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唐僧「九環錫杖」的來頭

頭戴蓮花冠，身披袈裟，手持錫杖的唐僧，恐怕就是《西遊記》中最經典、最深入人心的形象。

根據《西遊記·第十二回·玄奘秉誠建大會 觀音顯象化金蟬》所描寫，唐僧的這一套行頭，是如來之寶（見第八回），觀音相贈，名為：

「錦蝠異寶袈裟」和「九環錫杖」，袈裟價值五千兩、錫杖價值二千兩，共七千兩銀子。

我們知道，在《西遊記》中，唐僧是男妖怪人人得而烹之的細皮嫩肉，女妖怪人人得而嫁之的英俊小生。

《西遊記》原文的描述：神佛相贈，皇帝欽定的「印度進口名牌」加身以後，唐僧哥哥器宇軒昂，儀表堂堂，街上這麼走了一圈，就轟動了長安城，堪比潘安的「擲果盈車」：

可見，唐僧手中所持之杖名為：「九環錫杖」，不但價值不凡，更代表著「漫天神佛的使命、皇帝哥哥之重託」。

86版西遊記唐僧造型

明清以來的不同的《西遊記》版本的插圖版畫，都有「手拿錫杖的唐僧」的形象，比如明代刻本《李卓吾先生批評西遊記》的插畫【注1】：

明清刊刻小說的插畫雖然很模糊，但看起來跟今天影視作品中所還原的「九環錫杖」的外形差不多，如下圖是不同《西遊記》影視劇中的唐僧錫杖：

綜上所述，本文解答下面兩個疑惑：

1. 明清插畫和目前電視劇中對唐僧的「九環錫杖」這個器具還原，是完全腦補，還是有所歷史依據？
2. 我小時候看《西遊記》就有這樣的困惑，唐僧手裡拿的那個「錫杖」：彎彎曲曲、環環圈圈，走起路來叮叮咚咚，這是幹什麼用的？

二、佛教錫杖的形制考

實際上，陝西扶風法門寺地宮還真出土過唐代的錫杖，一共出土過三件：【注2】【注3】

• 鎏金迎真身銀金花雙輪十二環錫杖、

• 鎏金單輪六環銅錫杖、

• 純金單輪十二環錫杖。

解釋一下這個命名，錫杖大致上有三部分構成：輪、環、杖——「輪」像桃子型，一個桃子是「兩股」，兩個桃子就是「四股」：

所以，佛教用的錫杖根據「輪（股）、環」不同，有不同的形制的。這一點始見於東晉的文獻《得道梯橙錫杖經》也有記載，稱此乃佛祖立下的規矩：

• 「有杖是同」：佛教徒用的錫杖都一樣：彰顯德智
• 「若有不同」：佛用四鈷（股）——兩輪，迦葉尊者用兩鈷（鈷）——兩輪，環數無別，都是「十二環」。

《得道梯橙錫杖經》

因此，法門寺出土的「四股十二環」也即佛陀用的標準，所以，有些自媒體說法門寺錫杖是「秒殺日本的錫杖之王」：

但是，《得道梯橙錫杖經》中說錫杖只有股數有區別，環數沒區別，一律為十二環，法門寺有六環的錫杖，怎麼解釋呢？

所以，從出土文物來看，要麼佛教徒並沒有拘泥這一點，要麼《得道梯橙錫杖經》這是後世偽託之經。

丁保福《佛學大詞典》在「錫杖」詞條中就言《得道梯橙錫杖經》疑似偽經：【注4】

丁保福《佛學大詞典》——「錫杖」詞條

中國曆代的佛教美術作品：壁畫、絹畫、紙本畫、石刻中，有很多手持錫杖的神佛，有些畫作中顯示，「錫杖」的環數根本不是隻有「十二環」：

綿延1600多年的敦煌佛教壁畫中，也很常見佛教人物手拿錫杖：如：

• 初唐莫高窟第 322 窟是目前所見最早的「錫杖圖」，圖中是藥師佛手持六環錫杖。

• 盛唐莫高窟第205窟中有「藥師 、觀音 、地藏」三尊, 「藥師佛」右手持單輪八環錫杖。

• 中唐莫高窟186中迦葉尊者持單輪六環錫杖：

晚唐莫高窟9舍利佛持錫杖：

晚唐莫高窟85阿難持錫杖乞食：

榆林窟中的地藏菩薩持單輪六環錫杖：

文殊菩薩持單輪六環錫杖：

• 敦煌藏經洞的唐代絹畫加里尊者的錫杖為「單輪六環」，而且還是「組合連接式」的，上有掛鉤掛包，還能插入地下：

• 法國盧浮宮藏五代《十一面 觀音 ·被帽地藏菩薩十王圖》中地藏菩薩持「單輪六環」錫杖：

• 法國吉美博物館收藏的北宋 《被帽地藏菩薩十王圖》，地藏菩薩手拿「單輪十環」錫杖：

• 大足石刻中地藏菩薩的侍者拿的錫杖「單輪二環」：

【以上佛教美術作品皆引自：注3】

還有很多，不一一列舉。

這說明不論是出土文物還是傳世美術作品，都不像《錫杖經》所言，錫杖一律「12環」，有「單輪（2股）」和「雙輪（4股）」的區別，實際上是「2、6、10、12」環都可以見到。

但是，根據《西遊記》交代，唐僧所用錫杖為9環，但錫杖一般只有「2股」和「4股」。那麼，這9環怎麼安排呢？

86版西遊記中觀音變成和尚相贈錫杖

《西遊記·十二回》描述的「九環錫杖」

唐僧所用錫杖如果是3股，一股3個環，就比較合適了。但似乎文物和文獻都不支持有3股的錫杖，要麼2股，要麼4股，環數是2的倍數。

在各種影視作品中，唐僧的錫杖都是2股、4股，顯然都沒有考慮原著的9環怎麼安排的問題。

86版西遊記是4股，如果考慮9環，只能是2+2+2+3的不對稱安排：

陳司翰版唐僧錫杖2股2環：

馮紹峰版的唐僧錫杖還有N 股N環的，實在看不清：

香港江華版唐僧錫杖粗壯如天津大麻花，也不知道多少環，疑似6股：

日本版無力吐槽：

看來這些影射作品都沒有考慮「九環錫杖」的忠實還原。

只有張紀中版《西遊記》考慮過這個問題，設計出了一個【3股9環】的唐僧錫杖，如下圖：

我在網上看到一篇文章，不知道是不是張版《西遊記》工作人員寫的，裡面談到了這個問題，劇組通過文史考證發現古代僧人的錫杖只有2股或者4股的錫杖，9環很難安排，為了尊重原著，就設計了這個3股的錫杖。【注5】

《西遊記》作者吳承恩筆下的「9環錫杖」，也許只是小說中的信筆而來，也許是為了突出唐僧的地位獨特，我們不得而知。

但是，既然小說這麼說了，張版《西遊記》這種尊重原著和獨具匠心還是值得點讚的。

三、佛教「錫杖」的用途

根據丁保福《佛學大字典》的解釋：本來是佛教行腳僧乞食、驅獸防身、老年僧人的柺杖之用，漸漸由僧人的實用器，漸漸在漢傳佛教中、日、韓地區變為法器，並設立出一系列儀軌：

引自：同【注4】

白化文先生的《漢傳佛教法器服飾略說》，將「錫杖」歸入漢傳佛教的「隨身具」，用途源自乞食的警示、防狗，至於《錫杖經》所云「德杖、智杖」等等各種講究，是中土僧人的一種附會，白化文先生也認為《錫杖經》有偽經之嫌：

引自：【注6】

當然，這種附會後來也漸漸積非成是，否則，就不會成為法器，成為佛教高僧的儀仗器具。

所以，唐代法門寺中用純金鎏銀的錫杖，極盡奢侈之能事，明代小說《西遊記》中，唐僧手持價值兩千兩的「九環錫杖」，凸顯的「金蟬子」轉世的高貴獨特。

三、結論

從唐代以來的各種佛教美術作品和出土文物來看：

• 錫杖是很常見的漢傳佛教法器，唐代早期的敦煌壁畫顯示多為藥師佛和地藏菩薩手持錫杖。後來，漢傳佛教的高僧大德也可見手持錫杖。
• 錫杖頂端形制大致上為「籠狀——4股、桃子狀——2股」，環數是2的倍數「6、8、10、12」，並不像《錫杖經》所言都是12環
• 但目前所見錫杖最多的環數確實是12環。也即法門寺地宮出土的「四股十二環」錫杖：鎏金迎真身銀金花雙輪十二環錫杖，就是一些媒體說的「錫杖之王」，如下圖：

引自：注7

那麼，今天各種影視劇中對唐僧錫杖的還原，基本上是說得過去的，大致就是那個樣子。

只有張紀中版本的《西遊記》，應該做過文史考證，意識到漢傳佛教史上錫杖只有2股、4股之分，如果依據西遊記原著「九環錫杖」，就要設計成3股，才有可能將9環對稱分佈。

錫杖的原始用途，就是集「乞食鈴」、「打狗棒」外加「拄柺杖」一體的行腳僧隨身器具，後來不斷神化，成為佛教法器。

至此童年疑惑也搞明白了，錫杖的「環」發出叮叮咚咚的聲音，起到一種「預警」的作用：避免乞討食物的時候大呼小叫，喧鬧出入，惹得佈施俗眾討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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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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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韓偉, 王佔奎, 金憲鏞, 曹瑋, 任周芳, & 淮建邦等. (1988). 扶風法門寺塔唐代地宮發掘簡報. 文物(10), 1-28.
3. 衚衕慶. (2007). 敦煌壁畫中的杖具——錫杖考. 敦煌研究(4), 36-47.
4. 錫杖——丁保福《佛學大詞典》，form：https://foxue.51240.com/xizhang__foxue
5. 九環錫杖設計釋疑（2010）——西遊記吧，from：https://tieba.baidu.com/p/937274906?red_tag=2804910009
6. 白化文. (1998). 漢化佛教法器服飾略說. 商務印書館.頁169
7. 鎏金迎真身銀金花雙輪十二環錫杖——中國考古網，from：http://www.kaogu.cn/html/cn/kaoguyuandi/kaogubaike/2014/0704/46725.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