在地下看，我说：“大起来，它会飞得很高的。”/<fo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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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弟问：“天一样高吗？”我说：“会的。”一心一意的拿饭粒喂它，它不肯吃，两人都非常伤心，后来记不清它在什么时候死掉了。/<fo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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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回是在山上看见一只鹿，像箭一般窜了去，没在柴草丛里不见了，我全身都紧张了起来。/<fo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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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溪一带桑园里，走进去，只见浓绿的枝叶在天底下无边无际的遮满了一畈，紫黑的桑葚息息率率的落着，有一种鸟，像是黄鹂，专吃桑葚的，清脆地叫着，静静的五月天里桑林的言语。/<font>
又有一回是在屋后的竹园里，看见一只猫头鹰立在地上，完全被阳光眩住了，我又全身紧张了起来，蹑手蹑脚的近拢去，已在咫尺之间了，它可忒而一声飞了去，大的翅膀就从我的头上掠过。/<fo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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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喜欢牛，日落时它从田畈里回来，我常常到牛栏里去看它，很为它的庞大吃惊。而它又是那么单纯，没有故事，然而是完全的。/<fo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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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了起来之后，我做了许多事，有了许多东西，反而感到人生的有限了。/<fo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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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喜欢动物园里的鹿、猫头鹰、黄鹂，和许许多多以前见过的与没有见过的动物。幸而我去过的动物园里没有牛。/<fo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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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我不喜欢，因为它的一生有太多的故事，而又很精致，像是上等人。/<fo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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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北方时看见马耕田，心里很为它难受。我有堂哥哥，高小毕业，不浪不秀的，西发，穿城里式样的短衫裤，无可奈何地在锄草，总觉得非常之可怜。/<fo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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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狗，就在得宠的时候，也是可怜的。只有牛，我没有见过它有可怜的样子。/<fo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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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因为供人玩玩的东西我都不喜欢的缘故，所以特别讨厌狮子狗、金鱼、教会了养在笼子里的画眉，觉得这是对于动物的讽刺，也是对于人的讽刺。/<fo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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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憎恶被打扮得像洋囡囡的孩子，和自己修养成清客/<font>的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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