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人情重是離別
“相送情無限，沾襟比散絲。”對這首詩的內涵，我是有著深切的感受和體驗的。
軍旅生涯30 載，我曾無數次地目睹過新兵分配、老兵退伍、幹部轉業、人員調動的一幕幕戰友灑淚離別的場景。那依依惜別的場景，令人苦痛，令人心酸啊！
儘管，一穿上軍裝便在心靈深處打下了“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之烙印，可每每戰友離別之時，無論你是初踏軍旅路的新兵，還是經過數年軍營生活錘鍊的老兵；無論你是羽毛未豐的年輕軍官，還是經驗豐富的領導幹部，望著那一人離去，眾人相送，一個個地握手，一個個地道別，互贈吉言，互道珍重，“含情兩相向，欲語氣先咽”的場景，都會“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
我們難以割捨的是，相處數載、數十載的濃濃戰友誼，厚厚軍旅情啊！
或許你參軍到軍營，面對的是淒涼的環境，艱苦的生活，一時感到後悔，滋生諸多雜念。但當你接到離別的通知後，便會產生一種莫名的失落感。
記得我第一次飽嘗離別之苦，是在新兵訓練結束後的分配時。那時的新訓生活十分艱苦，住的是沒生火爐的涼屋，睡的是稻草鋪就的地鋪，吃的是玉米麵窩窩頭或二米飯，練的是摸爬滾打、投彈射擊、夜間集合。加上業餘時間挖地道，搞備戰，終日裡精疲力竭。我曾多次想著跑回家，均被班長髮現及時勸阻。在戰友們的關心愛護和教育幫助下，我變得堅強了，逐漸覺得生活在這樣的大集體，樂趣無窮。
然而，就在此時，連長楊才停卻宣佈了一個命令：全體新兵按分配方案，明早奔赴新的崗位。這，不亞於一個晴天霹靂，我頓時驚呆了。這怎麼可能？這裡的軍營剛剛熟悉，第一次離開父母獨立生活的戰友，在寂寞而清苦的生活中，已締結下深厚的手足之情，咋能說離別就離別呢？
那晚，我們大部分新兵沒有吃飯，有的在準備紀念品，有的在寫離別贈言，有的相擁一起涕淚雙流。
熄燈號吹過好久了，我們均未入眠。或端坐緘默無語，或促膝相談輕訴心聲，或掩被哭泣淚溼枕巾。
突然，一陣緊急集合的哨聲響起，喚醒了沉寂的軍營。我知道，離別的時刻到了。我們以軍人的敏捷，僅用3分鐘便打好揹包，整裝待發了。那一刻，我們相對無言，彷彿任何言語都是蒼白無力的，唯有淚水才能表明心跡。
排長王月法，望著我們這一雙雙紅腫的眼睛，輕聲說：“我們軍人最情重的是離別，這是軍旅特有的情愫。但，男兒有淚不輕彈，大家要堅強些，用笑臉相別，好嗎？”
我們含淚回答：“好！”
當我們一步一回頭地登上列車，向排長揮手時，我看見，他那明亮的眸子裡，也有閃閃的淚珠在滾動。
最刻骨銘心的離別，當數一年一度的老兵退伍和幹部轉業。即使你是強烈要求退伍或轉業，一旦鄭重地摘下領章帽徽，脫下穿了幾載、十幾載甚至幾十載的綠色軍裝，也會情不自禁地流下難捨的淚水。我與戰友小周的離別，便是一例。
那時，我是“兵頭將尾”——班長。小周分到班裡，一直悶悶不樂。吃飯很少，睡夢裡常常唉聲嘆氣。我找他談心，起初，他一言不發。我不厭其煩，悉心開導。我的誠心，終於打開了小周心靈的閘門。原來，當看到一起分來的戰友，不是到了車隊， 就是當了保管員，唯獨他扛槍站大崗，覺得太丟人，無法向親朋好友交代，曾產生過輕生的念頭。
摸到了癥結，我便三天兩頭同他談心。經過一番疏導，小周的心胸開朗了，很快卸下了思想包袱，全身心投入工作。後來，不僅入了黨，還榮立了三等功。服役期滿後，他積極要求退伍返鄉建功立業。
離別之前，我們披著明亮的月光，推心置腹地談了兩個多小時。“離人無語月無聲，明月有光人有情。”我們踏著軍營那條熟悉的小路，走了一圈又一圈，拉著熱乎乎的手，互相囑託的話，說了一遍又一遍。
該送站了。我把寫有贈言的日記本送給小周，他則含淚交給我一封信，並哽咽著說：“該說的全寫在上面了，班長，明年請你一定去看我，我等著你！”我流著眼淚表態：“一定，一定！”
“知有前期在，難分此夜中。”一聲汽笛響過，列車就要啟動了，小周舉起右手，向我敬了最後一個軍禮。望著列車漸行漸遠，並終於消失於視野內，我久久地佇立於月臺上，無限的惆悵湧上心頭！
“我們都是來自五湖四海，為了一個共同的革命目標，走到一起來了。”一起摸爬滾打、一起操練拼殺，將一顆顆心緊緊地維繫在一起。然而，每一次火熱的匯聚，都是一次難捨難分的離別！每一次離別，又往往意味著走過一道永遠的分界線，甚或是永別！
今天，又是一次刻骨銘心的離別！
這是1994年底，我調任某部政委後，送別老兵時難忘的一幕。那天子夜，我抱病到車站為老兵送行。30多位老兵人人雙目含淚，個個哽咽難語。他們輪番同我握手、擁抱，淚水灑落在我的肩頭。
一首“老兵“的歌兒，在依依惜別的氛圍中，緩緩唱起來：“一把拉住老兵的手，真捨不得讓你走；這幾年咱兄弟的緣分剛開了頭，怎麼說走你就走。望著咱軍營的戰友已端起了送行的酒，我們心中所有的祝福都在這裡頭。啊，再見吧，老兵。留下天各一方的思念，帶上你人生這段鐵打的風流……”
一曲離歌兩行淚，不知何地再逢君。此時此刻，說不清是歌感染了人，還是人感染了歌，每個人的眼眶裡都溢滿著淚水！
“我是行人更送行，蕭蕭風雨倍傷情。”每一次離別，無論是颳風下雨，還是霜降雪飛，我都堅持送戰友到車站。一次又一次地目送戰友從視野裡緩緩地消失，一次又一次地被離別的潮水撞得心潮澎湃，難以自已！
直至1999年底，30年的軍旅生涯轉眼就要在枯草落葉滿天飛揚，朔風嗚嗚砭人肌骨的季節結束了，到了戰友們為我握手送別的時刻了。我的心中，陡地泛出一股難以忍受的酸楚，早已想好的離別贈言，頓時被淚水沖刷得一乾二淨。這，是心底深處情感之流的噴湧啊！
儘管已聽了30年的軍號，我依舊喜歡那刺破夜空的激昂和嘹亮；儘管已看了30年的列隊，我依舊欣賞那直線加方塊的美妙詩行；儘管已穿了30年的戎裝，我依舊愛戀那獨有的英姿颯爽！
親愛的戰友，我難忘啊，難忘與你肝膽相照，榮辱與共，喜怒相通的那份機緣；難忘與你攜手並肩，相互扶持，共同進步的那份情感；難忘與你在殘陽似血的黃昏，邊沐浴春日裡暖暖的微風看落日，邊憧憬美好未來的那份逸緻；難忘與你逆途跋涉志不改，道路坎坷情不變的那份執著。
“多情自古傷別離”。在凜冽的寒風中，作別熟悉而火熱的軍營，作別朝夕與共的親愛的戰友，心中的沉重與傷感，怎一個“愁”字了得！
靜寂的夜晚，我一千遍、一萬遍地把你深情地呼喚，你聽見了麼，親愛的戰友？當我要走出你的視野時，更真切地體會到：“人間離別盡堪哭，何況不知何日歸。”親愛的戰友，但願“海內存知已，天涯若比鄰。”
軍人的離別啊！
離別，是一杯苦酒，也是一片溫馨；是一次感傷，也是一筆財富。年年歲歲，我已把它珍藏在心底。它將激勵我走過人生的每一個沼澤地。
永遠、永遠！
作者簡介：王友明，河北臨西人。中國散文學會會員、山西省作家協會第五屆全委會委員、河北省散文學會會員、臨汾市作家協會名譽副主席、《世界王氏》雜誌編委、《散文福地》雜誌顧問、江山文學網簽約作者、《東方散文》雜誌簽約作家。中國散文精英獎、中國當代散文獎獲得者。有散文入選初中畢業生學業水平模擬考試語文試卷、兒童百科•課外讀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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