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14 請岳父受小婿一拜(民間故事)

“吉燈”顯兆

清末民初,運河航道漕運興盛,每天進出碼頭的貨運商船晝夜不息,一些專做碼頭生意的客棧、飯館也都晝夜經營,從不打烊。

那時人們認為夜裡是鬼神的時間,為避免夜裡經營招惹上鬼神,家家店鋪都要在天黑前掛起一盞“吉”字大紅燈籠,寓意趨吉避凶,請鬼神夜行之時繞個道兒走。

這天,天剛一擦黑,各家掌櫃便都走出了店門,他們一邊唸叨著:“吉燈高照,鬼神不擾。”一邊用挑杆子挑掛起自家的“吉燈”。就在這時,出了個蹊蹺事兒,街口第一家洪記客棧的“吉燈”就是挑掛不上。

洪記客棧的掌櫃五十多歲,人長得矮小精瘦,一張黑黝黝的臉上嵌著一雙通紅通紅的小圓眼,猛一看,就好像是黑豆餅上粘了兩粒赤小豆。因為他姓洪,又長了這雙怪異的紅眼,所以人們背地裡都叫他“洪眼兒”。此時,他正瞪著那對小紅眼兒,伸脖踮腳地用力挑掛著那盞“吉燈”,可“吉燈”鉤子就是不往簷鉤上套,這讓他心裡一陣急躁。

當時有個說法,叫“燈鉤不套,必有顯兆”。這“顯兆”指的是不吉之兆。要是別家店鋪掛不上“吉燈”,就會趕緊去拜神燒利市,當天晚上絕不會再納客營業,可這洪眼兒跟別人不一樣,他掛不上“吉燈”,並沒像一般人那麼害怕,而是一肚子氣惱。他活動了幾下痠麻的胳膊,舉起挑杆子還要接著再掛。就在這時,他聽到有人在他身後小聲地說著話:“爹,這兒有家客棧。”

洪眼兒回頭去看,就見街對面拐角的暗影處,站著兩個人,一高一矮,看身形,那個高個兒的傾斜著身子,好像是倚靠在矮個兒的身上。這是有宿客上門,洪眼兒停住了手,眯起一雙眼睛使勁地朝著那兩個人打量。

開客棧的講究觀察客人,待把客人的身份估摸出個八九不離十,才張嘴去招呼,洪眼兒也不例外。

此時,兩個人緩緩地朝客棧走來,藉著街上的光亮,就見那個子高些的是個中年男子,年紀在四十開外,個兒矮些的是個十五六歲的半大小子。這兩人看著奇怪,當時正值五月,天氣悶熱,可他們不僅穿著長衫,還都在頭上包了個大包頭。中年男子顯然是身體有病,右胳膊搭在半大小子的肩膀上,靠著那半大小子才能往前蹭著走。隨著這兩人越走越近,洪眼兒那一雙本來眯縫著的眼睛竟然越瞪越大,而且還直往外冒紅光,臉上不易覺察地滑過了一絲驚喜。

兩人走到客棧的臺階前停住了腳步,半大小子仰臉看了看客棧的招牌,對中年男子說:“爹,到了。”

洪眼兒一看這個半大小子,差點樂了,為啥?這小子長得太寒磣了,一張不大的臉上,從左眉心到右嘴角竟斜斜地掛著一道暗紅色的粗疤痕,就像是臉上爬著一條大蚯蚓。

洪眼兒看罷,將手裡的挑杆子連著“吉燈”往旁邊一放,迎了過去,招呼道:“二位客官辛苦,您二位高抬貴腿上臺階!”

這時,中年男子抬起頭來,他滿面病容,那雙眼睛卻透出一股凜然之氣。他和洪眼兒一打照面,不由得打了個愣怔,那隻正邁向臺階的腳又收了回來。

半大小子見狀就問:“爹,怎麼了?”

中年男子沒有回答,他此時在緊張地思忖著:這個掌櫃的絕非善類,那雙笑盈盈的小紅眼,正是江湖傳說的“血睛”,只有殺人無數、眼瞳被血色映染的人才會有這樣一雙“血睛”!要是擱在十幾天前,自己投宿這樣的客棧不會有絲毫忌憚,可現在,一連多日的傷寒,讓自己連運功提氣都困難……還是小心為上,不能因大意而辜負了自己身上的重託。

中年男子決定:三十六計走為上!

“轟隆,咔嚓!”就在這時,一個炸雷猛然在頭頂響起,隨著雷聲響過,狂風驟起,緊接著,豆大的雨點傾盆而下。

洪眼兒此時一把攙住了中年男子的胳膊,說:“五月的天,說變就變。您這身子骨可禁不住這麼大的雨,趕快進店躲躲吧。”

看風雨來勢兇猛,中年男子暗中嘆了口氣,事已至此,只能順水推舟了。見中年男子抬腿邁上了臺階,洪眼兒在心裡嘿嘿一樂,暗道:一條大魚進網了!

黑店狡盜

中年男子沒看錯,這洪眼兒的確不是好人,“洪記客棧”也的確是個黑店。

洪眼兒自幼習武,功夫雖是一流,為人卻心狠手辣,一直幹著劫道的營生。十年前,他偶然劫得了一件稀世奇寶——“海底玉葫蘆”,卻因為不小心,在江湖上走了風。為防失寶,他便帶著老婆偷跑到這兒,開了這家“洪記客棧”。

俗話說得好:賊性難改,狗性難移,洪眼兒開客棧卻改不了他當山賊的賊性,只要見到帶著值錢物件的客人,他的第一反應就是“搶”!但他也知道,此時不比從前,開客棧不能明搶,只可暗盜。他專盯帶著“財”的單身宿客,找時機給他施下劇毒“蛇涎倒”,繼而來個“全鍋端”。

洪眼兒用的“蛇涎倒”可不是一般的毒,它得來非常不易,提取自冬眠毒蛇的涎液。這是一種慢毒,人中了“蛇涎倒”之後,要經過十個時辰方才毒性發作。毒性一旦發作,人便會突然昏厥,倒地而亡,如正在酣睡,便自此不醒。中了“蛇涎倒”,其死亡症狀極像疲累不調,周身上下找不到一點兒中毒的跡象。

“洪記客棧”緊鄰著運河碼頭,那些單身宿客多是過路客,在客棧住宿的時間不長。洪眼兒瞅準了這個特點,每每在宿客離店之前,將“蛇涎倒”下到客人的飯菜或茶水裡。待宿客離店後,他便會巧扮跟隨,最多跟到第二天,單身宿客便會毒性發作,而此時,早已掐算好時間的洪眼兒便會趁其昏厥,在第一時間將他的財物劫掠一空。

洪眼兒謀財害命從不在“洪記客棧”內,十年來,人們見到“洪記客棧”的客人都是平安進出,從沒人懷疑“洪記客棧”竟是個黑店。

話說回來,洪眼兒見財起黑心,這爺倆病弱窮酸,怎麼會讓他認準了是“大魚”呢?原來這洪眼兒有個常人所沒有的特異功能,那就是嗅覺極其靈敏,他能嗅出常人嗅不到的氣味。

魚腥羊羶,世間萬物都有自己特有的氣味,像金銀珠寶、玉石珍玩這些寶物,不僅各有各的氣味,而且越是經年日久、貴重值錢,散發出來的氣味也越是濃郁。剛才洪眼兒一見到這爺倆,便嗅到了陣陣玉石的氣味,隨著這爺倆走近,氣味不僅越發濃郁,還非常特殊,像極了自己十年前劫得的那件稀世奇寶——“海底玉葫蘆”的氣味。

當初劫得“海底玉葫蘆”時,洪眼兒就發現那玉葫蘆上鏤有一個嵌孔,嵌孔的外形就似一隻走獸,他斷定,這件奇寶應是件“雙璧”之寶。今天莫不是老天開眼,這對父子身上帶著的正是自己那“海底玉葫蘆”的另“半璧”?

洪眼兒一邊美美地思量著,一邊和半大小子一起攙扶著中年男子走上了臺階。他們來到客棧門前,忽然門簾一挑,從裡邊迎出來一個女人,她是洪眼兒的老婆,叫金鳳。金鳳皮膚黢黑,肥碩的身板足足比洪眼兒大出了一圈。她一出來便立刻側過身子,往高處掀起門簾,扯開破鑼一樣的嗓子說道:“哎喲喂,這大雨的天,趕緊的,快進來喝口熱湯吃口熱飯。”嘴上說話的工夫,她用眼角把這爺倆由上至下溜了一遍,她這一溜不要緊,黑臉上立刻顯露出一絲狐疑之色。

剛才,洪眼兒迎客時喊的那句“高抬貴腳上臺階”其實是句暗語,只有發現了帶著值錢物件的單身宿客,洪眼兒才會這樣知會她,可今天這是什麼情況?明擺著是兩個結伴的宿客啊,要知道,給兩個人同時施下“蛇涎倒”,那可是犯忌諱的。

雖然“蛇涎倒”不會留下任何中毒痕跡,但若是多人同時倒地而亡,必定會引起別人懷疑,所以“蛇涎倒”不能同時下在兩個以上結伴而行的宿客身上。

金鳳雖是滿腹狐疑,洪眼兒卻一眼也不看她。洪眼兒此時非常篤定,他見這對父子一個只剩下半條命,另一個又是年少懵懂,所以並沒有把他們放在眼裡。既然他們進了自己的客棧,那就已經穩操勝券,接下來這爺倆就只有乖乖地上套兒了。

連環三套

一進客棧,洪眼兒便吩咐金鳳:“趕緊開上房、燒熱水,讓兩位客人洗個熱水澡。”

這“上房”實為“傷房”,它四壁無窗,單靠著房頂的天窗通風換氣,因天窗離地很高,所以天窗的關合根本由不得客人。“上房”進門右面的牆壁是夾壁牆,洪眼兒在這個夾壁牆上暗設了一個窺孔。

有句話叫“要得蜂蜜,先找蜂窩”,洪眼兒劫財,就要先探出客人的“財”藏在哪裡。

沒有包裹的客人,必是將“財”夾藏於衣衫之內,洪眼兒剛才讓客人進門洗澡便是他的第一個套兒,叫“自開家門”。客人洗澡時脫下衣衫,躲在夾壁層內的洪眼兒便通過窺孔將客人衣衫內所藏盡收眼底。

剛才洪眼兒與這爺倆近身接觸時,已嗅出了那玉石氣味來自中年男子身上,他殷勤攙扶就是想借機探出寶貝藏在什麼地方,可中年男子那一身長衫內竟沒有任何夾帶。洪眼兒正奇怪,一眼便瞥見了中年男子頭上的那個大包頭,可“男不摸頭,女不摸腰”,包頭在中年男子的頭上,沒有理由去探,這才眼珠子一轉,讓中年男子“自開家門”。

“上房”的擺設很講究,四壁砌的是花牆,迎門靠牆放著一張方桌、兩把靠椅,左側是一鋪大炕,炕上摞著被褥垛,右側還用木板隔出了一個洗澡間。

這父子倆一進門,那個半大小子便扶著他爹上炕倚著被褥垛坐著,燒水的小夥計跟著就將熱水抬進來了。等小夥計將熱水倒進澡盆,洪眼兒先伸手試了試水溫,又將肩上的毛巾往隔板上一搭,這才對爺倆說:“二位趁著水熱趕緊洗洗。”說完和夥計一起帶上房門出去了。

“上房”的門一關,洪眼兒立刻支走夥計,迅疾閃入暗道,進入夾壁層,對著窺孔偷窺起來。

一盞茶的時間過去了,又一盞茶的時間過去了,這對父子竟然一直跟兩個磨盤似的盤腿坐在大炕上閉目調息,根本就沒動窩,更沒去洗澡。

竟然沒入套兒?洪眼兒恨得直咬牙。金鳳見洪眼兒洩氣而歸,便出主意:“依我看,你就去那屋,說幫那病鬼洗澡,趁機把包頭解下來。”

洪眼兒一聽,衝她一瞪眼:“你個蠢婆子,他要問起來,他沒洗澡你是怎麼知道的,叫我怎麼說?”說著他招了下手,讓金鳳附耳過來,“咱這樣……”

很快,洪眼兒提著茶壺,金鳳端著茶碗,兩人一前一後來到“上房”門前,他們要給這爺倆下第二個套兒:“潑水探寶。”

洪眼兒輕敲了兩下房門,那個半大小子將門打開。一見中年男子仍坐在炕上沒動,洪眼兒心裡一樂,他一邊往屋裡走,一邊假裝不知情地問道:“兩位客人澡洗得還好?”

金鳳將茶盤放到方桌上,又接過洪眼兒手裡的茶壺,滿滿地斟上了兩碗熱茶,嘴裡說著:“洗完澡口渴,趕緊喝口熱茶。”說著就端起一碗熱茶朝中年男子跟前送,忽然她腳下一滑,一個趔趄,整碗茶水不偏不倚地全潑到了中年男子的頭上。

一旁站著的洪眼兒見狀,趕忙躥到了炕上,嘴裡罵著:“你個蠢婆子,越老越不中用了!”說著掏出手絹就去揩中年男子包頭上的茶水,這一揩,他心裡便是一驚,他明顯感到包頭裡有一個硬邦邦的物件,可憑手感,又覺得有些不對。就在他想再仔細摸摸的時候,那個半大小子躥上炕來,一看他爹的包頭整個溼了,二話沒說,愣愣地伸手一把將包頭給拽了下來。洪眼兒心中樂開了花,暗道:“真是個二愣子!”他立刻裝作無意地朝著包頭裡邊瞧,就見大炕上已然散開的包頭裡赫然露出了兩張烤餅。

洪眼兒和金鳳瞬間蒙了,這麼多年來,他們還是頭一次潑水探寶,探出來兩個烤餅。

金鳳一雙魚泡眼偷瞟向洪眼兒,暗想:難不成這老東西嗅覺出岔啦?洪眼兒心中卻是一震,這分明是障眼法,看來下一步得請“酣仙下界”了。

什麼是“酣仙下界”呢?這是洪眼兒用來對付那些防範意識極強的住客的,就是給客人施迷香。洪眼兒用的迷香是有名的“醉魂草”,一經吸聞便會昏然酣睡,一個時辰內雷打不醒。洪眼兒就利用這個機會潛入住客房內,將客人所藏之“財”悉數探明。

當夜三更,外邊風起雨驟,洪眼兒再一次潛入夾壁層內,為防止點燃迷香漏出光亮,他一進來便用孔塞將牆上的窺孔給堵上,再掏出解藥吃了,這才從懷裡取出一支竹管,傾斜竹管抖出裡邊一根極細的迷香,點燃後,將迷香推送回竹管內。此時,他來到窺孔前,一手拔出孔塞,一手迅疾將竹管探進窺孔,他深吸了一口氣,嘴對著竹管開始往“上房”裡徐徐吹氣。可奇怪了,此時竹管就彷彿變成了實心的,嘴裡那口氣竟然吹不出去。洪眼兒詫異地將竹管抽了回來,他剛想看明白這是怎麼回事,忽然就覺得窺孔那邊有一股勁道十足的涼風直吹過來。洪眼兒驚得手一哆嗦,連忙穩了穩神,將迷香抖出熄滅後,扒著窺孔便朝“上房”裡看。

就見“上房”裡依然燈燭通亮,那個大澡盆不知什麼時候被端放在了大炕上,爺倆此時正圍坐在澡盆旁邊玩水呢。就見中年男子閉目運氣,一掌拍在水面上,立時,澡盆內便騰起了一條水練,這條水練直直地衝向房頂上的天窗,天窗應聲而開。隨著天窗打開,外邊的清風便“呼”地吹了進來,直拍向夾壁牆面。等水練回落,大澡盆內濺起水花,噴得爺倆一臉水珠。那個半大小子興奮地跟著他爹學樣兒,隨著這爺倆你拍我拍,天窗就如同軲轆一樣不斷地轉動關合著。

洪眼兒簡直要氣瘋了,要知道迷香都有一怕,那就是怕涼水罩面。中迷香昏睡的人,只要用涼水潑面,就可激醒。現在,不說中年男子這手“掌拍驚濤”讓風直灌夾壁牆,使得洪眼兒吹不進迷煙,單這“水珠濺臉”也會讓迷香發揮不了作用。

直到四更天,這爺倆還在那快樂地拍著水,夾壁層裡的洪眼兒一雙眼睛都要瞪出血了,也沒瞅到機會下手。

麒麟玉灶

四更天剛過,這對父子竟要結賬離店了,洪眼兒看了看外邊,此時風停雨住,沒理由再攔客,而時間又早,這爺倆還不吃喝,金鳳窩在長指甲裡的“蛇涎倒”也沒有機會施用,這可怎麼辦?洪眼兒是劫財劫慣了的人,讓他眼瞅著這麼好的寶貝從眼皮子底下溜走,就如同割他的肉一樣。他向金鳳一使眼色,金鳳會意,跟著洪眼兒便來到密室,她快速地幫洪眼兒換了裝,遞過來一把彎把短刃,洪眼兒這是要拿出自己的看家本事,趁著天還沒亮,尾隨這對父子,到沒人的地方做了他們!

洪眼兒悄無聲息地跟著這爺倆出了客棧,可跟著跟著就發覺不對了,這爺倆根本就沒往遠處去,而是直奔此地最熱鬧的“露水集”去了。這“露水集”是天不亮就開市、天大亮就散市的一種集,它專為方便一早就要做營生的人們。洪眼兒見這爺倆一進“露水集”,便到賣棚布的攤前商量著什麼,商量完又到了賣檁條的攤前。洪眼兒看得一頭霧水。

眼看天就要大亮了,洪眼兒趕緊潛回客棧換下了身上的行頭,等他再出來時,不禁愣住了。此時運河邊的一塊空地上,正在搭建一個窩棚灶,窩棚灶的灶幌子已被那個半大小子插在了灶前,就見幌子上寫著四個大字:麒麟玉灶。

窩棚灶是此地食攤的一個特色,它前邊壘火灶,後邊搭窩棚,攤主白天在灶前邊做邊賣,晚上就住到後邊的窩棚裡。

新搭的這個窩棚灶別看面積不大,可起的灶名卻威風,還用仙獸麒麟給自己打幌子。有人調侃地說,倒要看看他家開灶的時候能做出什麼美食來。

很快“麒麟玉灶”就開灶了,這爺倆賣的竟是此地人最愛吃的麵食——牛肉大包子。爺倆還給包子起了個好聽的名字,叫“福祿包”。

這“福祿包”蒸得那叫一個好,精細的上等白麵發得恰到好處,餡料是實打實的牛肋肉丁,拌餡的時候加入了九種秘製香料。頂鍋大火蒸半盞茶的工夫,揭蓋起屜,瓷白玉潤的包子個個頭頂一朵盛開的蓮花,誘人的香氣溢出三里地,趁熱咬上一口,油汪汪的鮮汁順嘴直流。

“麒麟玉灶”的“福祿包”一下子便叫響了。這“福祿包”不僅好吃,還便宜,拳頭大的包子一個才賣兩個銅板,於是,每天來買包子的人從沒斷過。

此時,暗中觀察的洪眼兒看出了端倪,這爺倆賣包子光掙吆喝不掙錢,他們根本就不是衝著買賣來的,分明是在用買賣招引什麼人。

還真叫洪眼兒猜對了,這爺倆確實是在招引一對母子前來赴約。

中年男子名叫馬景祥,是西北武館的一個當家武師。半年前,馬景祥的拜把子兄弟李進誠染病不治,臨終時,他含淚交給馬景祥一樣東西,並向他說出了一個深藏十年的秘密——

原來,李進誠十年前參加反清同盟事敗,才逃到這西北武館落腳,當時一家三口連夜逃命,他為引開追兵、保護妻兒,獨自西逃,他老婆則帶著八歲的兒子往東去投親。臨分別時,李進誠將祖傳的稀世奇寶——海底玉“福祿麒麟”一拆為二,將象徵著“福祿”的玉葫蘆交給了妻子,自己則揣上了那個玉麒麟。他們相約,十年後的五月十六日,到這運河碼頭,“福祿麒麟”合璧相認。

海底玉伏於海底,最接地氣,是世間罕有的玉石品種,品色清澈湛藍、華光瑞彩。大凡稀世之寶都有其玄妙之處,這海底玉“福祿麒麟”也不例外。若於暗夜之中,將玉麒麟嵌到玉葫蘆的嵌孔內,形成“合璧”之勢,立刻就會呈現出一幅異景:那隻玉麒麟彷彿活了,就見它周身仙鱗片片乍起,兩隻虎目炯炯放光……

李進誠交給馬景祥的正是玉麒麟,他拜託兄長代己踐約,一來給自己的妻兒傳個口信兒,二來也能讓這祖傳奇寶得以歸宗合璧。

馬景祥是個仗義的人,聽了把兄弟的一番話,二話沒說便慨然應允。他鄭重地接下了玉麒麟,將李進誠發送完畢,便準備上路。他知道這一走就要小半年,自己十五六歲的孩子沒有娘照顧,便乾脆帶上孩子,爺倆一起上路了。

按說這爺倆已經到了運河地,就應該趕緊去找李進誠的妻兒,儘快將玉麒麟交到他們母子手上,完成李進誠的託付才對,可他們為什麼不去找那娘倆,而是在這開窩棚灶賣包子呢?

因為馬景祥根本不認識李進誠的妻兒,連這娘倆長得什麼樣兒都不知道,讓他怎麼去找?況且這李進誠是當年朝廷通緝的要犯,哪能四處去跟人打聽他的妻兒,那豈不是害了這對母子嗎?

馬景祥想出的辦法就是大張旗鼓地搭建起這個“麒麟玉灶”,天天便宜賣著“福祿包”,為的是讓“麒麟玉灶”的“福祿包”儘快傳播開去,那娘倆聽說這個名號後一定會悟出其中的暗示,來這兒探問究竟。

可這畢竟是馬景祥自己想的辦法,究竟能不能成功,他的心裡也沒底。

一連幾天,“麒麟玉灶”除了每天熱熱鬧鬧地賠本賣著“福祿包”,一直沒有人找上門來。眼看著時間就到了五月十六,這天,馬景祥終於發現了一個情況——一個身材高挑的小夥兒一直站在離“麒麟玉灶”幾十步的地方遠遠地朝這邊觀望。馬景祥心中一動,但他知道,此地人雜水深,萬不可大意,所以他仍穩坐在那,只是暗中觀察著。

那個小夥兒在這一天的時間裡,在那兒來回地轉著磨,直到太陽落山,他也沒走近“麒麟玉灶”半步。

夜幕降臨,馬景祥爺倆坐在窩棚裡,心不在焉地吃著飯,就見窩棚的門簾一挑,從外邊走進來一個人。進來的正是那個小夥兒,馬景祥見這個小夥兒白淨面皮,五官周正,身形樣貌頗似李進誠。

馬景祥就朝著小夥兒問道:“這位後生,可是來買‘福祿包的?現在已經熄灶,你還是明天再來吧。”

小夥兒搖了搖頭,深施一禮,答道:“晚輩不買包子,實有一事相問,前輩您是否認識一個叫李進誠的人?”

馬景祥一聽,略想了想,點頭說道:“大丈夫不打誑語,我和李進誠不僅相識,而且還是結拜兄弟。”

一聽這話,小夥子納頭便拜,他顫著聲說道:“我是他的兒子李廣峻,看伯父您開‘麒麟玉灶,賣‘福祿包,想必是知道我家‘福祿麒麟合璧之約了,只是我的父親為什麼沒來?莫非他老人家……”

馬景祥緩緩點了點頭,說:“我那兄弟確已離世,他臨終之時相托於我,來此地將這玉麒麟送歸合璧,你既然說你是他的兒子,那你娘為何沒來?你那玉葫蘆又在哪裡?”

小夥兒一聽這話,瞬間涕淚橫流,他哽咽著說:“我娘沒了,玉葫蘆也沒了。”

善惡果報

原來,十年前,八歲的李廣峻跟著他娘東奔投親,半路上,因為慌不擇路,娘倆誤入了一片山區。娘倆正艱難地翻過一道山樑,突然出現了幾個蒙面山賊,這幾個山賊劫走他們的盤纏還不算完,其中一個為首的山賊竟圍著他們娘倆慢慢轉圈兒,一邊轉還一邊抽著鼻子聞。忽然,這山賊面罩後邊的一雙紅眼盯住他們,“嘿嘿”冷笑兩聲,一把扯散李廣峻他孃的髮髻,從裡邊一下就抽出了那個“海底玉葫蘆”。

一見“海底玉葫蘆”被搶走了,小廣峻立刻要撲過去搶回來,他娘卻緊緊地摟住他,渾身哆嗦著,求山賊放他娘倆一條生路。可為首的山賊紅眼兒一瞪,一腳便把他們娘倆踹下了山崖。

李廣峻的娘在摔下山崖時一直緊緊地團抱著兒子,所以李廣峻摔下來時脈息尚存,而他娘已經氣息皆無了。

也是李廣峻命不該絕,山腳下正好有一個遊方郎中經過。李廣峻被這位郎中給救活了,他跟著郎中長大,並承襲了他的醫術。三年前,郎中仙逝後,十五歲的李廣峻便憑著自己的印象,一路打聽著來到了他娘遇害的地方,他想用自己行醫的便利,探訪出那個紅眼山賊,一來給娘報仇,二來奪回自家的“海底玉葫蘆”。可是三年來一直尋訪無著,眼看著到了爹孃約定的“福祿麒麟”合璧相認的日子,他這才趕到了這運河之地。

聽著李廣峻的哭訴,馬景祥沉思不語,一旁的那個半大小子卻已是淚眼婆娑,他安慰李廣峻說:“所幸你家的玉麒麟還在,讓我爹保護得好好的。”一邊說一邊就蹲到他爹的腳前,伸手朝他爹左腳的靴幫裡去掏。

馬景祥立時“哼”了一聲,將左腳快速一收,他盯著李廣峻,半晌,朝他一招手,等李廣峻到跟前,他“呼”的一揚手,“啪”地給了李廣峻一掌,把李廣峻都拍蒙了。馬景祥抖著手,指著李廣峻罵道:“你個賊廝,無憑無信,空口扯閒謊,你以為我闖蕩江湖之人好騙?趕緊給我滾!”

馬景祥正罵著呢,忽然停住了,他側耳聽著外邊的動靜,那個半大小子一見,趕緊一步躥出窩棚,但還是晚了,就見一個黑影“刷”的一閃就不見了。

這個黑影不是別人,正是一直在暗中窺探的洪眼兒。

此時的洪眼兒一口氣潛回了客棧,他心裡又驚又喜。驚的是十年前的那個孩子竟然沒死,剛才自己本想等他一出窩棚就一掌拍死他滅口,可不知怎麼弄出了動靜,險些讓那爺倆給發現了;喜的是今天終於探得了“海底玉葫蘆”的另半璧竟是個玉麒麟,而且這玉麒麟就藏在那個病鬼左腳靴子的靴幫裡。

既然已經知道了“財”在哪兒,洪眼兒可就不客氣地要動手了。

轉天一早,金鳳扭著大身板子到“麒麟玉灶”來買“福祿包”,可她沒想到,“麒麟玉灶”冷冷清清。突然,她看見那個半大小子從窩棚裡急急地往外走,這個半大小子愁容滿面,金鳳趕緊迎了過去,關切地詢問起來。一見有人問,半大小子立刻帶著哭腔說,都怪昨天晚上來了一個後生,瞎白話一頓把爹給氣著了,後半夜爹的病就重了,自己現在要趕著去請郎中。

正說著,窩棚裡突然傳來“當”的一聲,半大小子一驚,扭頭就往窩棚裡跑,金鳳趁機也跟了進去。窩棚裡光線昏暗,就見一個喝水的碗在地上摔了個粉碎,中年男子一臉蠟黃,正喘著粗氣栽在土炕上。

“你爹是想要喝水。”金鳳指了指摔碎的水碗,她手腳麻利地從旁邊拿過一個碗就要去幫著倒水,半大小子正使勁抱扶著他爹平躺在炕上,一見金鳳去倒水,立刻警覺地下了炕,一把拿過金鳳手裡的碗,說:“我自己來。”

看半大小子端著水慢慢餵給他爹,金鳳心中可樂壞了,心說:到底是個二愣子,不知道自己正給爹喂毒藥呢!

原來剛才金鳳拿碗的瞬間,就已經將指甲裡的“蛇涎倒”抖落到了碗裡。

金鳳出師大捷,凱旋迴來便跟洪眼兒低聲說:“我眼看著那個病鬼喝下了‘蛇涎倒,看那樣子,根本挺不過二十個時辰……”洪眼兒興奮得兩眼紅光直冒,他跟金鳳如此這般地交代了一番。

當天夜裡,“麒麟玉灶”窩棚裡,如豆的燭光下,半大小子正給他爹喂藥,忽然他爹神情一變,人朝後仰倒下去。半大小子嚇慌了,大聲喊著爹,看他爹不動也不應,把手裡的藥碗一扔,便飛跑出去請郎中。就在這時,一條黑影溜進了窩棚,見土炕上的人已面色青白、身子直挺,便近前試其鼻息,發覺確已沒了氣息,手接著往下一捋,那個玉麒麟便到了他手上。

洪眼兒潛回客棧,金鳳正等著他,兩人躡足潛進密室,摳開一塊青磚,從裡邊拿出了一個匣子,打開匣蓋,裡邊立刻射出湛藍的微光。洪眼兒拿出玉葫蘆,又從懷裡掏出玉麒麟,迫不及待地扣嵌了上去,嗬!嚴絲合縫,忽然,那隻玉麒麟好像活了,周身鱗片慢慢乍起,兩隻眼睛也射出兩道亮麗的光芒,太漂亮了!洪眼兒和金鳳兩人腦袋相湊,興奮地觀看著,可是看著看著,他倆發覺不對,那光芒彷彿帶刺,刺得他倆雙眼生疼。

洪眼兒大叫一聲:“不好!”剛要將“福祿麒麟”一把摔了,就覺得身後冷風一掠,他倆被人死死地鉗住,動彈不得。

就聽身後馬景祥沉聲說道:“我本無意與你一斗,但你步步緊逼,殺我兄弟妻子,奪人傳家之寶。今天我用這詐死之計,騙你交出玉葫蘆,寶貝現在既已合璧,你們的報應也就到了!”

此時,就見玉麒麟眼中的光亮越發炫目,洪眼兒和金鳳的兩眼卻漸漸枯萎成了空洞,接著兩人轟然倒地,便一命嗚呼了。

洪眼兒哪知道,這麒麟雖是祥獸,但它也是化煞之王,他和金鳳殺人劫財,為世間之煞,被神獸麒麟發靈光懲煞了。

“麒麟玉灶”的窩棚裡,馬景祥將“福祿麒麟”鄭重地交給李廣峻。李廣峻跪地拜謝,說:“小侄身無武功,無力保護這奇寶,願將此寶奉送伯父,以謝伯父大恩!”

馬景祥一聽,笑了,他說:“你沒有武功,有人有啊!”說著抬眼望向那個半大小子。

那半大小子小臉一紅,一把扯下了頭上的包頭,露出一頭瀑布般的秀髮,接著用手從下巴往上一揭,臉上那個大疤就給揭了下來,露出了嫩白光潔的一張俏臉。原來這半大小子竟是個俊俏的姑娘!

馬景祥笑著對看呆了的李廣峻說:“她是我的姑娘,叫秀蓮,也是我和你爹定下的你沒過門的媳婦,賢侄看著可還願意?”

李廣峻一聽,激動得連連點頭,他趕緊行大禮拜道:“請岳父受小婿一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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