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農業之於中國，正如加利福尼亞農業之於美國”。四川省農業廳經作處調研員、二級巡視員羅楠如是說。
加利福尼亞是美國農業最發達的州之一，水果產量佔全美的1/2。同樣，四川也是中國農業大省，地處盆地，氣候優越，孕育了各色各樣的水果：攀枝花芒果、茂縣蘋果、安嶽檸檬、蒼溪紅心獼猴桃、合江荔枝……還有當地面積最大的柑橘。
上世紀80年代，未設立重慶直轄市之前，四川柑橘面積以1/4的佔比，牢牢佔據全國第一的位置。但上市期集中、品種同質化嚴重，曾使四川柑橘產業出現大滑坡。為此，近年來，四川省採取大力發展晚熟品種和推廣中熟品種留樹晚採技術兩項措施，也被稱為“雙晚”戰略。通過低產果園改造、高接換種等手段，四川省加大品種改造進度。截至2016年底，四川柑橘面積為423萬畝，這個數字，正在穩步增長。
眉山東坡區漫山遍野的柑橘樹
四川、廣西、雲南、重慶……各地柑橘產業發展如火如荼，將我國柑橘產業帶領向一個新的黃金期。但有光亮便有陰影，與此同時，柑橘滯銷、行情下行等話題也比往年來得更多、熱度更高。
一個個新品種被人們推向風口，一段段暴利的故事逐漸成為過去，熱潮退去後，還有哪些東西能夠經受大浪淘沙，積澱為產業的硬實力？
一個個明星產區被行業熱議，一塊塊柑橘“名牌”被各種新聞渲染，在行情“危機”和黃龍病的陰影下，未來將百花齊放還是獨領風騷？
四川柑橘，擁有著全國數量最多的地理標誌產品。為探尋四川柑橘產業的“變軌”，瞭解四川柑橘品牌發展潛力，南方農村報、農財網柑桔通記者特深入產區調研。根據調研結果來看，未來幾年，隨著四川柑橘規模、產量、產銷水平的提升，區域品牌也可能迎來一輪洗牌，一些產區將借晚熟柑橘發展的勢頭，打造出新的明星品牌。
專題撰寫 農財網柑桔通記者史勁草 卓倩 許康衡
統籌 葉思敏
天時地利
最大晚熟柑橘基地看四川
2000年前後，四川省開始嘗試推廣晚熟雜柑，但多年來效果並不盡人意。儘管甜橙等老品種效益逐漸走低，但果農們不敢輕易嘗試新品種。少數人抱著試試看的態度種下，卻因為完全不懂管理，走了不少彎路。甜橙上市的10月、11月，他們把還沒成熟的春見也一起採下來，或者是過了春節採摘卻沒有套袋。結果，賣到市場上的春見品質低下，一度跌到幾毛錢一斤。
“那時雜柑品種推廣很艱難，沒有多少人接受改種。我就在自家果園高接換種不知火，希望先摸索出一些經驗，幫助其他果農。”歐陽建曾在眉山市丹稜縣農業局工作了大半輩子，努力摸索鑽研晚熟柑橘管理技術，成為當時的技術帶頭人之一。
高接換種成春見的幾十年老樹
10年前，廣西沙糖橘的覆膜技術讓不少果農受益；彼時的四川眉山、蒲江等地，也逐漸創新出套袋、覆膜等管理技術，大大降低了春見、清見、不知火的種植門檻和風險，曾經賣不掉的果子終於“華麗轉身”，以高昂的收購價再度進入水果市場，掀起了一波波的擴種潮。
果農和產區政府的信心更加堅定了：晚熟柑橘可以發展，值得發展。突破了技術壁壘後，四川省柑橘換代升級“雙晚”戰略也得以落地，各地政府的推動力度之大，前所未有。
發展晚熟柑橘最早的眉山、蒲江等地，已經乘上東風，成為四川柑橘產業的“排頭兵”。蒲江醜柑、丹稜桔橙逐漸為人們所知，從眾多柑橘品牌中脫穎而出。與此同時，其他產區也相繼跟上了步伐。
南充是傳統柑橘產區，種植柑橘的歷史可以追溯到2000年前，一直有“果城”之稱。2017年底，南充市政府提出建設“中國晚熟柑桔之鄉”的計劃，計劃發展晚熟柑橘100萬畝，並規定：各縣（市、區）集中連片栽植晚熟柑橘不少於3萬畝。同時出臺大手筆獎勵政策：根據2018年各縣（市、區）發展面積，分別獎勵300萬-5000萬元不等。
“我們通過GPS監測粗略統計，今年年中時全市已開發20萬畝左右，其中6萬畝已經下苗，其餘的將在下半年下苗。預計今年晚熟柑橘發展至25萬畝以上，此後每年計劃增長4萬畝。”南充市農牧業局總農藝師楊仕彥表示。
南充市閬中市的萬畝柑橘標準化基地
除了新種面積，還有相當一部分屬於傳統果園改造、品種更換。南充市原有的100萬畝甜橙、柚子、檸檬等，一部分逐漸高換為晚熟品種。眉山市青神縣是“中國椪柑之鄉”，據瞭解，為鼓勵種植戶按每畝1.5萬元的基本標準建設晚熟柑橘果園，政府為每畝高標準園補貼1500元，這個建設標準是傳統椪柑園建設標準的5倍。
據官方統計數據，2016年全國晚熟柑橘面積為269萬畝，其中四川達160萬畝，佔全國晚熟柑橘總面積的59.5%。四川已成為全國最大的晚熟柑橘生產基地。
四川部分主產區柑橘面積（數據來源：各地農業局等官方部門）
科技“加把火”
最多的晚熟品種在四川
目前，我國柑橘產量已經接近全國水果產量第一的蘋果。但與其他水果不同的是，柑橘的品種極為豐富，消費空間有更大的潛力。晚熟柑橘的興起，從外在環境來說，是市場需求的變化、升級；從內在因素來看，是優異新奇品種引發的行業風暴。
四川南接雲南、貴州，東臨重慶，是亞熱帶季風氣候，是我國年日照時長最短的地區之一。到了冬天，北方連綿的秦嶺山脈和大巴山將冷空氣阻擋在外，使得這裡冬季平均溫度比長江中下游地區高出許多，無霜期也較同緯度地區長。
“冬季低溫期短，果實可以安全越冬，霜凍災害極少。”羅楠指出。這樣的氣候條件為不少晚熟柑橘品種提供了生長的“溫床”，它們顯然不如甜橙、沃柑及寬皮柑橘類適應性強，在我國大部分產區種植表現差強人意，面臨冬季裂果的弊端，但讓四川獲得了突出的競爭優勢。
所以，當一批批柑橘新品種走出中國農業科學院柑桔研究所、西南大學柑桔研究所等科研院所的大門，準備問世時，它們往往先在四川試驗、推廣。
發展晚熟柑橘的產區與種植品種比較
遂寧市農業局經作站副站長、農業技術推廣研究員張方學表示，過去柑橘品種研發需要經過選育、區試、科研試驗、生產試驗、審定、推廣一系列流程，一個新品種從選育到推廣往往要耗費20年的時間。現在隨著科技進步和種質資源的豐富，通過基因手段等選育品種，將試驗、推廣結合起來，極大簡化了程序，短期便可產生一個新品種。記者同時發現，與企業合作，是科研院所試驗推廣新品種的主要渠道之一。
根據記者走訪來看，除了如日中天的春見、不知火、沃柑，新品種大雅柑也已進入大規模推廣階段，在各個產區均有規模種植。
位於遂寧市船山區的可士可果業基地，每年可出圃100萬株柑橘容器苗，銷往四川及廣西、湖南、湖北、重慶等地。負責人戚光華告訴記者，公司的枝條全部購自中柑所等單位，大雅柑、沃柑、春見、不知火都是目前的熱銷苗木品種，之後基地將再建兩個相同規模的苗木繁育基地，以滿足需求缺口。
可士可果業苗圃基地，育苗工人正在嫁接苗木
南充市高坪區農牧業局農業技術推廣研究員王榮成告訴記者，大雅柑是清見和椪柑新系3號雜交所得，比春見晚熟半個月，糖度平均高出一度，缺點是易感日灼病。據瞭解，當地企業本味農業已發展1000畝大雅柑基地。
“四川日照時長不足，發展臍橙比不上贛南、兩湖這些地方。”走訪過程中，多位業內人士向記者透露了這樣的看法。從過去的甜橙為主到如今的晚熟為王，四川柑橘產業做出了揚長避短的選擇。
除了晚熟雜柑外，一些地方也正在推廣晚熟血橙和檸檬。晚紅又名血橙8號，系塔羅科血橙中的晚熟品種，每年4月成熟，可以掛樹到6-7月。檸檬是四川本土的優勢品種，全國80%的檸檬產量來自四川，主要分佈在資陽市安嶽縣和遂寧市一帶。
“射洪縣最早在2005年開始發展檸檬，我們公司在2007年開發檸檬基地，還建有檸檬科普園。除了從美國引進的尤力克檸檬，我們現在也研發出了自己的新品種比如金檸1號、金檸2號，一共種植了7大檸檬品種。”射洪金檸農業開發有限公司負責人李鴻儒透露。
幾年前，四川省政府提出的規劃目標為：2020年全省柑橘早、中、晚熟比例分別達到5%、70%、25%。而據現有的數據，目前全省晚熟柑橘比例已達成規劃目標。
根據南充市的發展規劃，未來早中熟與晚熟品種結構可能發展至50%：50%或者更低。2014年，蒲江縣早、中、晚熟柑橘品種結構為10%：60%：30%，到2017年已經調整為10%：50%：40%，晚熟佔比還在繼續增大。
名企入“川”
規模化水平突出
記者走訪發現，在不少產區，一個個村莊和鄉鎮，以柑橘園為紐帶，連接成了一個整體。 放眼望去，只見果樹集中連片，整齊劃一，行間起壟，以標準行距、株距種植，樹盤覆上了一層黑色的防草膜，樹間是用於生物防治的仿生球和黃板。條件好的，還安裝上了監控攝像頭和太陽能殺蟲燈。
仿生球可以有效防治柑橘實蠅，解決了過去實蠅難控的問題
這樣的規模化和標準化建設水平，可能在全國都是少見的。
“這些都被納入政府規劃，同時我們大力招商引資，海升集團、大唐農業、楊氏果業這些大公司都已經進駐發展。（南充市）南部縣幾個鄉鎮發展更快，有的龍頭公司投資5萬畝基地。粗略統計，由外來資本主導發展的柑橘面積已經達到10萬畝以上。”南充市農牧業局水果站副站長何震說。
遂寧市農業局也透露了一組數字，近幾年全市共引進和培育規模業主100餘個，規模種植柑橘8萬餘畝，佔新建柑橘基地的30%左右。位於遂寧市射洪縣沱牌鎮的青崗村是省級扶貧村，這裡有一片面積4500畝，總投資額達2250萬元的晚熟柑橘標準化基地，由銀行投資且全資控股。
位於射洪縣青崗村的晚熟柑橘扶貧基地
規模化的好處之一是有利於農產品質量的把控和監督。同時，由企業或村集體管理，便於農戶降低種植風險，企業緩解勞動力難題。本土企業、外來資本紛紛涉足四川柑橘產業，且投資規模可觀，最直接的原因之一，或許就是因為四川屬於非疫區，幾乎沒有柑橘黃龍病、潰瘍病。另一方面，這也和政府的大力支持分不開。
楊氏果業其中一個基地位於南充市的寶馬脫貧奔康產業園，從2016年到今年已經發展到3萬畝，連片覆蓋多個鄉鎮。而記者瞭解到，公司徵地僅用了3個月，十分高效。“我們在農戶發動上做了大量工作。”何震說。
今年年初，眉山市政府提出，未來幾年將實施園區工程，形成眉山晚熟柑橘產業示範帶及天府新區南部、眉山岷江東岸、仁壽縣中東部晚熟柑橘產業帶等四大產業帶。
除了傳統種植管理模式，目前四川柑橘產區衍生出多種發展模式。一是託管服務。農戶和託管公司簽訂相應合同，從購買農資到管理均由託管公司全程服務，需達到一定的管理指標。據瞭解，一些地方掛果前和掛果後的託管費用分別在800元/畝、1000元/畝。
二是基地+農戶管理模式。例如有公司引進褚橙8000畝基地，以30畝為單位，讓農民管理，技術統一培訓、考核，農民可以獲得工資+效益提成。
三是基地+合作社+農戶模式。例如可士可果業等龍頭企業建立專業合作社，農戶可自願參加，用土地入股，合作社統一管理，投產後還可共享企業利潤，也可將果實按市場價全部銷售給公司。
也有公司與農戶採取分成的方式，公司統一提供苗木、技術，保證銷路，農戶負責管理，產品所得兩邊分成按比例分成。據瞭解，在多方促進下，往往有村集體被整個納入，形成專業合作社，極大促進了柑橘的連片發展。
種植戶龔成俊果園內等待成熟的不知火
“之前這裡都是一片荒山野嶺，土地在老百姓眼中十分雞肋。經過當地合作社的改造，當地村民把自家土地租賃給創業者，每年有固定的收入。除此以外，村民亦可到果園內打工，為創業者提供勞動力。”樂山市井研縣種植戶曾德全說。
產銷升級
四川品牌走出去
近兩年，蒲江醜柑成為了新一屆的網紅水果，一句“我很醜，但我很美味”，成為醜柑的代言語。根據2017中國果品區域公用品牌價值評估報告，“蒲江醜柑”排行從2016年的60名升至58名，品牌價值則提升了21%。
今年8月，在四川成都雙流機場，“蒲江醜柑”出現在一塊巨型廣告牌上。
記者梳理了目前四川柑橘各產區的主打品牌：
四川各柑橘產區主打品牌
相對於各個產區的最新佈局和規劃，這份名單有些地方顯然有點“老”了，一些舊品牌可能會被淘汰，更多的新品牌將替代它們，走進市場和消費者群體。
品牌建設貫穿生產、加工、包裝、銷售多個環節，對於有實力、有名氣的企業來說，企業品牌有望成為區域品牌的載體之一。蜀之味電子商務有限公司是射洪金檸農業有限公司的下屬公司，總經理鄧力心告訴記者，公司50%的檸檬鮮果通過電商銷售，其餘非鮮銷果用於加工如檸檬片、檸檬汁、檸檬面膜等等，所有產品主打“蜀珍檸檬”品牌。
貨架上各式各樣的“蜀珍檸檬”加工產品
而在其開設的農產品展示店裡，記者看到，除了蜀珍檸檬外，當地其他一些農產品均陳列在貨架上，品牌統一使用“遂寧鮮”。張方學表示，這樣做的目的是將遂寧的農產品區域品牌與企業品牌結合推廣。而在主打柚子和橙類的廣安市，目前已註冊的柑橘企業商標有10個，包括“粼山”臍橙、“吉友”龍安柚、“白市”柚、“山下紅”溫州蜜柑等。
2018年，眉山市東坡區鄭繼輝所有的三蘇源家庭農場大雅柑第一年投產，地頭收購價在5.3元/斤以上，在自己的線上流通平臺銷售價格高達10-12元/斤。賣出如此高價的原因之一，在於他結合故鄉文化和人文情懷，以“三蘇源”為品牌理念，從口碑積累、包裝設計等方面實現品牌溢價。
在區域品牌建設上，我國的一些農產品品牌一直停留在“口號響但消費者不買賬”的尷尬境地。目前，“蒲江醜柑”等成為四川新一批走出去的柑橘品牌，未來可期。不過，蒲江醜柑產業協會秘書長徐建同時表示，品牌的維護比建立和推廣更加困難。
“每年都有部分不良商家為提前搶佔市場，提早一個月以高價向果農收果。提前上市會使大部分消費者對品牌失去信心，影響銷量。”徐建說。據瞭解，對於近幾年一些果商、商超將其他柑橘冒“蒲江醜柑”之牌銷售的現象，協會也在持續打假，以維護蒲江醜柑品牌形象。
羅楠表示，四川柑橘產業發展方向一是提質增效，二是採後商品化處理，包括包裝、推介、品牌等，未來將重點打造蒲江、東坡等區域品牌。
結語：
打造品牌非一朝一夕之功。我國農產品品牌建設起步晚，真正具有競爭力的品牌較少，多數品牌影響力還僅停留在局部地域、有限時期，國際知名的就更少了。一些本來具有優勢的品牌由於保護機制不健全無法長期保持影響力，同時，受到農業自身特點的侷限，品牌的發展地區和種類分佈不均、主體結構分佈不合理，品牌規模小，初加工產品品牌多，科技含量不高，這些因素也在很大程度上影響了品牌建設，柑橘品牌也不例外。
從“種好”到“賣好”再到“品牌建設”，柑橘產業的健康和可持續發展，有賴於產業鏈各方平臺支撐，需要集聚產業鏈上的各方力量。要想走得更遠，必先要看得更準，我國農產品品牌建設正呈燎原之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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