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30 與往事幹杯!我的飲酒史始於山西絳縣橫水公社插隊

我的飲酒史始於山西插隊。上世紀1970年代,我在山西絳縣橫水公社插隊。那時,活得很苦很累,就喜歡借酒澆愁。酒是越喝越多,愁卻沒因酒入愁腸而消失,反倒越澆越愁,越澆越多。愁明天吃什麼?愁明天燒什麼?愁隊裡分的那百十斤麥子如何能撐到來年?愁什麼時候才能離開這個黃土高原上的邊遠偏僻的小村子?於是,年紀輕輕的我,就把自己修煉成了一個十足酒鬼。我們村裡的知青管我叫“土簸箕”,意思是什麼垃圾都搓,引伸意就是說,只要是酒,什麼酒都喝。本來嘛,那時候,能喝上酒已經是天大的幸事了,哪裡容得你挑挑揀揀呢?汾酒、竹葉青、西鳳什麼的鎮上的食品公司有的是。可是身上能有兩塊七毛五的機會實在不多。通常能喝上當地土燒,四毛錢一斤的柿子酒,就不錯了。那酒真個像一支敦煌曲子牌中唱的,叫你“霎時飲,霎時醉,霎時醒”。所以,喝這種酒時,常喜歡跟村裡的小青年們吹牛以佐酒。不然,上頭。

我們村子裡有個小青年叫快快。有酒沒酒的時候都常跑我們住的窯洞裡閒諞胡訕。有時候,趕上我們喝酒抽菸,也跟著我們抽上一口喝上一口。侃來侃去,他就知道了山外的天很大很大,絕不是隻有幾十張席子那麼大。他就知道了,美國有個宇宙飛船叫阿波羅號,1969年登上了月亮。他還知道了有一種捲菸叫中華牌香菸,那菸捲要三分洋一支,好爺爺呀,三分洋!能買上一斤洋柿呢,吸那香菸,頂多三分鐘,那三分洋就沒了!三分洋打煤油能打一兩半,點一個晚上到天亮呢。他還知道了純毛畢嘰和的確良的差異。還知道北京的街道很寬,比村裡完小的操場還寬。當然,我們也知道了山裡的雷暴,山裡的山洪很厲害,過來的時候那是山呼海嘯,過去的時候溝裡竟存不下一泡尿。我們也知道了山棗棵子當柴最耐燒,火苗也最硬,煮麵條熟得最快。還知道了春種秋收,知道了看星星就知道大約是啥時辰了。

所以,我們願意聽他白話,他更願意聽我們吹牛。我同窯的兩個知青,也是我大哥張放和友朝回北京時,這快快就更是無著無落。有個放屁的工夫都往我們那小窯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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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0年,幾個小子從各個插隊的地方又回到北京了

我呢,一個人也實在是悶的慌。我這人一悶得慌,酒癮就上來了,怎麼熬都熬不住。有一回,我正在小窯裡悶得轉磨呢,快快就進來了。我話都懶得跟他說,拉上他就去了五里外的橫水鎮。那天正逢集,可這時已是下午四點多了,集早就散了。我們竄到就要打徉的橋頭小店裡,小店的掌櫃問我們要點啥,我把衣兜裡的幾張小毛票悉數掏出,說要半斤酒,剩下的你看還能來上點啥,就來上點啥。那掌櫃用油膩膩的手指頭蘸著唾沫拈了拈,說,半斤酒兩毛錢,還剩四毛。兩個二面燒餅,一毛二,還剩兩毛八,兩毛八能買點啥呢?說著他那眼睛就往那幾乎空空蕩蕩的玻璃櫃裡瞄了瞄,說還有一截豬大腸,最少要賣四毛錢的,可你們只有兩毛八啊。那一旁的快快就說,我這兒還有兩分洋,湊個整三毛錢,就賣給我們吧。說著還把小褂脫下來,讓那掌櫃驗明正身,以示再無分文。那掌櫃把那小褂在櫃檯上抖了抖,著實什麼也沒掉下來。便很無奈很不情願地從玻璃櫃裡擒出那半尺來長的黝黑的豬大腸。說,便宜了你們。說著,提了半斤柿子燒,倒在一個豁了口的黑粗碗裡,又說,這碗也饒了你們,快走吧,我也該關張了。

與往事幹杯!我的飲酒史始於山西絳縣橫水公社插隊

盛夏的一天,我們在窯洞前把冬天的行頭披在身上,以示我們的與眾不同

我把那倆燒餅揣到懷裡,捧著那豁口的黑粗碗,快快拎著那截豬大腸,出得店門,我們便蹲在小店的窗戶底下吃喝開來。喝上一口酒,我們便從那大腸的兩頭一人一口地咬起來。那腸子根本就沒有煮爛,彈性十足,咬下一口著實用下吃奶的力氣。那快快就說,沒刀,不如我倆分別把這腸子纏在手上,拽開它,這樣一人一半,吃起來也方便。我想也好,就在手上纏好,兩個人就像拔河一樣分別用力猛拽,那腸子越拉越長,越韌性十足,就是不斷。我們兩個腳抵著腳,臉漲得通紅,就聽嘭的一聲,那腸子中的油花都崩了出來,濺得我袖上,前襟哪兒都是,可那腸子硬是沒斷。氣得我立馬在快快屁股上踢了兩腳。不是因為他這建議弄髒了我的衣裳,是因為大腸中的那點油水全都濺了出去。太可惜了的了。氣得我沒好氣說,罰你,那兩個燒餅就沒你的份兒了。快快說,那燒餅裡還有我的二分洋呢。我說你那二分洋是哪兒來的?他說,給你們知青往橫水鎮送信,給我一毛錢,八分郵票,剩的二分就是我的工錢。這幾天就送過一封信,就只有這二分洋呢。可要不是這二分洋湊個整,掌櫃還捨不得賣你那截大腸呢。我說,你早就吃了二分洋的大腸了,沒燒餅錢了。快快說,你要是狠心不給我燒餅,我就真沒力氣走回去了呢。我狠狠咬了一口燒餅。把另一個扔給了他。

我們不得不又開始了前一個輪迴,一人一口大腸,一口酒,一口燒餅地嚼起來。快快見我消了氣,說,哥,將來我有錢了賠你。我說,你賠我什麼?他說,最好的酒!煮得最好的豬大腸,一大根,有這麼長,說著他伸展開兩個胳臂,比量起大腸的長度。我說,好兄弟,那我就等你最好的酒,有這麼長的大腸了。可是,我估計那要等到地老天荒呢。快快說,地老天荒不是也有個頭嗎?我嚥下最後一口柿子酒,懶得不再和他廢話。

後來,我就離開了那個小村子。我早就忘記了快快說的最好的酒,和有這麼長(兩條胳臂長)的大腸了。可是快快沒忘。

與往事幹杯!我的飲酒史始於山西絳縣橫水公社插隊

1971年,作為知青,我們從山西、內蒙、黑龍江又聚到北京

作者簡介:張亦崢 上世紀五十年代初期生於北京。六十年代後期赴山西、黑龍江插隊。七十年代末期開始小說寫作,兩三年止。八十年代初期從事新聞出版工作。參與兩本省刊和兩本國家期刊的創刊、策劃、採編及終審工作直到退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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