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晚上我一個朋友跟我說起一段舊情,我問他如今怎麼看待那段過去。他說,還念著舊啊,但,不再念舊情了。
我沒說話,過了一會兒,他悵然地補充了一段書中的文字——“不知道是否一切的愛戀,是否都是因為愛自己更多一些?”
這個疑問,正好也產生在我今天要寫的這部電影裡:《庸才》。
它關於的正是我們在青春年少,在波濤洶湧的人生浪潮裡如何死亡與倖存,如何記憶與篡改記憶。
這一年,前所未有的東日本大地震以及隨之引發的海嘯與核洩漏,摧毀了無數人的生活。
15歲的中學生住田祐一(染谷將太飾)沒有逃過這場災難。他與母親和其他的災民都住進了自家的租船場。
茶澤景子(二階堂富美 飾)是住田的同班同學,她深深地迷戀著住田,上課的時候,常常看著他出神。
她的暗戀很瘋狂,除了時刻關注著他,支持他,甚至還會收集他的語錄,然後把這些話寫下來貼在自己房間的牆壁上。一直到貼滿為止,好像這樣就能把自己裝進住田的世界裡。
好像這樣做,住田,就沒有那麼遙不可及。
即使這樣看起來,顯得自己輕微而又渺小。但是,“我喜歡他呀”。
住田的眼裡是沒有茶澤的。
他的理想就是做個平凡人。
“我會在這裡悠閒地出租船,一輩子不會有什麼大喜,但也不會大悲。這樣我就很滿足了。”
老師在課堂上宣揚人就應該有夢想的時候,住田大聲反抗。茶澤立馬站到了他的陣營,讚美他的睿智。
而老師卻對此嗤之以鼻。
住田的父親更是終日酗酒,對他拳腳相向。父親是15歲的住田心中最痛恨的人。而茶澤不知道這一切。她只是非常瘋狂地暗戀與追隨著她的太陽。
下雨的時候,茶澤纏著住田,借給他傘,跟著他來到他家。
茶澤渾身都打溼了,住田讓她走,她卻給他背誦了一首奇怪的詩:
蒼蠅掉進牛奶,黑白一目瞭然,
勤者與懶人,一看便知。
健康的藍色和蒼白的臉色大有不同,
我也知曉,死亡會給萬物帶來終結,
我瞭解世間萬物,除了我自己。
這首詩裡面,蘊藏著從孩子到成人之間的那份清醒的孤獨。
可住田壓根連正眼都不想看她。就算他跟茶澤其實是同一種人,只活在自己的世界裡。
他讓茶澤走,可茶澤不肯。住田的冷淡刺激了她,她開始變得像一個瘋子,要跟住田玩打耳光的遊戲。
住田並不憐香惜玉,忍了幾巴掌之後,他們倆就開始跟互扇耳光,扭打在一起。
從屋下到雨中。住田對茶澤毫無情意也毫無憐惜。
最終這場雨中的扭打以茶澤的落荒而逃結束。
可是生活從不輕易放過我們。住田的父親酗酒賭博,欠下一大筆外債,每次來找住田和他的母親都拳腳相向——正是這樣冷漠無情的父親,造成了住田對感情的不信任,他不覺得茶澤對他的鼓勵和熱情是什麼“愛”。
而他對身邊其他地震中失去住所的朋友是非常友好的,他沒經過母親同意就讓夜野、田村他們這些災民來自己家裡洗澡,住在自家的租船場。
可這一天,大家興高采烈地時候,他發現母親給他留了一張紙條,告訴他,自己離開了。
無奈之下,住田決定不再上學,而是開始經營租船屋以謀生計。
可是他的父母走了,賭債卻留了下來。父親向高利貸公司借了600萬日元遲遲不還,高利貸公司帶著打手找上門來的時候,家裡只有住田和夜野。
年輕倔強的住田不願意為那個自己痛恨的父親承擔債務,就跟高利貸公司吵了起來。
“我不幸被一對渣男渣女生下來而已,但我不是你們那樣的敗類。”
“我不會認輸的。”
又是瓢潑大雨的一天。住田的反抗沒有贏得尊敬和手下留情,而是獲得了更嚴厲的辱罵和拳腳。
他被當成螻蟻一樣,與泥濘的雨水一起煎熬翻滾;他的朋友夜野也被打得口吐鮮血。
而與此同時,他們生活裡的另一位“不速之客”茶澤什麼都不知道,她正在為了幫助住田實現好好經營船場的理想努力著。
她為船場取名叫“住田船屋”,打印了很多宣傳海報,在街口巷尾分發宣傳著。
住田,就像是她的夢想一樣使她甜蜜。不管生活多苦。
茶澤不管做什麼事,都給人一種用力過猛的感覺。她喜歡住田,就要幫他實現夢想;住田讓她走,她就不情願,會跟他扭打在一起,對他的冷漠撿起石頭進行“詛咒”。
她15歲,天真,充滿幻想,永遠風風火火,但是要仔細看才能發現,她的眼睛是被淚水浸泡過的。
茶澤的父親正是那個給住田父親放高利貸的男人,但是他從不回家,以至於茶澤的母親對這個世界充滿了怨恨,而把這一切都轉嫁到了茶澤身上。
更變態的是,茶澤的母親除了像住田的父親一樣對她施以暴力之外,還準備著送她去死。
茶澤是個堅強的姑娘,但她才15歲呀。
親生母親希望自己去死,這樣的話深深地刺激了她,她一邊尖著嗓子與母親爭吵,一邊跑回房間嚎啕大哭。
她忍不住。
這個電影裡,有太多太多“怨恨”。
而這一切,像雨一樣淋在這些無辜的孩子們身上,心上。他們躲無可躲。
住田和茶澤,他們的生命相似得必須相互糾纏,他們的氣場註定了彼此勢將相互碰撞。
被父親再次痛打的住田面對鏡子裡鼻青臉腫的自己,把自己關在家裡大哭了一場。他不明白,平凡為什麼這麼遙遠困難。
茶澤看見了他所受到的毆打。
這次她流的淚平靜許多,她在哀悼。
哀悼自己與住田的人生。
明明只想要平凡普通的人生而已,卻連這點都無法做到,只因為父母皆禍害,他們沒有選擇。
這天晚上,住田在家中看著新聞,父親又喝得爛醉走到了家裡,他說出了自己多年以來的心聲。
“你就去死吧。對我來說,你真的沒有必要活著。”
“你當時溺水,我就想你死了多好,我還能拿保障金。”
“真的非常抱歉,我真的一點也不需要你。”
父親的話和住田心中多年以來的委屈與掙扎,讓他最終做了一個決定。
這一晚,他拿起石頭砸死了他的父親。
他知道,自己的生命也結束在了這一天。
還是那麼大的雨,他埋了父親,把自己搞得亂七八糟,帶著一把刀,像剛從地獄裡爬出來一樣,在街頭暴走。
他拿著刀去找給自己父親放高利貸的老闆,想要殺了他。
然而到了之後,卻得知父親欠的錢,已經被朋友夜野還清了。夜野是偷錢還的。他也成了這個世界裡的犧牲者。
夜野幫住田還錢,是因為他的善良。在地震摧毀了夜野的家之後,是住田違背媽媽的意志與他做朋友。
高利貸的老闆曾問夜野為什麼幫一個小屁孩還錢,夜野說——
此時的住田,真的還有未來嗎?
命運從不放過任何一個人。
但即使是這樣,住田即使已經被逼到了角落裡,他也沒有變成一個真正的壞人。
在街上四處遊蕩的住田,甚至制止了一個正要拿刀向街頭歌手行兇的人。
殺了父親之後,他覺得剩下的每一天,都是生命附贈給他的。
他想做一個有用的人。
他回到家,發現茶澤一直在等他。這一刻,他對她說了所有的心裡話。
茶澤親吻了他,她說,“我們結婚吧,雖然我們還是中學生,但是不久之後就可以結婚了。”
”去自首吧,先贖罪,然後做你想做的事不好嗎。”
她含著熱淚和愛說。
住田拒絕了她。
他始終不願意向生命妥協,可又不知道怎麼辦。他彷徨在他的15歲。
他又一次從外面遊蕩再回到船屋的時候,住田發現茶澤和朋友們幫他重新粉刷裝修了他的房子。
粉色的房子,看起來是有希望多了。
裝修好之後,住田的朋友們在這裡載歌載舞,有音樂和酒,有歡笑和憂傷。而住田只是靜靜坐在沙發上看著這一切。
朋友們散去後,茶澤留了下來。
跟故事剛開始的時候一樣,住田讓茶澤走。茶澤還是不走,她哭著跟住田坦白了自己把住田的罪行告訴警方的事情。
她不希望住田一錯再錯。
住田平靜地聽她說完。這一刻,他好像突然覺得自己是做錯了,而茶澤替他做了正確的決定。
他平靜地答應了去自首,他終於決定結束這前半場的荒謬。
茶澤又哭又笑。
她把屋子佈置得很美。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住田已經完全接納了茶澤,她善良,她熱情,她沒有獲得過愛卻懂得如何去愛,她是一個讓人心疼的女孩子。
住田知道自己愛上了她。
他對她說,“謝謝你,茶澤同學。”
“對不起,讓你一直擔心。”
她笑的很幸福。
他吻她。
他們躺在美麗的,燭光四布的房間裡很快樂地迎接未來的生活。
「牢獄之災」這個詞語,在這個時間節點上,對於這兩個小孩子來說,竟是莫大的解脫。
“啊,我有計劃了,等你出獄了,我們就結婚。”
“我們租一間便宜的公寓,幸福地生活,認認真真地努力工作。然後,我們會有寶寶,叫我們爸爸和媽媽。
等那孩子長大了,有一天突然覺得自己非常幸福,他會感謝我們把他生下來,他真心實意地這麼想。”
住田地眼淚順著鼻子和臉頰流了下來,說,“那個時候也許你已經喜歡上了某個大學生,然後忘記了這一切。”
可就算是假的,也很美好啊。
曾經對於茶澤來說,“住田”也是假的。可是現在,他們可以躺在一起。像夢一樣。
人生有時候真的特別莫名其妙的就是,我們以為我們知道什麼是“愛與誠”的時候,事實證明我們一無所知。
而又在我們彷然無措,束手束腳的時候,我們卻感受到了溫暖、希望、快樂與愛情。
導演園子溫在最後是回答了那個問題的:
“不知道是否一切的愛戀,是否都是因為愛自己更多一些?”
當然不是了。
一切的愛戀,都只是因為你走進了我心裡。我是甚至像忘記了自己那樣,去愛你的呀。
—THE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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