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04 人到中年,夫妻變室友

人到中年,夫妻變室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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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有故事的人發表的第1144個作品

配圖:《婚姻故事》劇照

1

正值高考,咖啡廳裡坐滿了陪考的父母,服務員挨個驅趕閒雜人,不點餐的都被請了出去。我給我姐點了杯咖啡,她嫌貴又嫌不好喝,我便轉移話題,問起我姐夫。

她眼珠子往右上方瞟:“他似乎找了一份還不錯的工作,在礦上開大卡車,具體情況不瞭解。”

我樂了:“你自己家人,你怎麼會不知道?”

我姐大咧咧地說:“我管他那麼多幹嘛,他嫌煩,我也覺得沒趣。”

我打趣:“包括外遇?”

她眉毛挑得老高:“包括外遇!只要他能養得起!”

我姐夫一年有三百天閒賦在家,怎麼可能在外面朝三暮四呢。人到中年,貧窮早就把男人閹割了。

我大外甥女今年考大學,我姐和我姐夫也一起走過了17個年頭,一路磕磕絆絆。

有人說婚姻要找一個性格互補的,能夠成為更好的自己,他們的故事發展截然相反。我姐是急性子、暴脾氣,我姐夫是悶罐子,一棍子都打不出來個屁,當新婚燕爾的激情退去,各自露出了猙獰。我姐不滿意我姐夫的反射弧太長,今天吩咐的事情,他幾天後才去做;我姐夫埋怨我姐做事太急,給他太多壓力,為了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鬧得家庭生活雞飛狗跳。

直到近年,一切才有所好轉。2010年開了礦的小鎮突然活了,有了大型商業中心,有了霓虹閃爍的夜總會,有了豪華賓館,每個人的臉上也有了笑容。

我姐夫家的地在開發中被徵用,在商業街分到了一棟三層的門面房。幾年後,我姐和我姐夫決定回到小鎮,把三樓的房子簡單裝修過,就住下了。姐夫是技術工,在小鎮礦上開大卡車,自己留一部分零花,其餘交到我姐的手中。結婚這麼多年,她基本上沒花過他掙的錢,激動了好一陣子。

他們的關係從來沒有像如今這樣和諧。我姐在服裝加工廠上班,小女兒在鎮上讀幼兒園,她負責接送和作業。我姐夫早出晚歸,閒暇之餘聽聽相聲、有聲小說,在頂樓養了幾隻鴿子。

我姐這樣評價她和我姐夫的關係:“他就像合租的室友,你不能對一個室友有太多的要求。”

2

我姐和我姐夫是自由戀愛的。

姐夫是家裡的獨生子,老兩口生了兩個女兒之後,好不容易見到一個帶把的,對他嬌生慣養,努力把他寵成了“大包袱”。小時候,他嫌讀書太累,貪玩,沒有讀過書的父親象徵性地威脅了他兩句,母親全程護著,他依偎在她懷中,父親便也捨不得再責備。後來,他想過去當兵,可是母親一把鼻涕一把淚不捨得放他走,嫌部隊太辛苦。他初中肄學後也學過多門手藝,奈何藝多壓身,幹過很多行業一直沒找到適合自己的,一事無成。

到了二十啷噹歲,家裡人張羅著給他介紹對象,相了好多個他都不滿意。一兩個“沒感覺”還可以理解,但是如果所有的都“不滿意”,那一定是心裡擁擠,容不下其他人。

沒錯,他喜歡上了隔壁裁縫店的我姐。

當時我姐夫開了一間網吧,他跟店裡其他人不說話,只有見到我姐,才會開口。我姐比他小三歲,小時候在姥姥家長大,也是早早輟學。可能因為有著相似的人生經歷,兩人惺惺相惜。

那時我正讀初中,有一次去店裡量身做衣服,我姐偷偷把這個秘密告訴了我:“你看看隔壁那個人怎麼樣?”

我伸長了脖子,面紅耳赤地張望,回家跟我媽說我姐找了一個對象,個兒高、人帥,白白淨淨的,像一個大學生。我媽聽說之後特別歡喜。後來我姐夫家裡找人來說媒,她毫不猶豫地同意了,那一年我姐還不到18歲。

然而,相親上門時我媽才發現,原來我那天看錯人了,我姐夫幾乎跟我差不多的個頭,黑得像是剛經歷了一個夏天的暴曬。但是,我姐喜歡。

20歲,我姐生了大女兒,還不懂得什麼是母親,母親需要盡什麼責任。我姐夫跟她一樣懵懂。

婚後沒多久,我姐夫的網吧就關門了,後來他們又開了婚紗影樓,投入好幾萬塊,幹了不到半年又散了。兩口子一直跟公婆生活在一起,吃喝都不用買單,也沒多少生活壓力。我姐夫生意屢屢失敗,逐漸放下了偽裝,懶散的本性浮出水面。沒有收入,我姐有點心慌,可他吃飯睡覺打豆豆,跟沒事兒人似的。

公婆去街上賣菜,從賣到滷,從清晨忙到深夜。我姐夫沒工作,可是從來就沒想過搭把手。婆婆累得直不起腰,我姐抱著孩子幫不上忙,埋怨他們不教育自己的兒子。婆婆反而樂呵呵地說:“我們還能幹得動,不需要幫忙。”

後來我姐才知道,不是他們不想讓兒子幫忙,而是在過去二十多年的糾纏中,他們已經認清了他的本性,早就打心底放棄了他。可是,我姐不行啊,她是他的妻子,當初他說要養她一輩子的,他不工作不掙錢,一直啃老,她和孩子怎麼辦?

人到中年,夫妻变室友

3

仗著年輕氣盛不服輸,我姐拉開了與我姐夫死磕的歲月。

我姐疑心公婆助長了我姐夫的懶惰之風,於是把他拽著一起去上海打工,孩子丟給公婆。

我姐是一個懂裁縫的女工,在上海很容易就找到了工作。有人介紹我姐夫去做保安,他不拒絕,也不去上班,逼急了才吐口:“我一個年輕人,當保安都當傻了。”

我姐披星戴月,他在家窩了倆月,一天一頓飯,其餘時間就盯著那臺小小的黑白電視機,連廣告都能看得入迷。

之後,我姐夫終於去一家電子廠上班,流水線上擰螺絲,還沒幹倆月,又失業了。他跟我姐說:“組長拿著雞毛當令箭,耀武揚威的樣子真讓人煩。”我姐爭辯:“你給公司打工,又不是給他打工……”他背過身去不理我姐,自動開啟了防噪音模式。

他們在外面沒掙到多少錢,留守的孩子在家過得像個小邋遢,隔二里地都能聞到身上的滷肉味兒。我姐回去後抱著孩子痛哭流涕。

他們曾經打過架。明明計劃好的第二天趕早給孩子打疫苗,他晚上一直玩電腦。第二天她喊了三遍,他充耳不聞。我姐再也不多說一句,把一盆冷水直接潑在他身上,他從床上跳起來,大罵神經病。我姐挺直了脊樑:“信不信我換開水潑你!”她正往門外走,他一把拉住她,她揮手拿盆打在他頭上。瓷盆掉在地上,哐噹一聲。然後,她抓住所有能夠抓到的武器,插座、書、板凳,噼裡啪啦地朝他砸。我姐小時候經常被欺負,早就練就了打架的技能,這方面她從不會吃虧。但是那一戰,他倆誰都沒佔到便宜。

為了不影響家庭和氣,但凡我姐夫不願意做的事情,婆婆便主動頂上,一大早起來洗衣服、做飯,甚至偷偷塞錢給我姐……兒子偷的懶,由老孃補上。我姐夫視而不見,我姐卻於心不忍。

我姐夫在懶惰的道路上越走越遠。這些年幾乎都是公婆在替他們養家餬口,孩子學費、日常開銷等等,養完兒子養孫子,一輩子辛苦的命。我姐夫不以為恥:“他們若是不樂意,能催我們生孫子?”

可惜,2013年我姐生了二胎,又是一個女兒。公婆雖然當面沒說什麼,她明顯感覺他們開始有意疏遠這個小家庭。

漸漸地,我姐和姐夫吵架變少了,不是因為感情變好了,而是真的吵不起來。我姐氣得直跺腳,可我姐夫就是一句話都不說,好像你的所有情緒都與他無關。

一堵牆擋了你的路,你可以生氣一時、一月,甚至一年,但是你能生氣十年嗎?

我姐也學會了跟自己的爆脾氣和平相處,生氣的時候再也沒指望對方能夠回應,她一邊做家務一邊嘮叨,心中的氣話說出來,事兒也就平息了。

4

2014年夏天,許久不見的表叔衣錦還鄉,滔滔不絕地說著他在外面的“大工程”:“政府支持,一般人都沒機會接觸,咱們是一家人,一榮俱榮啊。”

鬼使神差地,姐夫全家都信了,屋子大門一鎖,遷到了省會。他們準備一起加入表叔的“大家庭”,可是每個人需要入會費六萬多,沒那麼多錢啊。表叔特別給他們打了折,而且破例讓我姐夫成了我姐的下線,當天就有了幾萬塊錢的進賬。他們像打了雞血——若是能夠以萬為單位進賬,那麼掙百千萬塊不是指日可待?兩個人腦子都沒轉過來圈兒,我姐夫的那些會費轉到了我姐的手上,不還是一家人的錢。

我姐剛聽了兩天的課,就找到了發展目標:在家帶孩子的弟媳。她跟爸媽描繪“大家庭”的宏偉藍圖,爸媽無動於衷,她又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訴:“打小我就是那個不被愛的,就我一個人沒怎麼讀過書……”爸媽一直覺得這是他們欠她的,心裡內疚,所以掏錢讓我弟媳成了她的下線。

可是,我姐夫那邊始終沒有動靜。他的目標本來是他二姐,但是他口才笨又沒耐性,對方問多了,他煩躁地懟過去:“你怎麼這麼不相信我?你把我當成什麼人了?”

表叔找他談過很多次話,他輕描淡寫地回答:“我已經跟我的朋友們說了,可是他們不願意,我總不能上門硬拉。”

表叔又讓他背“話術”,他還是一副懶散的樣子,完全一幅靠天收的態度——你來我歡迎,你走我不送。

表叔惱了,在大會上指桑罵槐:“我們可以接受已經努力還沒收穫的人,但是絕對不會養閒人!”我姐夫不努力、不聽勸,組織上開始嫌棄他。其他人發展下線需要打配合的時候,表叔也不再安排他演出。

我姐夫不再摻和“大家庭”的事,整天坐在他爸媽開的小賣部門口,弄一耳機掛在耳朵上,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

我姐精神頭很足,每天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去見客戶,邀請他們加入“大家庭”,根本沒時間管我姐夫。

可是,傳銷畢竟是黃粱一夢,夢醒時刻,我姐悔恨交加。他們跟表叔撕破臉皮,卻始終沒要回來那些錢。

這件事最大的收穫是公婆在省城找到了掙錢的樂趣,他們做清潔工、撿廢品,兩個人幹了好幾份工作,收入頗豐,而我姐和我姐夫依然靠公婆接濟,誰都落不下面子去掃大街。

5

鎮上發展起來後,我姐選擇打道回府,跟朋友一起開加工廠,公婆選擇留在省會。

我姐夫像一個小尾巴似的,我姐走到哪兒,他跟到哪兒。結婚前守著父母,結婚後自動無縫對接媳婦,好像成了一件理所當然的事。

裝修房子、照顧女兒我姐都親力親為。“有那時間跟他較勁,不如自己埋頭幹!”如果不是特別緊急的事情,我姐就在女兒的白板上給姐夫留言,他愛什麼時候幹就什麼時候幹。

我姐有了一點兒收入,加上公婆每個月的補貼,日子倒也勉強過得下去。

農村有不少留守兒童和老人,他們家卻正好相反,逢年過節到城裡跟長輩匯合。

讀高中的外甥女對她奶奶說:“我爸媽都成了‘大齡留守兒童了’。”

公婆在城裡嚐到了甜頭,也勸我姐和我姐夫回城裡,遍地都是六便士。

我姐的態度很明顯,這都得我姐夫拿主意。可是,他邊戴耳機邊翻白眼:“到城裡撿破爛嗎?”

老兩口租住的房子即將拆遷,常年疏於打理,地板磚坑坑窪窪,斑駁的牆面貼滿了報紙,這環境哪個年輕人能受得了。可是,周邊區域租個差不多的單元樓,都得一千五朝上跑。

我姐也看出來了,公婆並不誠心讓自己一家過去,臨老了,他們好像活明白了,什麼兒子孫子,不如過好自己的小日子。他們不想我姐夫在身邊,一看到他就生氣,好不容易甩掉的包袱,不能再粘上。

婆婆曾經對我姐說:“離得越遠越好,眼不見心不煩。”

我姐看到活得通透的公公婆婆,也想明白了很多事情,既然父子、母子一場都能放下,那麼夫妻相處又何苦針鋒相對?

我姐不再固執地對我姐夫提要求,這麼大人了,全靠自覺。他能給母女們一點錢花,是錦上添花,不給,她們的日子也能過,就像他在與不在,地都得拖、飯都得做,日子照樣得過。

他們沒有積蓄,也不需要。我姐在心裡都盤算好了,如果哪天真的需要用大錢,就把鎮中心的老宅子給賣了。

身邊已婚的朋友,有的打打鬧鬧地離了,有的還在繼續跟對方死磕鬥爭,我姐反倒覺得自己現在挺好。之前她和他相看兩厭,如今成了住在同一個房簷下的室友,彼此之間還算和氣。日子只要能過得去就好了,不然,還能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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