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03 西方音樂史漂流指南

西方音樂史漂流指南

德國器樂文化的“三岔口”

由浪漫主義詩人發起的十九世紀德國器樂文化,從大方向上來說分出了“三岔口”。中一支是詩意鋼琴小品集,以舒曼早期鋼琴曲(《蝴蝶》、《狂歡節》、《童年情景》等)以及門德爾松《無詞歌》為代表。它們用“夢幻曲”、“歌的終結”、“春之歌”等抒情式題目將音樂醞釀的情緒混合其中,令聽者浮想聯翩。這些音樂乍一聽與巴黎風格的沙龍音樂頗為類似(這裡無意全盤否定沙龍音樂的華麗),但之所以形成這種基調,只是出於作曲家內在的情感。在炫技方面,這種類型的音樂做了很好控制,與李斯特風格的沙龍音樂有一定區別。門德爾松的《無詞歌》意為“沒有語言之歌”,這個題目用極致的敘述方式將該題材的精髓表達出來——這便是隻用器樂演奏的藝術歌曲(詩歌),是用“語言的沉默”表達“更深刻詩意”的音樂。

第二支並不像無詞歌那樣表達不可名狀的情緒,而是試圖表達更有意境的類型音樂。其中的典型是柏遼茲(柏遼茲雖然是個法國人,卻與德國音樂有著深刻淵源,可算作半個德國作曲家)的《幻想交響曲》、《哈羅德在意大利》、《羅密歐與朱麗葉》,以及李斯特的《浮士德交響曲》等標題性音樂。李斯特的擁躉阿道夫·伯恩哈特·馬克斯評價貝多芬的《英雄交響曲》時說,“從形式上的戲法、暖昧不明的情緒與感情中跳脫出來,用更明確的方式向更清晰的意識領域跨出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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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闡述正好適用李斯特等人的音樂。他們表達的不是舒曼、門德爾松作品那般模糊的東西,而是試圖用音樂表達更加英雄化、理念化以及哲學層面的內容。李斯特流傳後世的作品很多是從文學名著中獲得靈感,如《浮士德交響曲》、《塔索》、《哈姆雷特》等,這些作品的體裁被後世稱之為交響詩(李斯特也被後人稱為“交響詩之父”)。他的鋼琴曲中很多也是標題音樂,如《彼得拉克的十四行詩》、《但丁讀後感》等。

只是李斯特夢幻般的交響詩並沒有流於一般的思考方式,單純地用聲音表現文學。正因為是用音樂而不是語言,才能追問這些文學作品最深刻、“超越語言”的部分。換句話說,李斯特用音樂重新編排了世界文學。(李斯特的後繼者理查·施特勞斯,對交響詩在理性內涵方面的發掘已經相當單薄,進而轉向寫實主義。理查·施特勞斯有一句名言,“即便是餐廳菜單,也能用音樂表達”,但他的作品更像沒有畫面的電影音樂。)將李斯特這種標題音樂向前推進一步的是瓦格納,他創立的“樂劇”與歌劇區別很大。瓦格納認為自己的舞臺作品是從貝多芬交響曲中發展而來的。在貝多芬之前,交響曲只不過是炫耀聲音的技巧,經過貝多芬的《第九交響曲》被賦予了“理念”(最終章的歌曲即是語言),而瓦格納為這種音樂加入了舞臺,創造出“綜合藝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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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李斯特、瓦格納的標題音樂形成鮮明反差的,是第三分支。其代表人物是維也納的音樂評論家愛德華·漢斯利克(1825-1904)。他在《論音樂的美》(1854)中講了一句極為著名的話——“音樂的內容就是樂音的運動形式”。他認為“音樂應該是僅用聲音構建的獨立小宇宙,文學必須從音樂中徹底剝離出來”。對於“貝多芬的《第五交響曲》表達的是對抗命運的英雄”這種既有“形式”又有“內容”的說法,漢斯利克給予徹底否定。

他認為音樂並不像語言或繪畫那樣,包含“有意義的事物”(能指)或“被賦予意義的事物”(所指)兩層構造。音樂表達了什麼?這個問題本身就沒有意義,音樂不表達音樂以外的任何事物(即絕對性),音樂的內容就是音樂本身(音樂的結構)。只有徹底脫離語言表現領域,音樂才會變的有“絕對性”,這是漢斯利克的觀點。

漢斯利克給人的印象是與瓦格納為敵,思想頑固保守的評論家。有人說瓦格納的《紐倫堡名歌手》中,競爭對手貝西梅森的原型就是漢斯利克。但漢斯利克的理念中有相當前衛的內容,如前面提到的,與馬拉美的象徵主義詩歌、康定斯基的抽象繪畫,以及二十世紀俄羅斯形式主義文學理論都有共通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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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分支的代表作曲家是勃拉姆斯。他幾乎沒有留下有標題的作品,與李斯特、柏遼茲、瓦格納等人不同,勃拉姆斯絕不用音樂去表達音樂之外的東西。當然,即便不以情感表達為目標,他也會在音樂中自然流露出深刻的情愫。但他的創作始終堅持“音樂就是音樂,除此之外什麼都不是”的匠人精神。

這裡稍微論述一下哲學與音樂的關係,雖然有盧梭這樣身兼作曲家的人;但總體來說,十八世紀的哲學家都不重視音樂。康德將音樂看做“純粹取樂”的事物,海德格爾(雖然自己是羅西尼的狂熱粉絲)的見解也相差無幾。然而叔本華與克爾凱郭爾之後的哲學家們,將各種藝術形式中的最高地位紛紛給予了音樂。最具代表性的自然是尼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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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采年輕時就嘗試過作曲,既是瓦格納的友人,也是其崇拜者。與瓦格納絕交後,他又崇拜比才。尼采的一生與音樂結下了不解之緣,借用他的處女作《悲劇的誕生》(1872)的說法:他是從“音樂精神中構建哲學”的人。尼采之後,在阿多諾和布洛赫等哲學家的思想中,音樂也扮演著極為重要的角色。阿多諾原本就在貝爾格門下學作曲;布洛赫擅長鋼琴演奏,與克倫貝勒等人是好友。

如今,音樂在哲學與宗教領域被推崇到很高的位置。哲學家們為音樂建立起世界觀的模型,也是德國浪漫主義誕生後的現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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