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17 我發現擁抱是一件好事

策劃:池楊 安楊

攝影:袁超

採訪:安楊

嘉賓:首都兒科研究所 曲東 範敬蓉

來自聽健工作室

我發現擁抱是一件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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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症,重症

安:二位來自急重症中心,急和重有什麼不一樣?兩個部分分別管什麼?

曲:先說急診。

急症共分五級,第一級可能是嚴重威脅生命的,如果來的小孩兒是驚厥狀態,或者是急救車直接送來的,直接進搶救室,這是最危最重的“急”;最後一級是大家最熟悉的——小孩兒39度以上的發燒也定位成急診。當然,退燒後可能就是普通感冒,二次分診的時候把他放在留觀急診,我們叫流水急診,可以先開退燒藥降溫,繼續等候就診。

兒科,不管急診還是門診都有一定的風險,但急診更高一點。醫生需要觀察普通留觀病人或者是流水病人,把潛在的危重症鑑定出來,這是一個挑戰。

還有一部分急重症,需要在短期時間內判斷和正確處理。家長看著醫生不動聲色,其實腦子裡已經做了無數比較和思考:“這個決策有沒有問題?做什麼有可能出現好的結果?或者會出現什麼不好的結果?我下一步該做什麼?”

還有就是醫生感覺不對勁兒,但不能很快診斷的,一定不要放走,至少要留在眼皮子底下觀察,要動態監測。

安:急診和重症為什麼聯繫那麼密切?

曲:急診如果重症壓得很多,風險是很大的。我們醫院是一體的,重症室第一時間就可以把最重的病人迅速地收進ICU,當然,其他科室住院的重病人,也會轉給我們。比如血液科、腫瘤、臟器功能衰竭的病人,也會轉到ICU。

安:為什麼要選擇這個專業?

曲:我很喜歡儀器,覺得ICU有這麼多先進設備,而且也比較理想化,覺得做醫生就要像急診室故事那樣去較量生死,覺得驚心動魄,才最有成就感和幸福感。

範:覺得那麼多危重的孩子看著非常可憐,把他們從特別危重的情況下搶救過來,一點一點護理,讓他們慢慢變好,就特別有成就感。乾重症、急診的人都有這種理想:就是能把病人從死亡線上拉回來,能跟死神較量的人肯定都不是一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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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CU人,需要什麼能力?

曲:首先:既要有宏觀、快速判斷能力,也必須有非常細緻的觀察力。

我當住院醫時有個小孩長期發燒待查,有天夜裡孩子發燒了,我就把孩子全身檢查一遍,看到孩子全身皮疹,吃完藥30分鐘左右退燒後,皮疹全沒了,我當時不認識這個病,但如實地把病程記下來。第二天早上,主任很高興,說這個體徵對診斷太有幫助了,原來是類風溼全身型,就是長期發燒但不容易診斷,但它有一個特點,發燒時可能出皮疹,燒一退皮疹全沒了,非常短暫,這個體徵不容易抓住,但對診斷非常有幫助。

所以ICU的工作,必須一絲不苟,一點疏忽,就可能需要花很大的精力去挽救,給後續治療帶來很大麻煩。

第二,理性和感性同等重要。有一個腦幹腫瘤沒辦法做手術的小女孩,清醒但不能喘氣,我們和她很有感情了,陪家長去天壇醫院會診看能不能有手術機會,那專家說:“不要再花家長一分錢了,太浪費了,就讓活著的人好好生活吧。”我說:“孩子還清醒!”但專家說沒辦法,上了手術也沒法切。那個時候,我從天壇醫院神外科大夫身上了解到,ICU不僅需要感性的東西,還必須學會理性。

醫生一般都是很客觀地交代病情,即使存活的希望小,語氣也很平和,就像這事跟我沒太大關係,可能家長會覺得我們態度冷漠,其實並不是,只是在跟家長溝通中,我們不能表達出那麼多感性的東西,必須理性。

安:理性的悲憫,而不僅僅是感性的悲憫。

曲:對,是必須的。其實那個小孩被放棄的時候,我們沒有人給她拔管。

範:真的是,這種有感情的情況下,讓我們把她賴以生存的這根管拔掉,真是做不出來決定。

安:但是做不出來也得做。面對這樣的事情,會不會覺得分裂?如何調整自己?

曲:越來越覺得醫生和護士是需要非常大的自我調整能力的。我經常跟家長說,如果你覺得在他存在的這段時間你已經盡力了,努力地陪伴他了,就別太難受,因為沒有遺憾了。做醫生和護士也是這樣。如果這個小孩確實長期預後不好,家長的一些選擇我們也是尊重的,不要用道德標準來衡量,怎麼選擇都是有道理的,不管是考慮孩子的長期生活質量,還是想無論如何都要陪著他,哪個選擇我們都接受。沒有完美醫療,只要盡全力了,就沒有太多遺憾。

但有時也會碰到一些事情,我們會回頭反覆想:是不是應該再嘗試一下?

有一個小孩,才一歲多,很討人喜歡,我們建議免疫療法,但家長特別相信中醫,我個人一點都不排斥中醫,也會經常請中醫大夫到我們病房參與化痰、康復之類的治療。但是有一些疾病,西醫可能更適合。家長中斷了我們這邊的治療,結果孩子感染了,病情變得複雜,家長最終放棄治療了,雖然說是他們自願的選擇,但其實每天晚上我想起他來,都特別難受。

安:會糾結說:“我當時是不是應該再堅持一點?”

曲:是的,我想我就不應該讓他走,不要去嘗試那個治療!

還有就是全團隊的人都投入了很大的精力,結果不好時,也很難釋懷。有個休克的大男孩,我們拼勁全力,堅持了6天后走了,我內心很沉重,那一週末什麼事都幹不下去。逛書店時我看到一本《時光倒流的女孩》,題目非常符合當時的心境,看完之後覺得舒服了很多。我把這書推薦給那個孩子的媽媽看,後來我又訂了好幾本,再碰到家長有需要的時候,就推薦給他看。我說:“也許你什麼時候會跟他再次相遇到的,也許那個世界真的不壞,你不要太難過。”

當ICU醫生真的是需要找東西來平衡自己,平衡得不好的時候,會有一段時間特別難受。只有你自己知道,因為這個事很難分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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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你們那個科有一道門,把家長和孩子隔開了,門裡邊神秘,也讓家長焦慮疑問。

曲:所以ICU人的溝通能力很重要。現在覺得做久了,我也是半個社會工作者了。我現在特別喜歡跟家長聊天,花很長時間跟家長溝通,不管孩子結果好不好,我覺得他們都非常需要。

範:自從我有了孩子以後,就特別能體會家長。所以現在我加了好多爸爸媽媽的微信,給他們介紹裡面的情況,希望儘量減少他們的心理壓力。

曲:有時加班很晚了,但家長也在那裡守候一天了,我覺得有義務要跟人家說一下孩子的情況,哪怕幾句,因為他們等一天就等你那一句話!

醫療不是完美的,但我們努力到了,多數家長都會包容,真誠還是能夠打動人的。但前提是家長要信任我們。你給醫生護士的一分信任,他回報你的是為你承擔更多的風險,盡更大的努力。患者家長如果充滿懷疑,醫生護士治療中可能就會有更多猶豫,這對孩子是不公平的。

醫患關係是社會大背景下的小關係,有些人辦事喜歡“託關係”,但實際上在我們眼裡,不管託到哪一級的後門,在我這裡一律平等。我當時考醫學院的時候,我老媽就跟我這麼說:“在醫生的眼裡,沒有貧賤,也沒有家庭背景,他就是一個病人。”

人和人之間沒那麼複雜,坦誠相待,別人也一定給你更多的幫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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擁抱是一件好事

安:高強度的工作,會有人堅持不下去嗎?

曲:肯定有,畢竟有人中途放棄, ICU的護士一宿一宿不睡覺,實打實的夜班。她們回家後都是獨生女,一杯水都恨不得是父母給送過來的,但是在這兒為了照顧那些小孩,付出了很多,所以我挺心疼她們,很多人可能都沒時間談戀愛。但是就算她們到了別的崗位上,ICU的鍛鍊一定是讓她們終身受益。

安:二位呢,願意一生做這事嗎?

曲&範:肯定願意!

範:乾重症,能把孩子們救回來,看著他們慢慢甦醒恢復意識,把孩子還給他們的爸爸媽媽,真的是一件非常有意義的事兒,覺得還是很驕傲的。

曲:ICU的醫護人員體會了人生的很多東西:比如搶救過來的欣喜,家長的感謝,也能看到實在沒有辦法時家長的傷心,醫生護士也會非常傷心。

我發現擁抱是一件好事。有個持續驚厥的小孩兒,他媽媽很無助,問我:“大夫,能抱抱你嗎?”我說“能”,她抱了我半天,好像她覺得很踏實。也遇到過小孩兒病情挺差,我跟那位媽媽說:“我能抱抱你嗎?”我也有需要從她那裡汲取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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