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江西來江蘇做製衣生意的童福文、岑愛玲夫婦進了看守所。4月15日凌晨，他們租用的江蘇省常熟市莫城街道湖鶴村湖鶴苑（東區）23幢發生了火災，造成在樓上住宿的員工5死4傷。10天后，常熟檢方以涉嫌消防責任事故罪將他們夫婦和房東王秋良一道批捕。
常熟“4.15”火災事故涉事群租房,事故造成5死4傷。
記者王繼亮攝
“假如當時消防部門叫我整改，我和房東商量好了，也不會有今天，事情發生得這麼嚴重。”童福文追悔莫及。9個月前，常熟市虞山鎮漕涇社區一處群租房還發生過一起致死22人的人為縱火案，案發後當地對全市範圍內“三合一”（指住宿與生產、經營、儲存合用）場所和群租房展開消防安全大檢查。心存僥倖的童福文沒有太把消防整改當回事。
時隔不到一年，兩起慘劇給“中國服裝之都”常熟連敲警鐘。在這裡，輻射深遠的服裝產業鏈吸引了數以十萬計的外來人口，也催生了數以萬計的“三合一”場所和群租房。多年以來，這些或暗藏或顯見的消防積弊也一直是常熟人的心頭之患。
痛定思痛，背水一戰。眼下，常熟多方動員全面出擊，自4月18日至9月30日開展徹底排查徹底整治“三合一”和群租房消防隱患專項工作。“安全是底線，老百姓沒有安全感就沒有幸福感、獲得感。”常熟市委書記王颺表示，要以鐵的決心、鐵的手腕、鐵的擔當、鐵的紀律，堅決遏制事故多發頻發的勢頭，切實擔負起保一方平安的政治責任，切實保障人民群眾生命財產，真正做到守土有責、守土負責、守土盡責。
奪命群租房
此次火災事發4月15日零時19分，這是忙碌了一天的人們進入熟睡的子夜時分。莫城街道湖鶴村湖鶴苑（東區）23幢是一幢三層高的民宅，總面積500多平米，過火面積130平米。幾年前，童福文夫婦從房東王秋良手裡租來這幢房子，辦起服裝加工作坊。
記者從當地警方獲悉，其一樓用於生產經營，樓上是員工們住宿和吃飯的地方，事發時有20多人住在被分割成10來間的房子裡，多數小房間沒有窗戶。據官方人士透露，事故由電路問題引發，傷亡者都很年輕，死者包括3名女性2名男性，傷者中有人在慌亂中跳樓造成腰椎重傷。
這是個典型的“三合一”和群租房交織的處所。不論房東還是租客，他們事先都知道潛在的消防隱患。房東王秋良以為房子租了出去，租房子的老闆自己會整改的，“隨便讓他們怎麼弄吧”。岑愛玲也是悔不當初，早知如此，“一樓根本就不會放這麼多東西，我多租一個倉庫，不放那麼多東西，也不會燃燒起來”。
他們自然也記得去年那場“縱火案”：2017年7月16日凌晨4時32分，常熟市虞山鎮（現為虞山街道）漕涇新村二區74幢發生火災，22人不幸遇難。儘管事後查明是人為縱火，但不容迴避的一個教訓是：逃生通道缺失的群租房是造成如此巨大傷亡的重要因素。據瞭解，此處為兩層帶閣樓磚混結構群租房，系當地“四阿哥私房菜”飯店租用的員工宿舍，包括犯罪嫌疑人在內裡面住了29人之多。
常熟“7.16”縱火案群租房已被警方封閉，該案致22人遇難。記者王繼亮攝
案發前，該處群租房曾因人多擾民和火災隱患屢遭投訴。2016年11月，針對群租群居問題，當地網絡發言人回應，已要求房東進行整改，以達到人均承租建築面積不低於12平米的要求；2017年6月，針對電線零亂問題，當地民警與專職消防人員實地檢查，對亂拉電線問題當場整改。無奈防不勝防，悲劇竟因人為觸發。人民網記者去年案發後探訪發現，在房門被人為反鎖、窗戶裝有防盜窗的情況下，裡面的人幾無逃生之路。
血的教訓昭示著，群租房熱熱鬧鬧的背後，也是多重風險的代名詞。對“蘇南四小龍”之一的常熟而言，“三合一”現象和群租房問題已經上升為其社會治理面臨的重大課題和嚴峻挑戰。常熟市長周勤第在年初政府工作報告中亦特別提出，“公共安全形勢不容樂觀，主體責任和監管責任還要繼續有效落實。”
問診“三合一”
常熟服裝城青蓮村的一處群租房。記者王繼亮攝
記者從常熟警方瞭解到，當地“三合一”場所規模約在2萬家。在常熟，像童福文夫婦這樣租用當地民房做服裝生意，生產、倉儲和僱員吃住在一起的情況比比皆是，以常熟服裝城所在莫城街道為例，其存在消防隱患、亟需整改的出租民宅就有5600多戶。
常熟服裝城無疑是現代常熟發展的一張名片。它從1985年的“馬路市場”起步，在改革開放大潮中快速成長，如今已成千億體量的國際化服裝服飾專業市場，也是國家AAAA級購物旅遊景區，去年實現市場交易額1489億元。伴隨服裝產業的集聚發展，一個龐大的外來人口群體逐漸在常熟這條產業鏈上安營紮寨，由此衍生出了“三合一”和群租房問題。據瞭解，常熟戶籍人口和流動人口總量相當，各有百萬之眾，流動人口中服裝從業人員佔據了相當大的比例。
記者探訪了火災發生地湖鶴苑，這裡共有142戶，樓房多為三層半的居民自建房，絕大部分都出租給了外地人經營服裝作坊，平均每家作坊有10多個員工。有來自福建的作坊老闆告訴記者，他們通常都是一幢樓整租過來，每年房租約在9萬元，生產生活都在一幢樓上，“如果另給工人租地方住，就會增加一筆不小的開支”。
除了“三合一”，一幢民房租給多戶外來人口的情況也較為常見。同屬莫城街道的青蓮村，租住的外來人口有3000多戶，是本地人口的四五倍。“平均每家住有七八戶，多的有十幾戶。”一位巡防隊員稱，他們有24名隊員負責日常巡查，一旦發現問題就上報消防部門，但往往是前腳查完要求整改，後腳就又回潮了。
痼疾難除，痛點何在？常熟市公安消防大隊大隊長杜巍巍接受人民網記者採訪表示，這與整改的標準和老百姓的參與程度有關。“如果是一兩家這樣的情況，整改相對容易，但我們的問題是這種情況太普遍了，家家在建房時就是為了出租賺錢，這樣一開始就埋下了先天隱患。現在通過後天手段來彌補，讓他們增加樓梯、增加消防設施，難度是很大的。多少年來這一直是時刻懸掛在政府頭上的劍。”他說。
在杜巍巍看來，厲行整治涉及出租戶和承租戶雙方的利益，關鍵還在於他們能否參與到政府治理當中來。
治理任重道遠
人民生命高於天，一切利益藩籬、現實困難都應為生命讓路，形勢已經刻不容緩。
“同類事故一再發生，暴露相關部門在專項整治上不紮實、不細緻等問題，事故教訓十分深刻。”4.15火災事故發生後，常熟市委書記王颺開會強調，常熟的消防和安全生產工作已經到了背水一戰的時刻，非常時刻必須要有非常之措施。
4月18日，常熟市政府通告向“三合一”和群租房全面宣戰，立足徹底整治徹底消除隱患，對重大隱患整改不力的企業一律停產整頓一律上限處罰，專項整治工作將持續到2018年9月30日，時長近半年。隨後，當地虞山街道、莫城街道、尚湖鎮等鎮街聯合執法部門拉開一輪動真碰硬集中整治風暴。
在常熟，諸如這樣一樓加工生產、樓上住宿的“三合一”場所比比皆是。記者王繼亮攝
現場執法檢查發現，莫城街道王家浜路有10幢3層半樓房存在將住宅樓用於開設服裝加工作坊、人員密集居住、擅自分割內部空間等消防安全隱患；虞山街道南沙路113號商業用房及屋面天台被私自隔斷成35間出租房；琴川街道花溪路107號廠房原有4處服裝加工小作坊住著30多人，廠房生產和住宿區域沒有實體分隔，合用場所門窗、陽臺設置了影響逃生救援的金屬柵欄；常福街道小義村歸城區域有常住人口800人，流動人口4000多人，其中半數以上住戶存在房屋出租，不僅環境髒亂差，還存在大量違章建築。
記者觀察發現，當地已有不少房東自查自糾，主動配合整改，但也有部分業主和經營戶阻礙公務甚至毆打檢查人員的情況。針對此類不配合的責任主體，常熟市信用辦、“三合一”和群租房消防隱患專項整治辦公室等22個部門出臺了聯合懲戒措施，一旦進入居住房屋出租領域嚴重失信責任主體黑名單，將面臨從市民待遇到發展權利的諸多制約。5月1日，常熟市信用辦官網公佈了首批10人“三合一”和群租房嚴重失信名單，他們或因無視處罰整改決定、或因阻礙執行公務受到3-13天不等的行政拘留處罰。
幹部責任壓下去，居民群眾動員起來，而整治終究是一場攻堅戰，長治久安重在持續。堵疏結合向來是破解社會疑難的不二法門。如一位浙江籍周姓服裝作坊老闆所言，帶著手下這麼多工人就怕出事故，他們也不想以身犯險。他建議當地政府考慮社會需求建設標準廠房和職工宿舍，按照合理價格出租給他們這些經營戶，這樣或許不失為兩全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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