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11 魂牽夢縈生死恨(民間故事)

這故事發生在上世紀八十年代初期。

天空陰沉,佈滿了鐵塊般的烏雲。一場暴風雨即將降臨!

肖家莊的老表們被這老天爺的突然翻臉驚駭了,家家戶戶呼兒喚女,關門閉窗,防備暴風雨的突然襲擊。

唯有村口肖坤秀老師家的那位七十多歲的老母親,還將那佝僂的身子依在大門口,一雙呆滯的目光投向遠處,彷彿定了格似的。

她名叫金秀媛,只是打今年春上病了一場後,身子便垮了下來。尤其是前不久,她竟還拄起了柺棍走路,有時還丟魂失魄似的喃喃自語。好幾次,兒子和媳婦都感到很奇怪,問她:“娘,你究竟有啥心思?乾脆明說了吧!”她彷彿從深思中驚醒過來,急忙掩飾道:“沒……沒啥……”

“沒啥?沒啥幹嗎經常自言自語?人家還以為你是神經病哩!”媳婦生氣地搶白道。

“娘,如今咱家吃穿不愁,快活無憂,你究竟還有什麼不滿意的地方,儘管說出來,我一定照辦的!”兒子勸慰母親寬心。

“滿意!滿意!”秀媛連連點著頭,可嘴角邊掠過一絲苦笑。

這以後,她還是積習未改,照樣經常流露出那副丟魂失魄,憂心忡忡的樣子。而且,這種病態日趨嚴重。

“娘,你又發神經病了!”媳婦從外面闖進來,將婆婆拉過一旁,氣呼呼地又數落開:“你怎麼總是這個樣子?外人見了還以為我這做媳婦的虐待了你哩!”

“魂!魂!”秀媛猛地打了個哆嗦,似乎逐漸清醒過來,長長地嘆息了一聲,然後拄著柺棍朝屋裡走去,但嘴裡依然在喃喃自語著:“魂!魂……魂兒……也會……回來的……是嗎?”

媳婦望著婆婆神經質的模樣,從脖子間升起一股冷氣,渾身起了層雞皮疙瘩。

晚上,肖坤秀從學校回家來了。剛進門,他婆娘便把剛才婆婆“掉魂”的事敘說了一遍,並提議要不要送去神經病院檢查一下。

肖坤秀解釋說,人到晚年經常會產生一種變態心理,不必大驚小怪,以免惹人笑話。

話雖然這麼說,但肖坤秀僅僅是為了打消妻子的顧慮,讓她不必擔驚受怕。而自己心裡卻同樣感到焦灼不安。知母莫若子,他覺察到母親確實有難言之隱,但就是無法打開這把“鏽鎖”。

記得前幾天,母親突然莫名其妙地向他提出這麼一個問題:“坤秀,你知道自己這名字的含義嗎?”

坤秀愣怔了片刻,曉得母親又發神經了,但為了安撫她老人家,便笑著解釋道:“坤,乾坤是也;秀,秀麗端莊。合起來就是乾坤秀麗,前程輝煌燦爛!難為取這名字用心良苦啊!”

他本以為這番咬文嚼字,定能夠博得母親的歡心。豈料,老母親連連搖頭,乾笑數聲,卻並不作答。

兒子自然驚愕萬分,欲待追問,老母又閉口緘默了。任你百般發問,再也撬不開她的嘴巴。真是氣死人!

翌日,肖坤秀吃過早飯正要返回學校上課,妻子跑來告訴他,老孃病了,臥床不起。坤秀急忙跨進母親的房間問安。

一夜工夫,老人家又變了個樣子,臉色更加蠟黃,雙目暗淡無光,蓬頭散發,氣喘吁吁,彷彿大病纏身。

“娘,您怎麼啦?我送您上醫院去!”兒子見狀驚慌失措地嚷起來。

然而,出乎意外,老人平靜地搖了搖頭:“不……不用……我……不會……去的……這麼快……我還要……等……等……一個……人……人……”

“等誰?”兒子的心頭一顫,難道說這就是埋藏在母親心頭的秘密?

老人彷彿意識到自己失言了,又閉口沉默起來。似乎經過了一番激烈的思想鬥爭,才像下定了決心似的,她抬起眼皮望了站在床前的兒子兩眼,緩緩吩咐道:“坤秀……今天……莫要……上學校……我……有話……要和你……講……講……清楚……”

兒子急忙點著頭:“行,我這就讓你媳婦替我上學校請假去!”

母親揮了揮手,示意媳婦即刻就上學校去。

坤秀的妻子自然曉得婆婆有什麼事要瞞著她告訴丈夫,心中不免生氣,但礙著男人的面子不便發作,只得悻悻退出房間。

母親見媳婦走了,似乎還不放心,又朝兒子使了個眼色,往外面努了努嘴巴,意思防止媳婦躲在房外偷聽哩!

坤秀見母親這副神秘的樣子,不免又好氣又好笑。但為了尊重起見,他還是探身往外面張望了兩眼,然後扭過頭來:“娘,現在就剩下我們孃兒倆了,有話就直說吧!”

母親點了點頭,剛要張口,忍不住又是一陣劇烈地咳嗽。緩了片刻,她說:“坤……坤秀……你……知道……你父親……到底……在哪……哪兒嗎?”

“啊!”坤秀大吃一驚,臉色突變,“娘,你莫不是病得稀裡糊塗了,怎麼盡說些胡話?”

母親莊重地搖了搖頭,彷彿下定決心要把心中的秘密敞開,又毫不猶豫地繼續吐出了自己的心裡話:“孩子……這事我瞞了……五十四年了……可不能……再讓我……帶進……棺材裡去啊……”

“娘,你這話究竟是啥意思?我不是剛生下來不久就沒爹了嗎?”兒子大惑不解。

“不……死去的……不是……”母親艱難地喘了口氣,才一字一頓地又吐出了幾個字,“你親爹——也許——還——活著!”

“啊!”猶如頭頂響了顆炸彈,又把兒子震懵了。

“五十四年了,可還像發生在昨天一樣!”母親長嘆一聲,終於斷斷續續地講出了那樁往事。

湘、贛邊界的羅霄山脈南段有一座青龍寨。這百來戶、數百山民的寨子,同樣逃不脫官紳的壓榨,兵匪的騷擾,苛捐雜稅的盤剝。就像此間流傳的民謠所形容的那樣:“窮人頭上兩把刀,刀刀見血吃不消。租子重來利息惡,骨頭熬出四兩膏!”貧苦的山民累盡牛馬力,長年奔波不停,到頭來依然是衣不蔽體,食不果腹,日子過得好不艱難!

也許真個應了這句俗話:深山有好水,平地有好花。儘管此間寨貧人窮,可也許是與這山裡的水土有關,青龍寨的妹子卻一個個長得水靈靈的,如花似玉,秀色風韻天然。山外人見了,誰不嘖嘖讚歎!於是,人販子便紛紛打起了她們的主意……

由於貧困的逼迫,青龍寨的妹子們為了改變自己的命運,而她們的父親也為了女兒的幸福,輕易上了人販子的當。結果,這些被騙出山外的妹子,有的被迫成了達官貴人的小妾或丫頭,有的被賣進妓院陷入火坑……

且說,青龍寨有位金獵戶,有手好槍法。天上飛的,地下躥的,只要撞上了他這杆******,就別想逃脫。長年累月,他就在這山裡靠打獵為生,養家餬口。

金獵戶有個18歲的閨女,名叫秀媛。

秀媛才貌出眾,就像一朵盛開的鮮花,引來無數採花的蜜蜂。那些說嘴媒人三天一趟,五天一跑,幾乎踏破了金獵戶家的門檻,要為秀媛說婆家。

豈料,秀媛早已暗中私定了終身。她已和鄰近羅家寨的那位叫羅坤生的後生子十分要好,兩人早已海誓山盟,生死不渝!

又誰知,自古窮人道路多坎坷,紅顏女子多命薄!就在這對情人準備成親拜堂的前夕,霹靂一聲大禍天降,一支路過羅家寨的國民黨部隊,硬將寨子裡的青年後生抓住當了挑夫。身強力壯的羅坤生同樣不能倖免!這一去,想不到竟是數月無音訊。次年春上,金獵戶在深山老林中打獵,失足跌落懸崖,送了性命。秀媛母女倆只曉得抱頭痛哭,悲痛欲絕。剛剛將父親安葬完畢,秀媛的母親又臥病在床,診治無效,一週之內竟然也隨同丈夫奔赴了黃泉!

秀媛為料理親人的喪事,求爺爺,告奶奶,四處告貸,拉下了一屁股債。這邊喪事剛辦完,債主便逼上了門。可憐這黃花嫩女苦苦哀求無望。其實,人家早就打上了這位小美人的主意,只不過是藉機設下圈套,讓這不諳世事的妹子自投了羅網。這樣一個弱女子,最後被迫無奈,讓一位人販子買下,賣身還債後,遠離了家鄉。

一個月以後,羅坤生從那支部隊裡逃脫回寨了。一聽說情人秀媛已被人販子買走了,他急得就像一頭受了傷的豹子,嗥叫著,暴跳著,說是尋遍天涯海角,也要找回自己的情人!

數月來,羅坤生跋山涉水,櫛風沐雨,跑遍了鄰近兩省數縣,訪遍了不少村寨,一直沒有打聽到心上人的消息。

皇天不負有心人。這天黃昏,羅坤生剛剛在靠山傍水的肖家落腳,無意中聽得路人扯起了閒話,說是莊裡的財主肖萬貫新近花錢買了個年輕漂亮的小老婆。這小娘兒一直不讓老色鬼近身,尋死覓活。肖萬貫氣得就像猴子啃了塊姜,吃了,怕辣;扔了,可惜!正在左右為難哩!

真個是說者無心,聽者有意。羅坤生細細將這閒話品味了一番,猜測這小娘兒十有八九是自己的心上人秀媛了。這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他實在等不及了,便在傍黑時分預先打聽那肖萬貫的住宅。

可到這肖家門前一瞧,羅坤生不由倒抽了一口涼氣。只見這宅院好生氣派,紅漆大門高臺階,一對石獅兩側排,高牆上面攔鐵網,惡奴守門惡犬隨。

羅坤生初來乍到,摸不到鍋灶,當然不敢冒這個險闖進去。何況,這位小娘子究竟是不是秀媛,也未落實,怎好魯莽!思忖再三,他只好退回到村口的那座山神廟中棲身。思謀了整整一夜,猛然記起眼下正值夏收夏種季節,這肖萬貫田多地廣,說不準還要僱短工幫忙,我何不趁此混進宅院先打聽好親人下落再講!

天亮以後,坤生上肖萬貫家一打聽,果然正需要短工,兩下一拍即合。羅坤生進去吃過早飯,便隨同那夥長工一塊下地幹活去了。晚上收工歸來,他自然也住進了宅院裡的長工屋裡。

三天以後,坤生打聽到了,肖萬貫買的小老婆正是秀媛,他不由又喜又愁,可坤生把個腦殼都想疼了,還是沒想出半個法子。

捱到第五天,羅坤生實在憋不住了,他決定孤注一擲,冒險幽會情人。

這天的後半夜,更深人靜,萬籟俱寂。羅坤生按照白天偵察好了的路線躡手躡腳地溜進了後院,摸進了肖萬貫的住房。他已經探得這老色鬼今晚又溜進了莊裡那位風流寡婦家中鬼混去了,所以只管大膽地從窗口跳了進去。

“誰?”睡夢中的秀媛被驚醒過來,驚悸地呼喊了一聲。

羅坤生用手捂住她的嘴,在她耳邊輕聲道:“別嚷!秀媛,我是坤生啊!”

“坤生!”秀媛渾身一顫,很快聽出了這熟悉的聲音。當她確認無疑了,終於一頭撲進情人的懷裡,輕輕地啜泣起來。等到哭夠了,心情逐漸安定下來了,兩人才開始想到了那個現實的問題:今後怎麼辦?

“逃走!”坤生的腦海裡閃過的第一個念頭便是:三十六計,走為上計。

然而,出乎意料之外,秀媛搖了搖頭,悽然道:“要是能夠逃出這魔窟,我早就打了這個主意。且不說這肖家深宅高牆,惡奴成群;就是方圓百里之內都有他的田地莊院,處處都有他安插的鷹犬。一旦發現走了人,只要各處打個招呼,看你還能脫身嗎?”

坤生聽罷,不由打了個寒噤,半晌,才長嘆出一聲:“難道就這樣聽人擺佈,任人宰割?你若是心甘情願伺候這老賊,我坤生也就和你斬斷情絲,就此告辭了!”

秀媛一見情人誤會了自己的意思,急得眼淚又流出來了,緊緊抱住對方解釋道:“坤哥,秀媛若是貪戀富貴榮華的女人,早就委身於這老賊。就因為盼你,等你!今天見了你一面,我死亦瞑目了!”

坤生曉得自己的言語過激了,急忙安慰道:“秀媛,天地間這麼大,難道就容不得你我兩人了嗎?為什麼只想到一死了之呢?”

秀媛這才擦了把眼淚,轉嗔作喜:“我剛才說這話的意思是要從長計議。若要逃脫這虎口,還須做好充分準備,選擇一個好機會,走得從容不迫,穩穩當當,方保無憂無慮!”

坤生依然遲疑道:“我倒沒啥問題,反正已經混進這屋裡來了,可以賣力氣混口飯吃,可就擔心你的處境啊!”

秀媛胸有成竹:“我不用你操心,這些日子都挺過來了,何況現在又有你在身邊,我自有辦法對付這老賊!”

當下,這對情人在黑暗中又嘰嘰喳喳地細聲商議了一番。

“喔喔喔……”一聲嘹亮的雄雞啼晨,打斷了這對情人的綿綿私語。真個是歡娛嫌夜短,寂寞恨更長。秀媛原先總覺得這黑夜總是如此難熬,想不到今夜的時間卻是如此短促!

“天快亮了,我該走了。”坤生首先驚醒過來,慌亂地提醒情人道。

“不!”秀媛緊緊地抱住他,大膽而又略為羞澀地輕聲道,“天亮前,我要把一切都交給你!”

“秀媛!”坤生激動地輕呼了一聲,將貼在胸前的情人摟得更緊了,幾乎融化在一塊了……

肖家莊的大財主肖萬貫,乃是方圓百里之內的鉅富。祖上三代為官,置下良田千畝。可惜傳到肖萬貫這一輩,竟沒生下一男半女。這就意味著肖家的香火到此該絕滅了。鄉里人背地議論,皆因肖家作惡太多,合該斷子絕孫!

肖萬貫如何咽得下這口氣?大老婆娶了多年未曾生育,他便又娶了第二房;第二房數年後未見動靜,他便迫不及待地娶了第三房。這樣,先後討了大、小老婆整整八個。好在宅深院大,適宜金屋藏嬌。遺憾的是這八個女人全不爭氣,連個屁都不曾放一個。半年前,有一位路過此間的算命先生給肖萬貫算了八字,搖頭晃腦地掐指胡謅了一番,然後起身拱手作賀:“恭喜,恭喜,肖翁今年之內必有弄璋之喜,定會添丁進糧啊!”

肖萬貫聽說自己還會晚年得子,如何不驚喜欲狂?他當即重賞了算命先生,並欲追問個一清二楚。豈料,算命先生只是含笑拱手:“天機不可洩露,日後自有靈驗!”說罷,揚長而去。

肖萬貫將信將疑,沉吟半晌,尋思道,若是這算命先生真個是神機妙算,難道這靈驗便在這八個老婆身上?於是,這老傢伙便迫不及待逐個打聽這八位夫人的生理狀態。仔細一盤問,他可氣得雙眼直翻白,算命先生的“天機”分明是一派胡言!

這天,又有那管家前來稟報,說有一人販子攜帶一位妙齡女子,願意賣給富家為妾。肖萬貫正閒愁在家,無處消遣,聽說又有這麼一樁好事,正需要刺激一下。於是,他傳命將那女子帶進肖家大廳。細細一打量,肖萬貫就像蒼蠅見了血,叮住不放,腦子裡還轉悠開了:“算命先生說的弄璋之喜,莫不就應在這美人兒身上?”當即一拍板,買下這小女子,作為自己的第九房小老婆。

這位美人兒便是金秀媛。

肖萬貫本以為一塊肥肉落了口,合該自己快活受用。豈料,新婚之夜,這位美人兒便不讓他近身,還把他的臉抓破了。肖萬貫畢竟上了年紀,且這小女子年輕力壯,身子靈活。幾個回合鬥下來,老傢伙累得氣喘吁吁,還是沒佔到美人兒半點便宜。

這簡直是肖萬貫的奇恥大辱!

可老奸巨猾的肖萬貫斟酌再三,最後,只得將牙一咬,忍了!悄悄退出了洞房,心裡卻不住地自我安慰自己:“反正是煮熟了的鴨子,還怕它飛上天去不成!”

以後,肖萬貫每隔一天,便要前來糾纏一番,對金秀媛軟硬兼施。他自信,好姐難禁十次纏。日子長了,還怕這美人兒不會軟下心來?

不過,近些日子,肖萬貫發現這位美人兒似乎對他的態度確有所轉變,再也不是冷若冰霜,或者橫眉怒目。肖萬貫自以為機會成熟了,於是涎著一張老臉皮,不知羞恥地湊上前去,便又想動手動腳。

“別胡來!”美人兒一聲怒喝,嚇得肖萬貫打了個寒噤,他急忙縮回手來,嘴裡卻訕笑道:“我的心肝寶貝,你反正是我的人了,遲早就是那麼一回事,還害什麼羞呢?”

金秀媛將臉一沉,正色相告道:“老傢伙,實話告訴你,我早已有了喜孕在身!”

“啊!”肖萬貫驚得張大嘴巴,久久合不攏,半晌,才回過神來,猛地迸出了一聲:“誰的?”

金秀媛漫不經心地嫣然一笑:“從我孃家帶過來的。”

“你……這小婊子!”肖萬貫氣得掄起巴掌,便要搧將過去。

“且慢動手!”金秀媛一把架住老傢伙的胳膊,故意裝作賣弄風情般地甜甜一笑:“你不是想要個兒子傳宗接代嗎?瞧你這副老不中用的樣子,還能生兒育女?哼!”

好傢伙,美人兒的這一席話語果真提醒了肖萬貫。真個是心有靈犀一點通!這老傢伙頓時心扉大開,恍然大悟:“瞧我德性,真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怎麼連自己朝思暮想,日盼夜夢的那件最要緊的東西都忘了哩!算命先生說的‘弄璋’之喜,果真就應驗在這美人兒身上!”想到此間,他不由轉怒為喜。當即和顏悅色地向著金秀媛賠罪道:“我的乖乖,你怎麼不早說哩!你要真個為我添下了一丁半子,我肖某人便要封你為皇后娘娘,這萬貫家財日後全是你的了!”

當下,雙方言明,訂立協議。肖萬貫保證日後決不前來糾纏金秀媛,只待她平平安安生下這孩子來。金秀媛自然也答應保密,就說這腹中的生命是肖萬貫的“種子”,以後自然也是肖家祖業名正言順的繼承人了!

翌年春上,金秀媛果然生下了一個白白胖胖的男孩子。肖萬貫喜不自勝,大擺宴席,並從外地請來戲班子,熱鬧了三天三夜。四鄉豪紳也紛紛前來,拜賀肖萬貫老年得子。

然而,誰也壓根兒想不到,金秀媛生下的這個男孩,竟是她和留在肖府打長工的羅坤生,兩個人愛情的“結晶”啊!當然,這樁“秘密”同樣也只有他們這對情人知道。

肖萬貫有了後嗣,自然興奮異常。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為兒子慶賀、禱告,恨不能一口氣將這嬰兒吹成一位青年後生。愛屋及烏,由此也就更加寵愛第九房小老婆了,有求必應,從不犯疑。倒是惹得那八房母老虎一個個醋性大發,嫉妒得背地裡詛咒,恨不得讓這小雜種早日夭折,方才遂了她們的心願。

也許是興奮過度,也許是酒煙過度,也許是縱慾過度,或者三者兼而有之,肖萬貫在這嬰兒剛剛滿月之後,便病倒了,拖了半個月,雙腿一蹬,眼睛一閉,嗚呼哀哉了!

肖萬貫還在病危之際,那八位母夜叉便開始算計老傢伙的這筆家產了。如今肖萬貫一倒地,她們大打出手,搶奪財產了。

按理,既然肖萬貫如今有了後嗣,所有的財產都應繼承在後人的名下,其他親屬只能分得一點殘羹。可是,出乎意料之外,在料理完畢肖萬貫的後事後,金秀媛向肖家的族中人只提出一個極低的條件:給他們母子倆一座小莊院,再撥20畝良田,一個奶媽,一個長工,以後獨立生活,再也不求外人。

這真是再簡單不過的要求,不獨那八位財欲燻心的母夜叉全給驚呆了,就連族中人也給弄得目瞪口呆,天下竟有這等不愛財的蠢婆子,可嘆,可悲!他們毫不猶豫地滿足了她的要求。將後莊的那幾間房屋的小莊院,並後山的那片良田,還有一個奶媽,一個長工全劃分到了她的名下。當然,這個長工自然是她指定的羅坤生了。

現在,從內心來說,金秀媛應當是心滿意足了。老傢伙一死,正好遂了她的心願;如今又單家獨戶,情人就在身邊,儘管表面上仍是主僕關係,但骨子裡是一家人。能夠安享天倫之樂,乃是人生最大的幸福!

從此,他們便開始了新的生活。秀媛和奶媽在家燒飯帶孩子,坤生成天在田地裡忙活路。日出而作,日落而歇。到了晚間,奶媽帶著孩子睡一屋,秀媛則和情人睡在另一屋。日長月久,奶媽察覺到了也裝作什麼都不知道,何況女主人對她十分體貼,豈能去說壞話。而莊裡人也正因為他們中間插了這麼一個奶媽,所以很少有人懷疑他們會有苟且之事。

好幾次,坤生提出要將他們夫妻倆的事索性公開了。可是,秀媛卻提出,為了孩子的成長,還須耐心等待幾年。因為如果真相一旦戳穿,且不說兩人的名譽都要受損,而且肖家定會抽回田莊財產;弄不好,一家三口都有性命之憂!若是逃出肖家莊,重新成家立業吧,眼見得到處瘡痍滿目,餓殍遍地,哪有窮人的活路?

坤生只得依了秀媛的主意,繼續如此矇蔽外人。可是,想不到這一矇蔽就是15年。他們的孩子肖坤秀已經由牙牙學語長成了一個聰敏俊秀的少年,並且在縣城念中學。

就在這一年,肖坤秀被徵兵了。本來他還未到當兵的年齡,可據說是前方吃緊,兵員缺損,顧不得條條框框了。

金秀媛聽到這一消息,急得幾乎昏厥過去。就這麼一個視如掌上明珠的兒子,若是上了前線,定是凶多吉少!她哭得死去活來,束手無策。羅坤生則一直耷拉著腦殼,鼻孔裡“呼哧”、“呼哧”了半天,最後,猛地吼出了一聲:“讓我頂了他!”

“你頂坤秀伢子當兵?”妻子又大吃一驚。

“唔!”丈夫咬著牙根點了點頭。

就這樣,羅坤生頂替當了兵。誰想這一走,竟然就像泥牛入海,杳無音訊了。

肖坤秀做夢也沒想到,老母竟會在病中向他引出這麼一段隱藏了54年的身世,他不禁感到渾身戰慄起來了。難道說,這是老母病糊塗了故意編造出來的一個傳奇故事?不,她講得有鼻子,有眼睛,毫無矯揉造作之感;況且又是病魔纏身,講一段便要喘一口氣,好不容易才講完,怎會如此欺騙自己的兒子?古話說,鳥之將死,其鳴也哀;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仁慈的母親從來沒有向自己的兒子說過假話啊,難道病危之際還會留下一段謊言麼?不!決不會的!

母親似乎又看出了兒子的困惑之處,於是又抖抖索索地從身邊掏出一塊十分陳舊的絲絹手帕,遞給兒子,斷斷續續地又作了一番補充:“這是……你爹臨走的……那個晚上……我……繡下的……一塊……龍鳳帕……還繡了……兩個字……要他……帶走了……一塊……作為……日後……相認……的……信物……”

坤秀顫抖著雙手,打開這絲絹一看,果然上面繡著一條騰雲駕霧的龍,絹角還繡著一個“坤”字。毫無疑問,父親身邊收藏的必然是“鳳”帕了,上面必然也有個“秀”字。坤秀的名字原來源出如此,他不禁激動得熱淚奪眶而出……

母親見兒子相信了自己的話,繼續說下去:“我原想……生前……再見上……他一面……恐怕……等……等不及了……”

“娘,你究竟知道爹的下落不?”兒子迫不及待地問道。

母親的嘴角邊又掠過一絲苦笑:“大概是……1954年……他……來過……一次信……你不是……責怪我……要斷了……這海外……關係……”

“啊!”兒子的心口像猛然被人戳了一刀。這樁往事他怎能忘掉呢?那年頭正在搞鎮反、肅反運動。一天,郵遞員給他家送來了一封海外來信。毫無疑問,這一定是那位代替他從軍,後來又隨著潰敗的軍隊亡命海外的長工的來信了。母親很想了解信中的內容,可兒子擔心這海外關係會給自己帶來麻煩,於是,他用嚴厲的目光阻止了母親,並當著郵遞員的面退還了那封信,板起面孔道:“這不是我家的信!你送錯了!”郵遞員驚愕萬分地辯解著:“這上面的地址、姓名都沒錯嘛!”肖坤秀冷笑一聲:“天地這麼大,同名同姓同地址的多著哩!”郵遞員只得怏怏地收回這封信,轉身走了。

這樁事已經過去三十多年了,如今母親一提起來,兒子自然同樣記得清楚。唉,要是當時收下了這封信多好!父親的下落也許早就打聽清楚了,兩位老人也許生前還有團聚的希望。可今天……

儘管如此渺茫,但坤秀還是不住地安慰老母:“娘,儘管放心,爹會回來的,我們還能團聚在一塊!”

母親大概氣力用盡了,又開始呻吟,哼出了幾聲:“聽……聽說……臺灣……那邊……回來了……人,……去……向他們……探個……訊息……”

兒子急忙點著頭,又衝了一杯麥乳精遞過去:“娘,你先歇著,我這就去打聽。”

母親欣慰地露出了一絲笑意,揮揮手,表示兒子可以出去了。

坤秀剛邁出老孃的房間,只見自己的妻子正躲在一旁抹眼淚。不用說,她早已將房裡母子倆的對話全部探聽清楚了。丈夫長嘆一聲,還用得著保密嗎?這是歷史遺留下來的一幕悲劇,應當公之於眾啊!

第二天,老母的病情又加重了,她不僅飲食難進,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呼吸顯得急促。請來的醫生替她按了脈,聽了心房,然後直截了當地告訴肖坤秀,老人家已經難以挽救了,不必服藥,準備料理後事吧!

肖坤秀兩口子自然感到十分悲痛,急忙又召回在外地工作的一雙兒女。全家人圍在病榻前,與垂危中的老人悲哀地訣別。

金秀媛一直沉浸在昏迷的狀態中,嘴裡不時斷斷續續地發出囈語:“坤……坤生……你……會……回來……嗎……就是……能見上……一面……我……也會……含笑……九泉……”

當天晚上,老人家終於怨恨悠悠地撒手而別。臨終,她一隻手仍按在自己的心口,彷彿滿肚子的心裡話還沒有完全吐盡……

“海峽之聲廣播電臺,現在向臺灣同胞廣播××省××縣××鄉肖家莊的教師肖坤秀撰寫的尋人啟事——《親人啊,您在哪裡?》……”

當肖坤秀從收音機裡聽完自己蘸著淚水親筆揮就的這篇尋人稿件以後,他的心潮又禁不住澎湃起伏,淚水再次模糊了雙眼。

對羅坤生代替自己從軍時,儘管那時肖坤秀還只有十五六歲,可同樣也意識到這是決定自己的前途命運,乃至生死存亡的關鍵時刻。一旦上了火線,子彈是不長眼睛的!母親為他哭得雙眼紅腫,茶飯難嚥。而就在這時,家中的這位長工卻義無反顧,挺身而出,願意頂替他的名字去從軍。肖坤秀就像絕處逢生,真正打心眼裡感激這位恩人。

就在這位長工離開他們的前一天晚上,母親和他關上房門,在屋裡敘了整整一夜,不時傳出母親嚶嚶的哭泣聲,和那長工像牛一樣的沉重喘息聲,彷彿在舉行一場生死訣別的儀式。第二天,母親又讓兒子跪在這位恩人的面前磕了三個頭,雙方才灑淚而別。

長工一走,母親竟像掉了魂似的,成天在思念著他,嘴裡不住地叨唸著他,以至於經常失態。這種深沉的懷念一直延續到兒子成了婚,又添了兒女以後,彷彿才逐漸減弱下來。

母親為什麼會對自家的這位長工如此一往情深呢?難道僅僅是出於感恩戴德的關係?不,他們平日的關係就非同一般啊!要不,他會代替自己從軍嗎?隨著自己年歲的增長,他總算悟出了兩個字眼:曖昧。用鄉里人的俗話說就叫“私通”。他自然為之感到羞愧,感到惱火了!然而,自古以來,天要下雨,娘要偷人,似乎晚輩人是干涉不得的!好在如今他走了,總算是不幸之中的大幸,做兒子的自然感到暗自慶幸!

五十年代初期,羅坤生從海外寄回了一封信。肖坤秀一則迫於當時的政治形勢咄咄逼人;二則為了斬斷母親的情絲,所以毅然退還了這封信。後來,他又收到過幾封類似的信件,總是瞞著母親,批上“查無此人”的字樣,照樣退還給郵局。以後,便再也沒來信了。

肖坤秀自以為這種做法很明智,豈料,竟給自己和母親鑄成了終身大錯!直到今天,他才明白自己幹了一樁傻事!當然,其中也有父親的過錯,因為就在離別的前夜,母親曾經提出來要將真情告訴給兒子,可是他阻止了,說是等他退伍回來以後,條件成熟了再說。

今天,母親懷著不能與親人團聚的一腔怨恨,惆悵萬分地離開了人間。然而,她那未了的夙願,做兒子的決心要想方設法去實現!所以,在別人的啟發下,肖坤秀首先向“海峽之聲廣播電臺”投寄了這份“尋人啟事”。除此以外,他還經常向海外歸來的臺胞、僑胞打聽父親的下落。那怕是一點蛛絲馬跡,也從不放過。

精誠所至,金石為開。一天,肖坤秀果然從一位剛踏上大陸的臺胞口中探得了消息,父親那年從軍後還未上火線,便撤退到了臺灣,駐守在臺北。聽說早些年間便退了伍,也未續絃,一直孤單單地過日子。既然親人有了下落,肖坤秀自然欣喜欲狂,又親筆寫了一封洋洋萬言,感情真摯,催人淚下的家信。千叮嚀,萬囑託,懇求這位臺胞回去後務必將這封信轉到自己朝夕思念的親人手中。

一個月後,這天,肖坤秀剛從學校回家,妻子便笑吟吟地舉著一封信迎上前來,興奮地嚷著:“坤秀,好消息來了!”

原來,這是父親託人代筆寫的一封家信。信中除了表達自己對闊別了近四十年的親人的一片情思之外,也介紹了自己這些年來在臺北的情況,最後又提出準備向當局申請,要求批准回大陸探親。

這真是鴻雁傳書報佳音,落葉歸根飄彩雲。肖坤秀讀罷這封海外來信,大有“漫卷詩書喜欲狂”之舉。好不容易按捺下這種激動心情,連夜在燈下揮毫覆函。以後,他又每隔數天、半月頻繁去信。

不久,父親來函正式告知,近日內即將歸鄉團聚!

肖坤秀久久盼望的心願終於實現了,不免又喜又愁。真是的,闊別了數十年的父親即將見面了,自然興奮異常!愁的是父親歸來以後,倘若聽說妻子已經病逝,豈不是樂極生悲!垂暮之年的老人能夠承受如此沉重的打擊麼?

然而,不管喜也好,愁也好,反正車到山前必有路,一切任其自然吧!肖坤秀率領全家人按照對方預先告的行期,提前趕到車站迎接天涯歸來的親人!

按照肖坤秀的推算,父親已經七十五六歲了。從軍時正值年富力強之際,轉眼間又成了白頭翁,歲月不饒人啊!然而,不管怎樣,在肖坤秀的記憶中,父親永遠是一個生機勃勃,粗獷彪悍的強者,即使進入了風燭殘年,同樣不會失去他那蓬勃的朝氣。

然而,出乎意料之外,見面之後,肖坤秀不由既吃驚又惶恐。從海外歸來的父親竟是這麼一位又矮又小,又幹又瘦的糟老頭子!在他的記憶中,當年的那位長工分明生得牛高馬大,粗胳膊粗腿、闊嘴巴、鈴鐺眼、高鼻樑。而眼前的這位海外歸來的人不僅身材瘦小,細胳膊細腿,就連嘴巴、眼睛、鼻樑都顯得異乎尋常的小。儘管分離了近四十個年頭的日日夜夜,但不管年歲怎麼增長,歲月的流逝決不會抹去一個人的身形輪廓!

不!這決不是記憶中的父親的形象,不管他變得多麼衰老了,肖坤秀憑著自己極強的記憶力和敏捷的判斷力,此人決非自己的父親,決非當年自家的那位“長工”!

“你……就是……肖坤秀……”對方瞧出了他的困惑之處,遲疑片刻,主動接上了頭。

肖坤秀點了點頭,伸過手去:“你老貴姓?”

“免貴姓,小姓王。”對方彬彬有禮。

啊,果然接錯了人,不,也許事出有因,肖坤秀緊接著又問:“王先生,我父親呢?”

“回來了!回來了!”王先生沉重地點著頭,轉身打開他的旅行包,從裡面托出一個精緻的骨灰盒。隨即老淚縱橫,失聲號哭起來。

啊,宛如晴空一聲霹靂,肖坤秀全家人都給驚呆了……

原來王先生是專程護送羅坤生的骨灰回鄉的,他是死者的生前好友。他便懷著沉痛的心情,以一種悲愴的語調講開了——

原來,羅坤生隨著部隊駐紮在臺北後,一直服役了十多年。在這十多年中,他無時無刻不思念大陸上的親人,思念那一直未能公開夫妻關係的妻子。自古道,月有陰晴圓缺,人有悲歡離合。然而,羅坤生盼了一月又一月,盼了一年又一年,雙眼望穿了秋水,就是盼不到和親人團聚的那一天。剛開始的頭幾年,他曾經託人寫過好幾封信,幾經周折,從海外寄回了大陸。可是一直毫無迴音,就像泥牛入海無消息。是親人遭遇了不測,還是隨著當時戰局的動亂,早已背井離鄉,另覓安身之所了?羅坤生簡直心亂如麻,思念親人幾乎發了瘋。可是,這難以逾越的海峽就像一把無情的利劍,斬斷了他的綿綿情絲,使他由悲觀轉為絕望。多少個清風明月的夜晚,他徘徊在海島邊,遙望大陸的方向,怒目蒼天,含恨發問:“難道我真個只能客死異鄉了嗎?難道我生不能與親人見面,只有死後魂歸故里去與親人團聚麼?”

五十歲以後,這位老兵好不容易退伍了。拿著那筆可憐的退伍金,他開始學做生意跑買賣。也就在這時,他結識了這位王先生。因為同是大陸過來的落難人,因而感情一拍即合,互訴衷腸,十分投緣,歃血為盟,結拜為生死之交。又因為兩個都是單身漢,所以便乾脆住在一塊了。沒有其他負擔,他們賺了錢便大吃大喝;虧了本,勒緊肚皮。過的是“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無酒明日憂”得過且過的日子。

由於菸酒過度,羅坤生原先那硬朗朗的身體很快變得衰弱了,彎腰駝背,雙鬢染霜,頭髮也快掉盡了,瘦長的身子簡直像只風乾鴨。

前年春上,他臥床大病了一場,雖然從死神的魔爪中掙扎了出來,但元氣大傷。曉得自己已經風燭殘年,隨時有見閻王爺的可能。於是,他向王先生吐露了一直埋在自己心中的夙願。

他死活要王先生答應他這件事:他在陽世不能與親人團聚,死後亦當魂歸故里。“日後若有機會,還望老弟將我的骨灰攜回大陸,交與親人。這樣我便在九泉之下也會含笑瞑目的!”

王先生被這肺腑之情深深打動,也不由失聲痛哭起來,跪下答應道:“日後若有機會,小弟就是沿途乞討,也要遵照大哥囑咐,決不負重託!但請大哥保重身體要緊。自古道,山窮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又道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說不定也有時來運轉之日,老天爺可憐,保佑您重返大陸團聚,閤家歡!”

王先生這席感情真摯的寬心話,雖說暫時安慰了病中的羅坤生,但並未減輕他的相思之苦。那病時好時壞,以至於日薄西山,氣息奄奄了。

恰恰就在這當兒,又有喜訊傳來,臺灣當局恩准凡大陸有親人的平民百姓可分批赴大陸探親。這消息對於病魔纏身的羅坤生來說,無異於打了一針“嗎啡”,頓時顯得異常興奮起來。又偏偏與此同時,他又從收音機裡收聽到大陸“海峽之聲廣播電臺”的那則《親人啊,您在哪裡?》的尋人啟事,而且發這啟事的人竟是自己的兒子肖坤秀!羅坤生為這激動人心的消息興奮得幾乎窒息過去。他取出了自己的全部積蓄,一邊向當局申報出境手續,一邊準備打點行裝。

然而,偏偏就在這時,年邁老朽的羅坤生又病倒在床了,而且這一次的病情比任何一次都嚴重。

很快他的病情日趨惡化,嗓子疼得很,說不成話。

王先生守在病榻邊,當然曉得這位老友垂危之際還想叮囑的心裡話,失聲號啕:“大哥,您不用說,我都明白了。王某人就是肝腦塗地,也要實現大哥的遺願!”

羅坤生掙扎著從身邊掏出保存了近四十年的那條繡有一隻鳳的手帕,上面還有一個“秀”字,塞進了這位摯友的手中,作為他日後返回大陸相認親人的信物。王先生含淚收藏在身邊。

翌日凌晨,這位可憐的老人毫無聲息地離開了這個世界。死了以後,他的雙眼還一直大睜著,似乎不甘心這樣匆匆離去!

王先生料理了羅坤生的喪事以後,剛好又收到了大陸上的幾封來信;於是,他便攜帶了老友的骨灰,踏上了回大陸的歸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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