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08 【散文】兒時的年味

作者|蒙鵬

兒時,進入冬臘月,在殺豬飯的味道中,就聞到過年的味道。

在農村,忙碌了一年,沒能殺上過年豬,這年就過得不體面,感覺缺少了什麼似的。

因此,只要家裡經濟不很困難,年豬是要殺的。

殺豬那天,一家人早早起來,燒上一大汽鍋開水。“把火燒好好的,一哈就有肉吃了!”大人們這樣激勵著孩子們。

父親在堂屋神龕上點起蠟燭,準備好紙錢,祭奠菩薩,以求年年有豬殺。

豬剛出圈門,幾個年輕小夥一擁而上,把豬按倒在地,捆住四肢和嘴巴,抬到案桌上。

二叔拿著刀子,向著豬脖子遞去。拔了刀,豬血噴湧而出,落到盆裡。豬血煮白菜,是絕好的美味,俗稱“旺子湯”。因此,殺年豬也叫喝“旺子湯”。

放幹了血的豬,往滾燙的開水中燙上幾分鐘,撈出來,揮舞刨刀,唰唰唰……杯酒之間,豬毫髮不剩,白白胖胖。豬毛收集起來,賣給走村串寨的小販,能換幾袋鹽巴。

開膛時,大人們關心的是豬的膘力。“肥!一巴掌厚!”我們小孩則喜歡“豬水泡”(豬的膀胱)。吹滿了氣,就是我們那時過年最好的玩具。現在,豬水泡做成美味,美名其曰“脆肚”。

如哪家新接了媳婦,得砍拜年臘肉。肉要砍得有樣子,不大不小。主人家在場,指點著砍肉。

家族鄰居歡聚一堂吃年豬飯,其樂融融。大人們吃完了飯,轉戰別家,繼續著一年的幸福。苗人有俗:殺過年豬,宴請全族全寨,擺流水席。幾天下來,年豬幾近告罄。苗人自得其樂。

鮮肉抹上鹽巴,拔去水分,做成臘肉。俗話說:“臘肉不放鹽!有言(鹽)在先。”父親帶著我們,上山砍柴燻肉。映山紅、楊梅、松樹,燻肉都不錯,有香樟樹更好。肉掛在高處,下面生柴火。燻烤上兩三天,豬肉就變成了臘肉。

春節前後,提著臘肉走親串戚,倍有面子。主人捨得用臘肉招待客人,那客人一定是貴賓。

臘肉掛在通風處,想吃時,割一坨來,或蒸或炒,足可讓一家人高興上幾天。

【散文】兒時的年味

那時,家裡春節喜歡包粑粑吃。粑粑,類型於北方的餃子或餛飩。包粑粑用的米麵或酥麻,得提前準備。

所謂米麵,就是將糯米磨成面。臘月裡,母親特意去鄉場上,買一二十斤糯米,幾斤酥麻和幾斤糖,用來包粑粑。

那時農村還沒有小鋼磨,磕面和舂酥麻,全用踏碓。磕面是件苦差事。一二十斤糯米,得磕上大半天。父親忙,磕面的事情就落在母親和我們兄弟的頭上。

磕面前,母親會把糯米淘洗乾淨,泡上兩三天,然後瀝乾。母親把舂紙花的碓窩洗乾淨後,二十來斤糯米全部倒進碓窩裡。

那碓窩大,裝得多,踏起來卻費勁。但是,鄰居們還是喜歡在我家大碓窩裡磕面。因為碓窩裝得多,磕得快。碓窩旁人來人往,排著隊,相互幫襯,甚是熱鬧。小孩子也愛湊熱鬧,東跳西竄,嘰嘰喳喳,鬧個不停。父親母親熱心,有空也來搭把手。這樣的熱鬧場面要持續十幾天,直到大年三十。

踩碓累,喂碓就輕鬆得多。因此,我們總是爭著喂碓。

舂了一段時間,母親喊停下來,把面舀出來過篩。篩面上的,返回碓裡繼續舂。一次,兩次……篩子下的米麵越來越多,碓裡的米麵越來越少,人也越來越累。

舂了米麵,還舂酥麻。

母親先把酥麻淘洗乾淨,放在砂鍋裡炒熟。酥麻放進砂鍋裡不一會兒,一股香氣便瀰漫家中。

炒的時候,或是舂的時候,我們忍不住抓上一把放在嘴裡,慢慢嚼著,香得無法形容。因此,舂酥麻,我們是爭著炒,爭著舂。

母親見笑了笑,說了聲“餓勞子”,算是責罵。

舂好了米麵和酥麻,如果沒有人家接著舂,母親便找一個洗乾淨的肥料口袋蓋住碓口,防止雜質落到碓窩裡。有人家接著舂,便不用洗碓。

後來,村裡通了電,有人家安了磨面機,便沒有人再用踏碓磕面。

有些年份,母親還打餈粑。

那時,村裡還有一些水田。做餈粑的大米,都是本地的糯米。那糯米香得很。用來煮稀飯,稀飯上會結上一層皮。轉著碗,嘴就著碗沿,“刺啦”一聲,那層皮便吸進嘴裡,一股淡淡的清香從嘴裡散發到全身。

現在,本地糯米基本斷了種,很難找到。

糯米上甑不久,散發出濃濃的香味。我們兄弟幾個,舀上一兩碗,先解解饞。

大伯家的屋簷下,放著一個石頭鑿成的粑粑槽。平時,粑粑槽反扣在地上,待到有人家打餈粑或打豆豉,便抬開來使用。

糯米愛粘在粑粑棒上,打起來一拉一扯的,費勁得很。打好後,母親將餈粑擂成一個個大園餅。

餈粑吃起來簡單。可以切成一片片薄片,放在煤火上烤軟了,蘸著白糖吃,也可用油煎著吃。

臘月裡,母親還做點豆豉。

母親撿幾斤上好的黃豆,淘洗乾淨,上甑蒸熟,又割些豆豉木葉洗淨備用。母親找來一個大鍋,鍋底鋪上一層豆豉木葉後,一層黃豆一層豆豉木葉的往鍋裡裝。最後,母親在鍋上面鋪上幾層豆豉木葉,用肥料口袋封住,將鍋放在火邊,慢慢發酵。

過幾天,鍋裡發出一股清香。揭開豆豉木葉,用筷子挑開豆豉,粘粘的,拉出長長的絲線。

新豆豉可以用粑粑槽打了,捏成一坨坨豆豉粑,做成辣子水,蘸菜吃飯。也可以曬乾做成豆豉顆。豆豉顆炒臘肉,可是貴州的一道美味。

【散文】兒時的年味

農村人過年,家家還要做點甜酒。

冬臘月,就有小商販走村串寨,兜售酒藥。聽到“買酒藥,買酒藥”的吆喝聲,婦女們立刻從門縫裡探出頭來,問是哪家的酒藥。

小販年年都來賣酒藥。時間一長,哪家的酒藥好,做的甜酒香甜;哪家的酒藥不好,做的酒容易爛缸,婦女們都清楚。大家還交流經驗,相互品嚐自己釀製的米酒。

村裡人山上的農活多,怕錯過了買酒藥,便相互叮囑。

母親把糯米和粘米按一定比例混合,用溫水泡上一天,淘洗乾淨,放在甑子裡蒸。我們圍在鍋旁,希望甑子早點冒煙。不一會兒,甑子裡就冒出香噴噴的熱氣。那時,這樣的熱氣,只有在生病或是過年的時候才有可能聞到。

大米蒸熟了,母親給我們每人舀上一碗,打發我們走開。每次做酒,母親都要多放一點米,為了她的孩子們。

母親將蒸熟的米飯,攤開在篾盆裡讓其慢慢冷卻。母親將酒藥碾成粉,撒在米飯裡,混合均勻,再撒上點冷開水,把米飯移到鍋裡,壓緊,用白紙、塑料等蓋上密封好,與外界隔開。把鍋拴吊在梁棒上,下面用爐子文火保溫,米飯就會慢慢的發酵。

每天,母親都要揭開塑料,看看米飯的變化。幾天後,鍋裡發出濃濃的酒香。母親給家裡人舀上一碗,讓大家嚐嚐。一股濃濃的醇香,溫暖著心脾,沒有白酒的辣味,散發著農家的質樸。

舀上一碗甜酒,兌上適量的水,放在火上燒開,倒進糯米麵滾成的湯圓,便是“酒疙瘩”,難得的美味。大多數時候,甜酒都是做酒疙瘩吃。

甜酒做好後,裝在陶瓷缸子裡。想吃的時候,就舀上一碗。正月裡,農活要少一點,有時間做酒疙瘩吃。等到農忙時節,連吃飯也顧不上了,更不提酒疙瘩了。

天氣悶熱的時候,大人們燒上一壺甜酒,提到山坡上。幹活累了、渴了,坐到大樹下乘涼,一邊拉家常,擺農門陣,一邊喝著甜酒,既解渴,又解乏,還提神。

女孩子出嫁後,孃家要做一罈甜酒。新娘生小孩後,姑爺到孃家報喜,孃家準備雞蛋、麵粉等,給姑爺背去。此外,還有一罈甜酒。

三四個月以上的甜酒,還可以治病。拉肚子的時候,找一碗陳甜酒來,蒸熱了喝下,用不了多久就好了。跌打骨傷,將接骨丹(一種中藥)搗碎,和著陳甜酒一起包紮,效果更好。

【散文】兒時的年味

那時,每到臘月下旬,我家的堂屋裡擠滿了人,一起推過年豆腐。

一家的剛推完,另一家接著上。推豆腐用的水,從石磨上、水瓢邊流到地上,堂屋裡永遠是淅淅瀝瀝的。

儘管推豆腐很累,很繁瑣,但是大人高興,孩子也高興。

頭天晚上,母親稱上二十來斤黃豆,撿去沙子等雜物,用溫水泡上。第二天,黃豆發脹了,鼓鼓的,圓睜著眼。

石磨放在堂屋的一角。每到年關,幾家叔伯都來堂屋裡推豆腐。

天不亮,大家就開始推豆漿。推二十黃豆,要一兩個小時。小時調皮,見著大人推豆腐,感覺好玩,也想試試。推不了幾下,就敗下陣來。

熱豆漿時,母親拿著水瓢,站在旁邊,嚴陣以待。一會兒後,豆漿瞬間膨脹,眼看就要溢出鍋外。母親一瓢冷水下去,豆漿像被馴服了的烈馬,瞬間變得風平浪靜。

紗布拴在搖架上,搖架掛在樑上,下面放上大盆。父親把豆漿倒進紗布中,母親把住搖架,來回搖動。豆漿在紗布下方匯成線,隨著搖架畫著圓弧。

豆漿再回到鍋中燒開。這時火勢很講究。豆漿燒開後,我迅速扒出火炭,母親以文火點豆腐。

點豆腐需要耐心和技巧,這樣重要的工作,非母親莫屬。農村中點豆腐不用滷水,而是用自家做的酸湯。滷水點豆腐產量高,但沒有酸湯點的鮮美。

只見母親拿著水瓢,舀上酸湯,在大鍋上方畫著圈。將酸湯倒進鍋中,接著用水瓢在豆漿中蜻蜓點水。漸漸的,豆漿變得清澈,鍋中泛著豆花。

等豆腐完全沉澱下來,我再生上火,煮上一段時間。母親拿著筲箕,放在豆腐上,往下壓,用水瓢在筲箕上舀水。看著“膏水”所剩不多,放進包箱中壓幹,就做成了幹豆腐。

母親舀出一些豆漿,做成水豆腐。如果在豆漿中放上新鮮蔬菜,做成菜豆腐,蘸上辣椒水,堪比山珍海味。

壓乾的豆腐,切成四四方方的,抹上食鹽。等幾家叔伯的豆腐做完,藉著灶火中的灰燼和餘溫,將壓乾的豆腐放在火堆上燻烤。燻烤過的豆腐,放上一兩個月也沒問題。想吃時,就切一塊來炒。

後來,小剛磨飛入尋常百姓家,想吃豆腐就容易多了。燒上水,合上鋼磨電源,不到一個小時,香噴噴的豆腐端到餐桌上。

現在推過年豆腐,各家叔伯打開自家的鋼磨,在自家小院裡自得自樂。當年堂屋中人頭攢動、人聲鼎沸的情形,已經成為永遠的記憶。

【散文】兒時的年味

父親常說:“臘月二十三不敬灶,幾個娃娃無家教!”小時候我總是在想,敬灶神和娃娃有無家教有什麼關係?

敬灶神也簡單,就是炒點包谷花來供。

平時,母親就炒包谷花給我們上學時吃。那時,每天早上起來,書包的夾層裡都包著母親炒的包谷花。上學的路,也就不會捱餓。

但是,臘月二十三炒包谷花,在我的記憶裡,總是帶著一種神秘感和儀式感。母親專注的神情,跳動著的火苗,沙沙的跳動聲,時常從我的記憶深處冒出。

納雍的鄉場大多是五天趕一場。但是,每到年關,人們似乎有買不完的東西。臘月二十八,還要追加一場,謂之趕教場。

趕教場熱鬧得很,比正常趕場還熱鬧。人山人海,人頭攢動。

趕教場那天,除了買些香蠟紙燭、時令小菜和水果外,若是家裡沒喂有公雞的話,還要買只大公雞。

一般人家的年夜飯,臘肉和雞肉是必備的。吃了雞肉,父親喜歡看雞卦,以預測一下來年的光景。

因此,長相好的公雞,總是受人青睞,價格也比平時高了好幾倍,甚至十幾倍。

那時,總喜歡和大人們去趕教場,幫忙提些東西。偶爾,會得到一塊臭豆腐乾,一塊米花羹之類的零食,作為獎勵。

趕了教場,父親便組織我們掃陽塵。

農村的房子,往往廚房上方是烘包穀的樓板。平時活路多,疏於打掃。到了年底,陽塵便特別多。

父親找了根長竹竿,綁上破布,便是簡易的掃把,專掃高處的陽塵,蜘蛛網等雜物。

掃了陽塵,又打掃房間和房前屋後的衛生。

那時,老屋周圍種著些果樹和苦茶樹。到了冬天,樹葉落了一地。

父親帶領我們,將院子打掃乾淨,還拉來水管,將院子沖洗得一塵不染。而後,清理屋後陽溝裡的雜物。“雨水來,不怕淌進家裡。”父親說。

經過清掃,老屋精神了不少,有點過年的感覺。

【散文】兒時的年味

大年三十那天,天剛亮,父親便催促我們起床,準備年夜飯。最重要的,是寫幾幅春聯來貼。

那時,還沒有印刷的春聯出現。過年貼春聯,全靠手寫。村裡會寫毛筆字的人,這時候往往很忙。

小時候我練過幾天的毛筆字。每年過年,父親都要我寫幾幅春聯來貼。父親說:“貼上春聯才喜慶,才有過年的樣子。”

父親搬來桌子放在堂屋當中,把紅紙裁成寫對聯用的長條子。我則準備筆墨。本人沒上過舊學,寫對聯的基礎不好,只好求助對聯書。

翻開對聯書,蘸好墨汁,我開始寫對聯。父親一會兒幫我按住紅紙,一會兒又站到一旁,歪著頭看我寫字。父親雖不會寫毛筆字,可這並不影響他欣賞毛筆字。寫得好的,父親在一旁點頭。看到結構不好,佈局不正時,父親在一旁提醒我。

寫完一張,父親拿到一邊去晾乾,我繼續書寫。長期懸臂書寫,胳膊隱隱作痛。

看到自己滿地的作品,心裡高興,痛並快樂著。

除了寫春聯,還寫菩薩。所謂菩薩,就是紅紙中間寫上“天地君親師位”,兩邊寫上眾位神仙名諱,再配上一副對聯。

父親說:“菩薩每年要換新一次,這樣吉利。”父親還說:“大年三十換菩薩,就不用找道士先生“安位”,方便。”

菩薩並不好寫。除了要講究什麼“天不連二,地不離土,君不開口,親不閉目,師不帶刀,位不離人”外,父親還有其他的要求。

父親說“寫菩薩的紙不能拆開,必須是整張的,這樣對菩薩比較尊敬。”中間的大字必須懸臂,四周的小字懸臂就不好寫,只得坐著寫。不小心,手上、衣服上就沾上墨汁。

等把自家的寫好,已近中午。大伯家拿著紅紙過來,不久小叔也拿著紅紙過來。只要想寫春聯的人家,拿著紅紙過來就行,其它的事就不用管。

不知何時,堂屋中已被春聯佔滿,父親只好將寫好的春聯拿到另一個屋去晾乾。

等我將春聯寫好,鄰居們高興的拿著回家貼上時,已快吃年夜飯了。

父親早已用大米麵攪好漿糊,招呼我儘快將春聯貼上,準備吃年夜飯。遠遠看去,老屋在春聯的襯托下,別有一番新年的氣象。

暮色降臨,在對聯的襯托下,在大年的鞭炮聲中,一家人圍在桌子旁邊吃著著年夜大餐。

春聯一直在牆壁上顯示出新年的吉慶。沒有人去破壞它,任憑它在日曬雨淋的作用下,慢慢的消失在節日的氣氛中。待到來年,它又從新回到牆上。

漸漸的,人們習慣在小攤上買那千篇一律的印刷品對聯。無論走到何處,看到的都是那幾副字樣。

父親仍舊堅持要我寫對聯。父親說:“自己會寫,幹嘛還要去買。”

【散文】兒時的年味

大年三十那天,不管家裡有沒有剩飯,家裡都要重新撮米來泡,做一甑滿滿的飯。

上了飯,母親便守在火邊,看看甑子裡最先從哪個方向冒煙。“從哪個方向冒煙,來年的財運就在哪個方向。”

下午三四點鐘,村子裡便有人放火炮吃年夜飯。“早端午晚年飯,急什麼急啊!”父親喃喃道。

緊趕慢趕,晚上七八點鐘,年夜飯總算做好了。

吃飯之前,照例得放火炮、供飯。

先是供菩薩。燒好的豬頭,早已擺在神龕上。父親端了一碗飯,夾了一片臘肉和雞頭,端著在菩薩面前鞠了一躬,算是供了菩薩。

再是供鬼神。在門口擺張板凳,放上米飯和臘肉,父親便自言自語:“餓死的,打死的,無人祀奉的……進不得家,在此享用。”

最後是供老人。所謂“老人”,就是過世的先人。滿滿的一桌菜,幾碗飯,父親一邊燒紙,一邊喃喃道:“蒙氏門中,三代曾高遠祖,百客姻親,老幼眾神,千神共杯,萬神共盞,請老人們過年了。”

“給爺奶燒點紙,保佑你們考大學!”父親吩咐我們。於是,我們兄弟四人圍在桌旁,齊刷刷跪著燒紙。

我們最高興的還是放火炮。父親在堂屋裡撕火炮時,我們便捂住耳朵,躲在門後觀看。等到火炮聲一停,我和四弟便箭一般衝進堂屋裡,撿那些還沒有炸開的火炮。

平時幹活忙,吃飯也是風風火火。等到年夜飯滿滿一大桌,坐下來慢慢品嚐時,反而吃不了多少。

父親常唸叨:“十五的燈,三十夜的火。”吃了年夜飯,母親便添上滿滿一籠火,整個家裡溫馨暖和。

起初,村裡沒有電,更沒有聯歡晚會,大人們便聚在一起打牌輸煙。那煙越來越黑,越來越少。夜,也越來越深。

過了子時,人們便回家請水。那請水的火炮聲,一陣緊接著一陣!

請水要到村西頭的雙龍井。聽老輩人說,以前,雙龍井的兩個泉眼交替出水,一高一矮,約有半人多高。遠遠看去,像是兩個美女在水井上方跳舞。

父親拿著碗、香火、供品來到井邊,插上香,擺上供品,一邊燒錢紙,一邊念禱辭。祭畢,父親舀上一碗井水,端回家中,放到神龕上。父親再次點上蠟燭,燒上香,燒錢紙,禱告,放了火炮,整個請水過程才算完成。

【散文】兒時的年味

大年初一,母親起得很早。我們起床的時候,母親已打掃好衛生,火上燒著水,正在包粑粑。

初一到初三,家裡的煤灰都不能倒出去。父親說:“那是財氣,不能倒了!”那灰,都堆在了門背後。

那時候,我不吃酥麻包的粑粑。母親便將米麵捏成一個個圓餅,用油炸了,我蘸著白糖吃。

春節裡,人們走親戚,會朋友,給死去的親人上墳拜年,新姑爺還要到外家拜年,忙得不亦樂乎。

但是,最有趣的事,莫過於和哥哥們去大馬灣聽唱山歌,

大馬灣植被茂盛,中間是條寬大的馬路。平時,每逢星期六,周圍四山八寨的人們牽著牛馬來大馬灣交易。到了正月間,大馬灣便成了山歌的海洋。周圍村寨的男女老少,穿上平時捨不得穿的衣服,來大馬灣唱歌、聽歌,此外還可相親、約會。桃花運走的話,還可能找到意中人,成就一段美好姻緣。

到了大馬灣,已是人山人海,人聲鼎沸。人們站在幾個山頭上,等待著山歌開唱。

那時,明春二哥和么友哥是村裡的“叫雀”,山歌長唱得那個好。用春柏哥的話來說:“‘蜜蜂聲’硬是扯得很‘圓’,兩人在大馬灣唱山歌,那‘蜜蜂聲’把多少小姑娘迷得死去活來,魂都差點掉了。”

么友哥那時正紅。每年春節,在大馬灣從初一唱到初五。

找準了“據點”,么友哥乾咳一聲,清了清嗓子,自個唱了起來。沒唱幾句,對門山頭便有女的“接招”。一唱一答,就唱開了。一唱,就是一兩個小時。

納雍山歌七字一句,四句一個回合,還押韻,像順口溜,又像不太講究平仄的古詩。用納雍方言唱起來,韻味悠長,朗朗上口。那時的山歌多和愛情、農事有關。可惜那時我太小,竟沒“撿得”一兩句。有一年,侄女春節去她外婆家,在小兔場撿得一句:

“親又親,么妹頭髮通背心。你朝前,我落後,是哪點不合心!”

大馬灣的山歌,從大年初一直唱到元宵節。

那時,我們只有三天“饞年”。正月初四,便在父親的帶領下,背糞栽洋芋。

後來時興打工,年輕人大多外出打工,大馬灣的山歌便日漸式微了。現在,竟沒什麼人去大馬灣唱山歌了。

現在,好多地方春節期間都組織唱山歌。搭臺掛紅,伴舞伴奏。有些還將山歌製作成影碟,四處兜售。各種山歌微信群和公眾平臺,也辦得有聲有色。但是與大馬灣的山歌比賽相比,少了些原生態的東西,摻雜了太多的商業氣息。

這年,在悠悠的山歌聲中,也漸漸遠去。

【散文】兒時的年味

注:歡迎轉載,但請註明作者和出處,特別是百什麼號的,不要再轉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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