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01 金小貝:疫情下的小縣城


金小貝:疫情下的小縣城


大年初二,空蕩蕩的縣城街道

1

2019年的除夕,我在餐桌上給家人建議:

從明天開始,最好不要再出去逛街。

母親沒說什麼,眼皮耷拉了一下,明顯一副不當回事的樣子。

我急了,直接下達了命令:誰要出去,就不要再回到這個屋子。

父親和母親對望了一眼,我忽然明白自己說得有點過了。

我家是自建的房屋,我特意留了一個小三居,給父母住,但他們平時幾乎不來這裡。只有年末,遠在北京的弟弟、弟媳回來後,因為弟媳在農村過不慣,父親母親才從老家過來,在我生活的小縣城一塊過年。

我開始對父母講這次的疫情,武漢已經發現上千例了,河南儘管還沒有,但不能掉以輕心。一番勸說之後,他們終於答應:好,就呆在家裡,哪兒也不跑。

八點之後,網上就開始鋪天蓋地的傳播。黃岡有了,孝感有了,河南也有了。

惶恐從網絡傳到手機,又傳到手機前的每一個人。

我們坐在電視機前,除了父母,我、老公、弟弟、弟媳都沒有心思看春晚,低著頭不停地刷著最新感染的數據。

我對弟弟說,不知道藥店關門了沒有,得趕緊囤點口罩。

弟弟說,我下午已經買了一些。

是N95的嗎?

只有六個是,其它的是一次性的。

弟媳說,我在網上也買了一些,不過得過幾天才能到。

那就好。我放了些心,很快又說,從現在開始,出門必須戴口罩。

看了一會兒新聞,我又坐不住了,給家人商量:要不,今年初二,就不要到外婆家拜年了吧?

母親不樂意了,說,反正你坐月子,又去不了,管那麼多幹嘛?

我說,媽,這不是一個人的事,咱們家不管誰感染,都要被隔離。這次的病毒專傳老年人和體質弱的人,你、我爹、我、小茗伊(我還沒滿月的女兒)、正卿(我八個月的侄兒)都是易感人群,這是要命的事啊。

父親把目光從電視機前收回來:年年都去拜年,今年不去,你大舅,你那幾個姨肯定不高興。再說了,咱們都沒有與武漢的人接觸過,不會有事的。

我反駁道:可是,我們往那裡去,你敢保證路上不遇到人?你敢保證他們沒有與病毒接觸過?今年不去了,行不行?

除了弟媳,沒人應和。弟弟也是一個喜歡熱鬧的人,每年回來過春節,幾乎沒在家呆過,不是在這個老表家,就是和那個同學聚會,讓他不走親訪友,能把他尾巴急斷。

我一看不行,又急了,說了一句狠話:你們要是執意要去的話,就不要拐回縣城了。

母親搶白了一句:就沒打算再回來,我們直接回老家。

我氣得無話可說。

良久,父親說我:你這思想太自私。

我萬分委屈:我這怎能叫自私,我是為了全家人的安全。你們表面上是顧及親情,實際上是為了面子,不好意思主動說今年不走親戚,你們才是自私好不好?

眼看就要吵起來,老公趕緊打岔:好了好了,明天再商量。

我無心看電視,心想,既然你們都不願做這個惡人,我來做好了。

我在親戚群裡發了一條信息:

金小貝:疫情下的小縣城


可是,無人回應。

我又給我的小舅打電話。

小舅說,傻瓜,這件事應該由你大舅和你媽做主,他們是老大,只要給他們說好,一道命令,我們這些弟弟妹妹就照辦。

我說,都什麼時候了,還要顧及這些規矩,他們年紀大了,固執己見,只有靠你去說服了。

小舅答應了:我給你大舅說說看。

截止到十點,這件事終於塵埃落定,家族做了統一:今年不拜年了。

沒過幾分鐘,我又開始提議:

明天趕緊到超市多買一些米麵回來。

老公終於忍無可忍了:你想要多少,要幾噸?

父親母親都笑起來,說我太杞人憂天。

在全家人的“嘲諷”下,我喃喃地嘟囔一句“還是要未雨綢繆”後,就不敢再堅持己見了。

2

2020年的初一,在死一般的寂靜中走來了。

沒有鞭炮聲,沒有花車和遊行隊伍的歡呼聲。我醒來的時候,已經是上午十點。睜開眼的第一個動作,是打開手機看疫情的即時報道。

南陽也有了!

我第一次感覺到自己離死神這麼近。剛把這些統計數字發到家族群裡,就看到縣zf發佈的文件:不允許走親訪友。

我對父親說:實踐證明,我提的建議是正確的,下午,去超市買點米麵吧。

這一次,沒人再反對。

下午,弟弟戴好口罩,全副武裝去超市掃貨。中途,他打回電話,說超市人擠得要命,也沒什麼好菜,一上架都被搶光了。

我吩咐他買一些能久放的蔬菜,趕緊又在京東上下單買了七十斤大米,二十斤麵條。

父親說,實在不行,回老家,家裡還有面。

晚飯時,全家人都憂心忡忡。父親開始回憶三年自然災害,我和弟弟開始談論非洲鼠疫、歐洲黑死病和埃博拉病毒,紛紛感嘆人類的脆弱和強大。

我看了看襁褓中熟睡的女兒,說,一個人能夠活下來是多不容易啊,從幾億精子的競爭到生命中經受的每一次疾病和意外,真是步步驚心。

下午,就看到外省有封路的消息。我想,我們這裡也很快就會有了。

果不其然,初二,就在很多微信群裡看到本縣鄉村封路的消息。農村先行動起來了。大石頭、樹樁子、土塊,有的還上升到挖斷路基。沒有人感覺這樣做有什麼不妥,更沒有人會想到一旦遇到突發情況需要外出怎麼辦,挖路是否合法。

微信群裡是一片讚揚聲:非常時期非常對待,寧可把路挖個洞,不叫病毒跨過縫。

我在手機上正聆聽河南輝縣硬核村長的講話時,接到了朋友老杜的電話。

“十五過後怕是還不了你那五萬塊錢了。”

老杜開了一家菸酒副食店,每到年關,都要壓上百萬的貨,從臘月二十三小年起,到過完十五元宵節,基本上能賣完,賺上七八萬塊錢。

兩間門面,房租一年四萬五,一年就指望這個年關了。

每年臘月,他都要四處借錢。年前借了我五萬塊,承諾過完元宵節還。

我看不到他那飽經風霜的臉,卻能從電話裡清楚地感受到他的沮喪和焦慮。

“從除夕開始,一個人都沒有。往年除夕、初一、初二這三天就能賣三十多萬塊錢的貨。現在,唉!倉庫裡還有七八十萬的貨,可咋整!”

我也沒辦法,只能陪著他哀嘆兩句。

別說他了,我賣水果的大姐,賣調料的二姐,這個年關都是哭喪著一張臉。

這幾年本來生意已經不好做了,房租卻年年漲,都是指望著年關賺一點,湊點房租錢。誰料想天降災禍,天要滅你,奈何!

妹妹有個同學是開養雞場的,年前貸了幾十萬,準備大幹一場,這段時間本來肉價上漲,形勢不錯,誰想,從臘月二十八開始,工商部門就開始在菜市場來回通知,不允許買賣活禽。

我打開新聞,看到一篇文章,說這次的疫情很可能會造成中小企業大面積破產,隨之而來的是很多工人失業。

我知道這不是危言聳聽,不由得感嘆,我們這個民族真是多災多難!

3

往年一到大年初二,母親就會到外婆家拜年,然後從外婆家直接回老家,就不再到縣城了。

今年,疫情讓他們兩位老人留在了我家,留在了縣城,想回回不去。我開玩笑說這叫“人不留客天留客”。

父親說:再過幾天,我們一定要回去,到路口如果被擋住了,大不了我和你媽掂腿跑。

他們老倆每天都要在樓下轉一圈,或者到樓頂轉轉,而我,就負責盯著臥室裡的監控器,一旦看見他倆出了樓門,就趕緊打電話叫他們回來。

弟弟也無可奈何地取消了所有的聚會,乖乖地呆在父母身邊,過了一個名副其實的年。

有了更多的時間陪伴家人,這或許是這次疫情最好的副產品吧。

初三,婆家大姐打來電話,要給我們送水果。我趕緊拒絕,別來,不用來了。

大姐說,我到你樓下,把水果放下就走。

過了幾分鐘,接到大姐電話:“水果放在門口,我走了。”

老公下樓一看,一箱香蕉,一筐沙糖桔。

弟弟的朋友,前幾天從南陽開車回鄭州,到了高速路口,卻不讓下,只好又回來了。

吃吃睡睡的同時,我們在朋友圈裡,看別人花樣過春節。當然,更多的是瀏覽各地的疫情。南陽和信陽已經成了繼湖北之後感染最多的地區。而我們的臨縣,也都有了確診人員。

初四,zf又發佈了文件,除特殊車輛,任何私家車不允許出入,所有路口紅綠燈一律變成紅燈。

我所在的小縣城終於也封城了。

我在京東上買的米麵和零食,收貨日期從1月29日推到1月30日,又從1月30日推到1月31日,2月2日,而我,也不再期待了。

4

無聊的時候,我給女兒唱《春天在哪裡》:春天在哪裡呀,春天在哪裡,春天在那青翠的山林裡,這裡有紅花呀,這裡有綠草,還有那會唱歌的小黃鸝。

有專家說,冠狀病毒潛伏期是七到十四天,接下來的這兩週,一定要耐著性子潛伏,等到氣溫升高的時候,病毒就會被殺死。

最多兩三個月,我們能等。

等到春暖花開,女兒啊,媽媽就帶著你,去看山花爛漫,去看柳綠花紅,去看江山無限風光好,去看祖國萬年氣象新。

等到你長大了,媽媽會告訴你,你出生的那一年,地球上來了一個能給人帶來病毒的怪獸,可是善良勇敢的人們,上下齊心,醫生在前線戰鬥,人民在後方補給。有人捐款,有人捐物,歷盡磨難,終於打跑了怪獸。

你出生的這個地方呀,就叫中國。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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