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一千一百四 十七期
我 的 汙 點
文 ◇王珏
昨天我在小區外的一個飯館裡吃飯，要了一盤餃子後坐下來等著。飯館不大，客人也不多，只有一個和我差不多同時進來的高大婦女，她只要了幾個炒菜準備帶走。
飯館裡只有老闆娘和一個六七十歲的老太太，兩個人正在忙著穿羊肉串。老闆娘白白的臉，大大的眼，她記下客人點的飯菜去廚房安排了。老太太看了看這邊，繼續穿羊肉串。老太太滿臉皺紋，沒有表情。以前來這裡吃過幾次飯，老太太經常弓著腿彎著腰幫著上菜端飯，背駝得超過四十度。
老闆娘從廚房回來繼續穿羊肉串。
高大婦女問:“羊肉串每串多少錢？”
老闆娘說:“一塊錢。”
高大婦女說:“真便宜，我要三十個羊肉串。”
我見羊肉串便宜也要了五串。老闆娘趕忙去安排了。
我和高大婦女聊起來，她幸福地告訴我她兒子昨天自己找到了工作，在海淀一箇中學當體育老師。
我說:“體院畢業？”
她說:“是。工作是自己找的。”
她從手機裡找出照片來讓我看，小夥子很帥，我自然是誇獎了一番。
她說:“養個孩子不易，這下可鬆一口氣了。”
她又小聲說:“老闆娘好幾個孩子，那得多累呀。”
正說著，進來一個胖胖的小姑娘，有七八歲了，後面跟著個小小子，也有四五歲了。小姑娘在飯館裡翻筋斗，小小子在旁邊拍著手蹦，飯館裡的聲音震天動地。我估計這家人另外的孩子肯定比這兩個大，這屋裡絕對擠不開幾個孩子折騰。老闆娘端著餃子從廚房出來，大聲制止孩子的鬧騰。小孩兒乖乖出去了。
我開始吃餃子。吃到第四個，發現一個蒼蠅。蒼蠅靠在一個餃子的裙邊兒上粘著。胳膊腿兒全整，一根都不少，翅膀上的黒筋清晰，樣子很英勇，像肚皮朝外的蒼蠅標本。這隻蒼蠅似乎沒有被水煮過，很像是自己靠上去的。
我對老闆娘說:“你看這餃子上有蒼蠅。”
老闆娘過來，睜著大大的眼睛看著那蒼蠅一會兒，沒說一句話，我用筷子把那個餃子夾出來。
高大婦女說:“換一盤吧。”
我說:“我沒那麼講究。”
我繼續吃餃子。老闆娘一直睜著大大的眼看蒼蠅。她見我又吃起來就回去繼續穿羊肉串了。
吃到第九個餃子，下面壓著一個蒼蠅，這個蒼蠅的胳膊腿兒已經煮爛了。看來這隻蒼蠅遭受的痛苦遠比第一隻蒼蠅大。
這次我放下筷子不吃了，我說:“老闆娘又有一個蒼蠅。”
老闆娘又過來，站在那裡，瞪著大大的眼仔細看。
這次我不吃了。我突然想到，在餃子外的蒼蠅能看見，如果蒼蠅是包在餃子餡兒裡面我是看不見的。
高大婦女說:“別要錢了，換一盤兒吧。”
老闆娘沒有說話，還是睜著大大眼睛看了一會兒，然後去廚房了。
老闆娘給高大婦女的菜打了包，遞給我五個羊肉串，收了高大婦女的錢又去廚房了。我默默地吃了五個羊肉串兒。老闆娘沒有出來。屋裡只剩下那個駝背的老太太。一根竹籤子掉在地下，她撿起來繼續穿羊肉串，臉上沒有表情。
我看著老太太彎彎的側影，腦子裡想著好幾個孩子，掏出二十元錢放在桌子上說:“錢放桌上了。”
老太太轉過頭說:“謝謝啊！”
滿是皺紋的臉，沒有表情。
我邁著四方步走出飯館，迎面剛剛立夏的陽光打著臉。說來很怪，我不但不生氣飯館的遭遇，心情還特別好。
心想:你差點讓我吃蒼蠅，我慣著你繼續犯錯誤，不管是否等價交換，也算公平。我不指責，你不道歉矛盾化於無形，我保持了風度，你保住了面子，氛圍依然和諧平靜。
老人孩子很有面子。
剛剛立夏的陽光打著臉。
我聽一個熟人說過:你想害他你就慣著他，你想他繼續犯錯誤，你就慣著他。這是高超的毀人技巧。
回到家拿出手機，在文化群裡看到有一篇微型小說《犯錯》故事梗概是:餐館裡服務員犯錯。客人不但不指責反而主動安慰服務員。員工打碎很值錢的一堆酒杯，領班沒有責備，反而立刻安慰員工，還把她摟在懷裡。
安慰服務員的正是那個打碎酒杯的員工。看了這篇小說很感動，小說是告訴讀者善良的傳遞。
於是，我為飯館的遭遇思索，我是很善良的，雖然沒有安慰老闆娘，但“我沒那麼講究”也算是很寬慰的話。我還一文不少地付了錢，這樣的行為可以窮盡讚美之詞。
然而內心懲罰報復的另一面也是汗顏。她會覺得我不指責，我一定是虧心的，甚至是吃霸王餐的。要不然就是我不正常，對不正常的人道不道歉是無所謂的，如果是這樣，我為什麼要汗顏！
太陽下山了，天黑下來，無事可做，上網看電影《人性汙點》。又看了影評。
“有人說:良心喪於困境，……。”
“作家納森在背後操縱的一切。演繹的卻是最不動聲色的狡詐。”
我不會再去那家飯館吃飯，那兩隻蒼蠅像汙點印在我的頭腦裡。鼓勵他人的錯誤，讚賞他人的錯誤，讓他人去犯更大的錯誤。
如果他們是善良的，想找機會向我道歉，或者是退還我的飯錢。他們沒有了這種機會。或許這件事情會煎熬他們一段時間。我用一點飯錢，能讓他們反思一段時間也算物有所值，如果不是那便怪不得我。
想到這裡讓我不知所措，糾結不清，那蒼蠅是他們的汙點還是我的汙點！
【編 輯： 林 纖 本文、圖與開平文化微信公眾平臺、“雲端外“微博同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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